汪怀善这一来,前院尽是热闹,来往之间都是些什么事,父子俩不跟她说,闻管家父子也不跟她说。
萍婆子探得消息了,偶尔告知她一两句,让张小碗心里多少有个数。
这段时日,来往给父子俩送女人的还真是挺多,许是在这块地方,没谁能比都府更有钱了,便只好送女人了。
汪家父子俩忙着移山,往往都是相携离开,也是相携回来,这时早间他们用过早膳相携而去后,汪怀慕有些黯然,悄悄与得张小碗说,“爹爹见得我无用,便是不欢喜我了罢?”
张小碗听得发笑,伸手要去抱他,被萍婆子手一拉才回过神,但她还是拉着他,与她坐得同一椅子,低头问他道,“你可见得爹爹哪时不欢喜你过?”
汪怀慕细想想,想起昨晚还得的爹爹给他带回来的那个小泥人,他便摇了摇头,他依偎着他的娘亲,小小地叹着气道,“我只是想有用些。”
“要与先生好好念书,要听爹爹的话,这便是有用了,外头的孩儿,料来也不会有你这般有用。”张小碗搂着他,微笑着轻柔开导他。
汪怀慕听罢随即舒了心,展颜一笑,又跳下地,不再像平时那样要多粘她一会,伸手一揖道,“知晓了,娘亲,孩儿这即跟得先生念书去。”
说罢,就跑着出得了门,张小碗在后头笑看着他离去,萍婆子则在后头追着喊,“二公子,小心点儿跑,莫摔着了。”
***
这是七月中旬,张小宝,张小弟两兄弟带了他们的行商队伍来了。
两兄弟的商队被汪家军带到了临时落脚的地方,他们就驾了两马车的什物,送到了都府。
他们搬得东西下来时,张小碗就已让萍婆子扶着她过来了。
她扶着腰,在一旁看着她那两兄弟忙着把什物指点给大仲怎么处置。
这次他们带来的干货较多,都是鱼肉之类的吃物。
跟管家的说得差不多后,张小弟便把一筐的红果子抬得下来,张小宝也帮着过去抬,这时,两兄弟抬着筐走到了她身边,张小宝憨憨地朝着她道,“大姐,本是装的青果子,路远,这便变红了,所幸还没干透,你吃着罢,也还算新鲜。”
张小弟这时把手朝得身上抹了抹,过来扶着了她,眼睛尽往她肚子上瞥。
“知晓了?”张小碗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
“知晓了,你有两个多月了,不过家里的人怕是还没收到信,现下还不知。”张小弟点头,慢慢地说道。
“大仲,叫两个护卫帮我抬得后院主屋去。”张小碗朝得大仲吩咐了一声,又示意张小宝跟上,带着他们回主院。
“家里可好?”张小碗走得几步便问。
“好,爹娘身子骨都好,现下也不干活了,我媳妇和小弟媳妇都看着他们呢,你放心着。”
“那就好,孩子们呢?”
“都好,跟胡先生学得甚好,回得家来,孟先生也会教上几句,就是平儿还有着些调皮,得他娘拿棍子打才听话。”张小宝说到这便笑了起来。
“平儿最调皮……”张小弟也补了这一句,“还老打得琨儿哭。”
“那可得好好教教。”张小碗说到这朝得张小弟摇摇头,“琨儿是弟弟,平儿是大哥,教他爱护着弟弟妹妹一些。”
“哎,知了。”张小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走得过来扶上了她。
张小碗被两兄弟一扶,不由笑了,“好了,有得一个就成了,再来一个,我都不知怎走路了。”
“孩子可听话?”张小弟看着姐姐的肚子,神情显得颇有些忧虑。
“甚好。”张小碗笑着点头,眉目安然。
“那就好。”两兄弟这时异口同声地道。
张小碗听得笑出声,眼睛里满是欢喜。
***
张家兄弟这一来,汪怀善在回来的半路得了讯,一到后院,“大舅舅,二舅舅”地大叫着,那声音如雷鸣般响。
张小宝早就候在门边去了,第一眼看得汪怀善,目瞪口呆,“竟长这么高了,大舅舅可背你不得了。”
汪怀善听得差些笑岔了气,竟一把把张小宝抱了起来往上抛了抛,吓得张小宝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过得几年,就换我背你了,哪还能让你一直背我。”汪怀善放下张小宝,又欢喜地朝得笑得合不拢嘴的张小弟道,“二舅舅。”
“哎……”张小弟重重地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旧银袋,从里头拿出个金子打的平安玦,“快来拿着,在大佛面前供过的,戴着保平安。”
张小宝听得弟弟还是什么话都说不齐,不由摇摇头,朝得汪怀善补道,“是在有名的大济院里供过佛祖的,他求得主持师傅求了三天,才许他供在了佛祖前,你便戴着罢。”
“竟是这样?”汪怀善一听,走到张小弟面前拿过那道平安玦,他朝得张小碗叫了一声,“娘,快快来帮我带上。”
“二舅舅还是过往一般,什么好物都要藏着给我。”汪怀善欢喜地朝着张小弟说着,“前年我给你捎过去的小算盘你可收着了?”
“在这,”张小弟也是满脸止不住的笑意,掏出了怀中檀木做的小算盘给他看,“多精贵的东西,都让你找来给了我。”
张小宝听得忍不住,过来朝得汪怀善道,“你下次别给再给我那些稀奇古怪的什物了,便也给我这样一把算盘罢。”
张小弟看了不知眼羡了他这把算盘多久的大哥一眼,便闷不吭声地又把算盘收了起来。
“嗬,还小气着呢。”张小宝不禁埋怨,说罢还不甘心,还朝得张小碗道,“平时摸摸都不许,他小时我也算是白带他了。”
张小弟听得慢慢抬起头,看得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知晓了,回去了,便让你摸上一摸。”
张小宝便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瞧得两兄弟又慢腾腾地抬起了扛,张小碗笑着摇了摇头,这时看得汪永昭进了门,她便笑道,“老爷,回来了?”
