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佛子这个能够迷惑众人的身份, 金光闪闪的林寻顿时也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他安然坐在位置上, 为了维护高贵的形象,忍痛放弃桌面上的大鱼大肉, 开宴后只是挑些水果吃。
美味佳肴近在咫尺,却是碰不得,每破一个果实,林寻眼中的悲愤就多一分。
有暗自观察者交头接耳:“说不准真是个大师,你看人连吃个水果都怀有慈悲之心。”
“可不是,这脸上的沉痛不像是装出来的。”
听到以上对话,方云的好胃口顿时没了, 内心骂了句愚蠢, 长点心的都能看出来这就是单纯吃不到肉的怨念。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一个下午没见,你又出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林寻冷冷甩他两个字:“参佛。”
“……你咋不直接坐化呢?”
今日宴会的主角是冉明江,他席间很少言语, 众人却都会主动将话题往他身上引, 而不管冉明江如何作答,都是一致的赞叹声:
“言之有理,冉盟主深明大义。”
“冉盟主的见解十分独到,当浮一大白!”
诸如此类的话语的比比皆是,林寻瞅着冉明江面无表情地点头,偶尔自谦一两句,头偏向方云, “我们的盟主大人似乎并不享受万众追捧的场合。”
方云:“废话,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林寻没有辩驳,嘴角勾起:“既然不感兴趣,何苦弄个这么大的排场难为自己?”
方云看着他又开始啃桃子,额头青筋直跳,不久前就是这个混蛋让他花了大价钱买了个桃核,以至于他现在都不能看到桃子,光是闻到味儿都心痛。
大约知道戳中他的痛楚,林寻还算没有灭绝人性,将桃子放到杯子后面,遮住一部分,道:“现在总可以说了。”
方云用特别轻的声音同他道:“我听说最近又有风声,说是叛军余孽出现,正在进行秘密活动。”
林寻挑眉:“就算有又能如何,在经历了几次清剿后,很难再掀起什么波浪。”
“你不了解内情,”方云假装要往口中塞进一颗葡萄,趁机语速飞快道:“冉明江对叛军恨之入骨,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也会不计一切代价灭杀。”
正说得兴致勃勃,那厢冉明江猛地看过来,方云吓了一跳,手里的葡萄直接掉下地,咕噜噜的滚到桌角,正巧被一个喝到正酣的掌门踩了风稀巴烂。
“他,他不会是听到了?”方云怀疑自己今后的下场会跟那颗被踩碎的葡萄一样。
“怕什么,”林寻拿起自己的桃子继续啃,“我们是有靠山的。”
语毕,碰了碰封钰:“帮忙瞪回去。”
方云:……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郑采害死,真的。
面对封钰的死亡凝视,林寻安之若素,好像世界就剩下他和手里的桃子,这幅模样看久了,竟然会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爱。封钰移回视线,看向方云:“很闲?”
方云拼命摇头,怪他嘴欠,不该和郑采谈论那些小道消息。
好在下一刻,作为全场焦点的冉明江站起身,他这一站,顿时有不少人想要站起来。冉明江举起左手,示意大家坐下,缓声道:“各位同道今日来此,冉某深受感动。”
“冉盟主客气。”一个背着剑的男子道,周围人跟着附和。
“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借此机会,冉某有个不情之请。”
话出,有的人皱起眉头,有的却是第一时间相应:“冉盟主请说。”
“距上次叛军风波平息,已有七年,”冉明江声音略带沙哑:“但就在半月前,我得到消息,竟有余孽未灭,在锦洮一带活动。”
“锦洮……”底下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这个地名触动了禁忌。
“冉盟主的意思是……”
“锦洮会是一个很好的埋骨之地,”冉明江目光陡然有严厉:“用叛军的血来祭奠英灵,再适合不过,诸位以为如何?”
他的目光很有压迫性,一时众人都在权衡利弊。
出把力能换得武林盟主一个人情,无意是个很合算的买卖,问题处在叛军余孽也不是好惹的,崇尚异端,用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诡谲手段,直叫人防不胜防。一旦沾上,如附骨之疽,冉明江自然不怕,也有实力相抗,可他们就得好好估量一番。
冉明江倒也不急,“兹事重大,诸位可以好好考虑一番,明日再给冉某答案不迟。”
闻言,还在埋首瓜果间的林寻问方云:“听他的意思,我们今晚是要留宿?”
“夜晚的山谷保不齐就遇见狼群,你可以试试赶夜路。”
最关键的话却是没说,不少人不远万里来此,当然不是简单的一句拜贺,有事相求者不少,另有图谋的也有,怎么可能吃顿饭就走。
林寻又问:“那些余孽当真不好除掉?”
“就跟野草一样,死灰复燃,”方云撇嘴道:“要不以冉明江的势力,早就将其连根拔起。”
他的眼中飞快的有一丝感慨划过:“连禹子林那样惊艳绝伦的人,不都也迫不得已走到同归于尽这条死路上?”
待缅怀完毕,才发现林寻不但将自己面前的水果解决完毕,连他放在手边的一串葡萄也没有放过。
“是人么?”
林寻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方云:“……我现在就送你去西天。”
冉明江的生辰宴,他不可能大打出手,桌子下的脚高高抬起,正要狠狠朝林寻那边踩过去,目光触及桌面,突然动作一缓。
江湖,武林,家国,天下。
八个字用葡萄籽歪歪扭扭拼接而成,却是含着一股凛冽的杀意。
方云瞪大眼睛看着林寻,却见对方若无其事用手将葡萄籽拨到一旁,打了个呵欠道:“这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神情倦怠,语气亦是带着慵懒之意,看上去之前的几个字只是他闲的无聊,随意打发时间拼的,方云将刚才感受到的寒意压在心底,归作锦洮镇归来过于敏感的原因。
没了顾虑,他开始品着美酒,眼神时不时飘到正蹁跹的舞姬身上,不多时便有些飘飘然。
林寻看他乐不思蜀的模样,低头正要感叹句少年被不识愁滋味,目光却意外与封钰相接,后者扫了眼被打乱的葡萄籽,林寻旋即笑眯眯道:“随便拿来玩的。”
封钰突兀道:“哪个最重要?”
