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第二天就上门报到。
她曾在护理院做过看护,知道怎么照顾特殊儿童。她问敏真的话全是选择题,是还是不是,这个还是那个。沟通不成问题。
敏真的房间很快就装修好了。湖绿色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和家具,天花板上垂下一个个小星星,还有独立卫生间。一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布偶兔子和敏真分享一张床,这是顾元卓送的欢迎礼物。
江雨生对敏真说:“你顾叔叔小时候最喜欢玩布偶玩具,和女孩子一样。”
顾元卓面子挂不去,连声喂喂。
其实江雨生心中也很惊讶。像顾元卓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那个不是专注吃喝享乐,提到结婚生子都逃如惊兔。可顾元卓居然这么爱孩子。
那不是因为江雨生而爱屋及乌。他对敏真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喜爱。这让江雨生十分感动。
小花圃的地很快就整好了,顾元卓还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敏敏的花园”,插在栅栏外。
阳光灿烂的周末,江雨生带着敏真播下花种子。
自那天起,敏真每天清早起来都会花圃看看。
于是顾元卓就逗她:“我会咒语哦,可以让花儿快点长的咒语。你叫我一声叔叔,我就教你念。”
敏真抬头看他,眼睛里光芒一闪,似乎有几分不屑。
顾元卓吃惊,扭头对江雨生说:“小丫头聪慧着呢。”
江雨生说:“她不说话,但是她都听进心里了。”
也正因为敏真听而不说,如一口守着秘密的忠实的匣子,于是身边人下意识对她倾述内心话。
少年的烦恼,成年的愁绪,职场的挫折,爱情的困惑。她小小年纪就将这人情百态听了满满一耳朵。
比如她知道,这栋人间天堂一般的房子是顾元卓的祖母给孙子的遗产,还有一笔丰厚的信托基金,供他自由支配。顾元卓财务自由,才有底气为了江雨生离家,同家里人长久拉锯。
而顾家在陈妈的嘴里,简直富贵滔天,投资遍布全球,几乎承包了华尔街。
仿佛顾家大门一打开,就会有金币宝珠滚落而出,水池喷泉里金沙涌动,花瓣上闪烁的都是钻石和珍珠。
就像爱情小说里一般,顾元卓是长房独子,得天独厚,自幼聪明出色,与众不同。而他又和天下所有同龄人一样,抵抗不了青春荷尔蒙强大的影响力,甘为爱情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江雨生就是故事里的幸运儿,剪了金羊毛,摘了四叶草,得到了顾元卓的心。
顾元卓自青春期起,女伴不断。模特,名媛,校花,全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他一直游戏花丛直到邂逅江雨生,他才知道自己居然会爱上一个男人。
好在江雨生的身份并不低微,他是堂堂大学讲师,年轻有为,深受学生爱戴。大概正因如此,顾家暂且容忍了顾元卓和他的关系。
这样的爱,燃烧一天算一天。他们都还年轻,不愿去考虑太遥远的未来。
花圃里的种子终于发芽了,细细小小的一点翠绿,在夏日微风中摇曳。敏真的头发也长到可以扎辫子了。
顾元卓有耐心,每天都给她梳两个小辫子。他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捉着女孩细软如丝的头发,左绕右绕,编辫子的功力居然不俗。
敏真也极其懂事,即使被他扯疼了,也不吭声。
江雨生抱着手靠着门边看他俩,似笑非笑道:“顾元卓,我今日才发现你居然这么有女人味。”
顾元卓也不恼,走过他身边时,忽然凑过来在耳边低语:“今天晚上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女人味。”
江雨生脸一红。
敏真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幼小的她还不清楚这话中的暧昧,就如同她还不能理解两个男人之间为何有那丝絮缠绕般的眼神交流。但是她知道保持安静是一种礼貌和生存之道。
父母长期不合和那次巨大变故,让这个孩子有着超出年龄的早熟。在亲戚家中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迅速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寄人篱下,不说话,不多事,像空气一样存在最好。
顾元卓对江雨生说:“知道我为什么特别疼她?看她似乎就看见当年的你。一样的眼睛,带着哀伤,寂寞和倔强。我那时候没能认识你、照顾你,是我一生的遗憾。”
敏真到底比她小舅舅要幸运。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种痴缠的目光那叫热恋。
彼时江雨生和顾元卓交往才半年。恋情犹如骄阳当空,热辣辣地晒得两人几乎融化,视线自然屏蔽无关闲杂人。
直到大脑降温,神智归位,回头看过去,犹如梦游了一场。
敏真逐渐适应了跟随舅舅和他的恋人生活的日子。
江雨生是年轻俊才,在t大里生物系执教的同时,还在校生物研究所从事科研,带着两个研究生,工作繁忙。而顾元卓虽然还在读研,但也要去本科生学院代课,也并不是闲人。
只要敏真不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的日子里,江雨生都尽量把她带在身边。
江雨生在办公桌边加了一套课桌椅,正对着窗户,景色独好。
敏真本来念小学二年级,家变耽搁了学习,成绩单实在无惊喜可言。江雨生也不急着给她补课,只给她买了许多彩色的图画故事书,让她翻看解闷。
对一个人真挚的期盼就是不催促,任其自由摸索,找到属于自己的节拍。这也是尊重。
敏真在舅舅的办公室坐了一个礼拜,便发现这扇窗户的秘密。
窗外有一株枝叶稀疏的银杏树,树后就是学校的的篮球场。下午课后,常有一群男生踩着了铃声过来打篮球。
其中红队的神射手,远程射篮命中率几乎百分百,在球场上犹如一条入水蛟龙般灵活敏捷,正是顾元卓。
这青年真是运动场上的健儿,队友们众星捧月的骄子。满场青春少年,就数他身影最为矫健优美,教人的目光忍不住像聚光灯一样追着他团团转。
后来敏真想,舅舅也不知曾站在这扇窗前,看过顾元卓多少场球赛。而顾元卓又有多少个球,是为了树后那扇窗前的人进的。
而江雨生的受欢迎程度也丝毫不差。敏真随舅舅走在校园里,一路可闻学生热情地招呼声。
江雨生和顾元卓这样的运动健儿又有所不同。他斯文而温润,待人耐心又体贴,就像江南四月的烟雨,无声地包围、容纳。再顽劣的学生,到了江雨生手里,都忍不住收起身上的刺,乖顺几分。
学生们私下议论,总猜测江雨生是哪个富家的公子。不然怎么养得出这样一派绅士风度?