张家兄弟这才反应过来,与汪永昭见了礼。
“汪大人。”
“汪大人。”
两兄弟又是一人一口一个“汪大人”,叫得坐在正位的汪永昭脸冷冷的,一点笑意也没露出来。
***
夕间汪怀慕从先生那回得了后院,这下,张家兄弟便又带着他,去摆弄他们带给他的那些小玩具去了。
玩到了膳间,汪怀慕还甚有些依依不舍,待坐到饭桌上,抬头朝得汪永昭问,“爹爹,待膳后我想玩上一会,可行?”
“功课习好了?”汪永昭淡淡地问。
“习好了,先生说我今天的文章背得甚好。”汪怀慕立马大声地答道。
“那便玩上一会。”
“多谢爹爹。”汪怀慕便抬起了手,那快五岁的小童便朝得他父亲作了个揖。
汪永昭嘴角泛起了点笑,朝他点一下头。
“大哥陪你玩,舅舅们给的我都会玩。”汪怀善在一旁补道。
“可真?”怀慕立马朝他抬起了头。
“真。”
“那我今晚可与老虎哥哥睡得?”这一句,汪怀慕问向了张小碗。
张小碗看得汪怀善一眼,见他也眼带笑意看她,她便微笑着点了头,“要是不打架,便让你们一起睡。”
“怀慕才不会和老虎哥哥打架,”汪怀慕一听他母亲的话,便严肃地摇了摇头,“老虎哥哥是兄长,怀慕答应过娘亲,要敬他护他,怀慕可还记得,娘亲却是忘了。”
张小碗没料他竟如此回答,听得一怔。
这时,汪怀善听得也是一愣,稍后,他便把汪怀善抱到了膝盖上,低下头,隐藏了眼里的那小点一闪而过的泪光,笑着与汪怀慕道,“那你晚上可还会踢被子?莫要把哥哥的被子踢去了才是好。”
“啊……”爱踢被子的汪怀慕听到此言,竟傻了,竟不知如何答话才好。
看着他那傻模样,汪怀善没忍住,乐得出了声,心下又是另一翻欢喜。
诚如母亲所说,他这世上最亲的人除了她,还有跟他流着一样血的弟弟。
这就是兄弟罢,他来得只半月,日日都记着要与他这兄长请安,汪怀善知汪永昭有多疼爱他这弟弟,却没想成,汪永昭任由得他与他这么亲密,也任由得了他娘这么教着怀慕尊他敬他。
想来,当初在叶片子村,汪永昭一腿踢死狗子,把他往空中丢的那一段过往,竟成了梦一般,他从来未曾想过,这个哪怕他成了善王,也不曾把他放在眼里过的男人现下会有如此接纳他的一天。
可惜的是,他与他的父子情只能如此了。
汪怀善知自己现下也尊他,也敬他,但,他们终成不了真正的父子。
不过也无妨,他娘说了,那些过往抚不平的,便不去抚,自己心里的事,顺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汪怀善忘不了狗子,也忘不了那些年他们母子所受的欺辱,现下他这个父亲大人默退一步,他也默退一步,这一生,他们之间大概最好的处境也就是如此了。
想来,其实他也是伤心的,很多年前,他还未曾见过他这个父亲时,听得他是那威风凛凛的将军,他虽然还在怪他,恨他,但在被小伙伴骂他没爹时,他还想着这个男人能从天而降,像个英雄般震住那些欺负他,骂他的人。
后来,来边疆打仗,听得他的厉害名声,他更是厌恶起了他来,他越厉害,却越像他所希翼的那个父亲,而当他清楚认知到他对这个人这些他以前从不愿意承认的感情后,这时的他们已经父不父,子不子许多年了。
而时至今日,能有现下的光景,他实则也是坦然了,那些失去的,必是他得不到的,勇敢面对这些缺撼就是。
***
膳间,汪怀善一直与汪怀慕笑闹,张家两兄弟规规矩矩地端着碗,眼睛都放在了外甥们的身上。
他们坐下时显得有些拘束,但汪永昭一直都没开口,脸色也没难看到哪里去,他们便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那饭是吃得一碗又一碗,任由张小碗帮他们添着饭,直到真的撑到了肚子才罢。
膳后一会,张小碗就先出得了门,安排着下人夜间与明早的差事,她说得几句,人也有些累得慌,出气也有点困难,待安排得差不多了,这时婆子都被她叫去了办事,她回头看得还在堂屋里坐着的汪永昭与自家兄弟,还有正在拿着玩具笑闹的两兄弟,便一人先回了卧房。
她这一进卧房,这提起的神便松了下来,她有些走不动了,硬是不能再动一步,再走些路到那内卧,这时她恰好站在外屋通往内卧的那一道小门边,便扶着门框就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大大地喘着气。
她的胸口越来越难受,大喘了好一会的气,重重吐纳了一阵的气息,她这才把呼吸平了下来,也出了一身的大汗。
她掏出帕巾拭了拭头上脸上的汗,又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摇头苦笑了一声,这才扶得了门站了起来。
这时,她突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一看,就看得外屋的门边,汪永昭站在那,一脸苍白,满眼血丝,那额上的汗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下巴处,一时之间,竟让张小碗分不清那是汗,还是从他眼眶里流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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