林寻:“嗯?”
“这几样中,对你而言,最重要是什么?”
林寻笑而不答。
……
宾客尽欢,那一丝因为提议剿灭叛军生出的压抑被巧妙地遮掩过去,入夜后,酒醉的众人各自被领到安排好的厢房,很快沉沉入睡。
快到午夜,林寻的睡意反倒散去,宴会上他滴酒未沾,正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发呆。
还有少数人同他一样清醒,不过却没有如此悠闲,此刻,东厢房的一间房间里,气氛格外压抑。
“师父,我们真的要馓嘶胨俊彼祷暗氖歉龆乃甑那嗄辏├杜郯咨溃湫乓话呀!
“若是此事能成,我们助冉明江清除余孽,不但能博得他的好感,更重要的,是无相剑宗今后在武林中的声望将会大幅增加。”和青年不同,说话的人却是背上负剑。
“可我听说,叛军的余孽早就消灭干净了,”青年压低声音:“当年冉明江可是进行过近乎疯狂的报复,自此后便很少能听说叛军余孽的事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话音未落,破空声而至,即便闪避的速度很快,一枚飞镖还是快很准的插入腹部,好在并不致命,青年的师父快速在身上穴道上点了几下止血。
“师父!”青年惊呼,提剑就要出门追寻歹人。
“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叫人!”
青年的呼喊声中,原本平静的东厢房瞬间亮起一盏又一盏灯。
……
林寻也听到声音,不过他没有朝声源跑,而是选择冲进封钰的房间。
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上歹徒,当然是在武力值最高的人身边安心。
宽敞的房间里,封钰冷着一张脸站在一处,在他对面,还有一个人,因为没有点蜡烛,只能借助月光看到,那是一个长相颇为秀美的少年,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些阴鸷。
林寻在地上看到被打飞的几枚飞镖,封钰则持一把长剑,显然之前二人已经经过简单交手。
林寻摇头,心道还不如往东厢房跑,他对封钰道:“你拖住他。”
少年冷笑一声:“然后让你逃跑么?”
林寻不理会他,“你拖住他,我来喊救命。”
封钰充耳不闻,剑尖直指少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少年发出阴冷的笑声,没有和他正面缠斗,“来日方长,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
说完,直接跳窗施展轻功离去。
林寻看着消失在夜空中的身影,道:“这算不算是放虎归山?”
封钰没有回答,身子却是微微摇晃一下,林寻一怔,走过去,扶住他,却发现手上黏糊糊的,摊开掌心,竟是鲜红的血液。
从第一次见面,封钰就是过于强势的形象,以至于林寻没有想到他会伤在一个少年手上。
“旧疾罢了,”像是看出林寻的想法,封钰淡淡道:“凭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你们似乎认识。”林寻扶他到床上。
“我弟弟。”封钰没什么表情道。
恰在此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林寻想了想,快速捡起地上的飞镖,扔到茶壶里,尔后给封钰盖上被子。这个时候,无论是封钰旧疾复发,还是刺客是他弟弟的事实,走露出风声都没有半点好处。
看着他的动作,封钰眼角带上一丝笑意。
门因为刚才林寻的闯入并没有合上,方云第一时间跑进来:“少爷,你有没有事?”
封钰除了脸色有些白,盖着被子,看不出其他异常。但一个高手现在还躺在床上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怪异的事情。
“可是贼子来过这里?”冉明江走上前问。
“没有贼子。”林寻代他回答。
冉明江道:“哦?可我瞧着封公子分明是身体不适,”他盯着林寻:“你又是为何在这里?”
闻言,就连方云都有些怪异地看向林寻,这么晚他出现在封钰的房间的确不合常理。
林寻站起身:“我为何在这里,封公子又为何身体不适,若是冉盟主想要答案,我可以一并作答。”
“冉某洗耳恭听。”
“冉盟主对在下有什么了解?”
冉明江道:“封公子宴会上已经同大家做了讲解。”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有些嘲讽,毕竟对于林寻的一身金光,来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林寻咳嗽一声,“那是很早以前,在下现在已经还俗……郑采,这是我红尘中的名字。”
冉明江皱眉,显然是不明白他强调这个名字的用意。
“采花贼的采。”
满室皆静。
林寻体贴地帮封钰把被子角窝好,防止冷风钻入,转过身道:“这层身份摆在这里,我出现在房间应该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场的都是江湖人,此番说辞,他们心中都觉得荒唐,但看封钰苍白的脸色,还有没有血色的嘴唇,身子更是用被子裹得严实,是在不得不让人做些其他联想。
冉明江也是眉心一跳,“封公子的手段天下皆知,要是真被你得逞,怕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众人心中默默松了口气,的确,要是真有人敢这么做,早就被乱剑刺死。
林寻却是出奇的淡定,“采的多了,难免采出感情。”
“……”
他面对着众人,目光无所畏惧。
都这个时候,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敢一个人面对所有人,这些江湖人中有的倒真升起一两分钦佩。孰不知,林寻如此无谓面对他们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根本就不敢回过头看封钰的脸色。
林寻默默道:系统,我会被从后面一剑捅死么?
【系统:请宿主放心,我已经做好随时继承你遗产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