女学生们丝毫不掩饰她们孺慕的热情,像一群快活的小鸟,围着江雨生叽叽喳喳,还会掏出巧克力和薯片给敏真吃。
江雨生路遇一个同事,站在一旁交谈。敏真被女学生们团团围住,听着她们诉说着少女心事。
“江老师家有美人坯子的好基因,妹妹好可爱。”
“江老师可是咱们生物学员的颜值担当呢。”
“对了,刚才看到顾元卓在打球。”
“你每天都要绕两个学区来这边食堂吃饭,还不就是为了多看顾元卓两眼。现在一年过去了,他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没?”
“全校少说百儿八十的女生都想被他记住名字,我哪里有这个运气?”
“我倒有个法子,让他将你牢牢记住,没齿不忘。”
“快说!”
“找他借钱!”
女孩子们哄然大笑,前仰后合。
忽然又安静下来,像是被人摁下了开关:话题的主角,顾元卓,正挎着球包大步走过来。
女孩子们全部屏住了呼吸。
江雨生告别了同事,转身过来牵起了敏真的手,正巧听顾元卓的视线对上。
那俊朗的青年也不过脚步微顿,点头一笑。
“江老师。”
“小顾。”
顾元卓同队友扬长而去。女生们这才再度开始呼吸。
只有敏真知道,擦肩而过时,顾元卓和江雨生的手轻轻地拉了一下。
真奇妙。
仿佛有什么无声的电波随着这一触,将只有他们两人能破解的密码相互传递,让这对恋人在白日漫长的时间里能解一解饥渴的相思。
隐秘而灼热的爱恋在这个仲春时节里发酵,校园的空气里充盈着浓郁的青春荷尔蒙的气息。
只是一堵围墙之隔,就同外面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少年人们仿佛有着挥之不尽的精力和创造力。
敏真也因此喜欢上了大学校园的气氛。
随着日头逐渐炽烈,敏真的小花园里,植被生机勃勃。花木似乎拼了命一般拉抽着枝条,伸展开树叶,迎接阳光雨露。
敏真脸上皮癣留下的痕迹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瓷白细腻的肌肤,精细的眉眼同江雨生仿佛出自同一位大师笔下。
她还蹿高了几公分,依旧瘦,不开口说话,可眼中那种惶惶之色已快消退殆尽。
女同事背地里会悄悄议论这对舅甥俩:“简直像是父女,好在江老师年纪不大,不然怎么不让人误会?”
“带着这么大的外甥女,恐怕不好找对象。”
“江老师还年轻,正奋斗事业呢。”
“总是先成家,再立业的好。”
有些女性人到中年,就会得了一种眼病,最见不得单身男女出入独行,非要将他们撮合成对才觉得舒服。
而相亲这事,江雨生能推则推,实在推不了,也只有硬着头皮敷衍一两顿饭。
顾元卓自然饮醋饮到饱,关上了卧室的门后,变着法儿缠着江雨生不放。有时候还闹得江雨生第二天险些起不来床。
他又偷偷把敏真叫到一边,许诺了各种好处:“你去舅舅办公室的时候,有哪些个阿姨来找舅舅,都给记下来。要是能把她们赶走,叔叔我还有重赏!”
小女孩双目慧黠地注视着顾元卓,隐隐带着戏谑,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顾元卓揉乱她的头发:“咱们是好朋友嘛。将来要是有小伙子让你伤心,叔叔第一个冲过去揍他。”
其实顾元卓想多了。江雨生固然优秀,可是介绍来的女孩哪个又不出类拔萃,哪个又不骄傲?
就算见面时被江雨生清俊的容貌和儒雅的风度折服,一顿饭下来,也看得出他意不在此,都能好聚好散。
只有一个女人,敏真记得很清楚,险些给顾江二人惹来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