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了下干瘪瘪的钱袋, 很快确定填饱肚子是他现在最紧要的事。
林寻将昏迷的女子抱上床,清理干净现场的痕迹,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四分五裂的松木, 他犹豫了一下,掰成更小的碎块,抬掌拍成粉末。
这一切做的可谓轻而易举,瞧着自己只是微微泛红的掌心,林寻却很难生出任何欣慰之情。以他目前的状态,走正门明显是不太行的通,要是因为没钱结账被送到官府, 才是贻笑大方。
从后窗往外看, 是寂静的河畔,岸边停靠几艘花船,现在上面空无一人,夜幕临近时却会成为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观察了一阵, 发现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人路过,瞅准时机,用床单做了个简易绳索,开始慢慢向下攀爬。
打结的地方系的并不紧,好在他很轻,刚开始进行的还算顺利。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悲剧发生了, 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楚传来,本能让林寻闭上眼睛,在空中乱抓,像是在寻找一颗救命稻草。
上天垂帘,他幸运地抓住了什么!
林寻张开眼,发现自己的脸几乎和一个陌生男子贴到一处,两人挨的距离太近,对方的容颜无限放大,仿若无暇美玉:上天对他一定格外厚爱,挺直的鼻梁,薄唇,漆黑的眼睛如同深潭一般,深不可测。这样的容貌,完全是文人笔下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写照,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是清冷肃杀,明明和他面对面,却感觉对方是在俯视自己。
一低头,发现手里扯着的是对方的裤腰带。
林寻赶忙致歉,换了个裤腰带往下的地方抓。
那双莫测的双眼陡然睁大,死死盯住林寻。
“……我不是有意的。”林寻嘴角也是抽动一下,他本来头上的伤没好,刚才从半空中坠下来,现在做事情全靠本能。
男人都是有本能反应的,这骤然一握下,他能感觉手下的灼热。
林寻:“如果我现在放开手,你会不会杀了我?”
“你说呢?”
他的声音跟人一样冷,目光中像是凝聚冰雪。
林寻眼神向下瞥了一眼,别的没看见,男子腰间的玉牌却是映入眼帘,名贵的宝玉上,赫然刻着一个大大的‘封’字。
这一刻,他不知道是该用冤家路窄,还是狭路相逢更适当。
男子有了一点动静,林寻立马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道:“别出声,不然我废了你。”
不过他这风一吹就倒的外形,着实没有多大说服力。
横竖原身已经被封家下了绝杀令,索性一条路走到黑,直接将人绑票换赎金。
土匪思想还没完全形成,远处已经传来一声‘少爷’的呼唤,三四个护卫从他们的方向看,只觉得大少爷被贼子用匕首抵着要害,赶忙施展轻功飞来,等将林寻团团围住,才发现事情要比想象中严重。
“少,少爷。”一个护卫看到自己少爷被人抓住那处当下腿一软,厉声喝道:“何方贼子,还不放手!”
林寻没有理会他,一用力,顺势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推倒墙角,恶狠狠道:“我可以放手,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
这声音已经明显夹杂着杀意,林寻手一个哆嗦,又赶忙牢牢握紧:
“第一,不许为难我;第二,帮我把喝花酒的钱结了。”
没,没了?
几个护卫不可置信地盯着林寻,其中一个怒骂道:“混账玩意,难道我家少爷才值一顿花酒钱?”
话一出口,觉得少爷盯着自己的眼神要比看这个宵小之徒还要恐怖。
林寻当然不信他会真的放了自己,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账结了,至少自己和花楼的债清了。
不过片刻功夫,护卫便交完钱,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看着林寻的目光颇为复杂。
禽兽啊,竟然包房三天,听老鸨说现在姑娘还昏迷着,这样的人渣,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间。
林寻却是极为守诺,护卫一回来,他便松开手,还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表情瞬间有了变化,方才佯装的恶霸形象瞬间消退,只见他苦着一张脸,“在下这也是生活所迫,你也看见了……”
洋洋洒洒说了几百字自己是如何无父无母,凄惨度日。
“原本是准备自尽了此残生,没想到遇上了贵人。”
“自尽?”一个护卫嘲讽道:“在喝花酒的地方跳楼自尽?”
男人没说什么,目光却是从上空飘荡着的半截床单上一扫而过。
“悬梁。”林寻,“我是准备挂在挂在外边上吊的。”
“没一句实话。”男人语气凛冽,薄唇微启:“先搜身,再送去衙门。”
林寻心下一松,竟然是个守王法的。
没几两肉的身板,还有送松跨垮的衣服,里面装着什么轻轻一摸就能知晓――就剩几文钱的钱袋,还有一个木牌。
原本这些东西都被撂在地上,年纪稍大的护卫却是俯身捡起来,拂去上面的尘土,当看清楚上面的图案,道了句‘怪了’,便恭敬将木牌呈到男人面前。
林寻能察觉到,男人在看到木牌时,杀意要淡化不少。
“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林寻瞥了眼木牌,黑漆漆的,看上去一无是处,唯一有些看头的便是上面的图案,刀法复杂,极难仿制,瞧着竟是不知比木牌本身值钱多少倍。
这具身体本就是个盗墓贼,谁知道是不是从哪个墓顺出来的,而林寻只要试着搜寻原身记忆,便头痛欲裂。
“打小就挂着的。”他胡诌道。
“你说你无父无母,”男子语气天生带着威严,让人不敢生出欺骗之心:“莫非是孤儿?”
林寻皱眉道:“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
男子看他一眼,似乎在分辨话中真假,半晌,才道:“你可知这木牌来历?”
林寻摇头。
“几十年前,叛军作乱,我朝派出十万大军才将余孽清剿干净,但,这十万大军却是伤亡惨重,天子下令,颁发此木牌给在战争中伤残的士兵,凭此牌,可免上税,每年还能领到官府发放的银两。”
以这男人的高傲,刚刚他的所作所为如果被送衙门,就算不死也要掉层皮,但提到残兵时,男人却稍稍转换态度。
“少爷。”护卫犹豫了一下:“这还要不要送官府?”
天子仁慈,颁发木牌想给残兵平稳度过后半生的基本保障,然而真正实行下来,救济银两过了层层高官之手,还剩下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看着林寻,生的副文人模样,却是在花楼醉生梦死,又想到可能是残兵之后,苛责之意便少了些。
“罢了。”男人口中吐出两个字。
乍闻这两个字,林寻转身掉头就走:“大恩大德,郑某记住了。”
无奈,步子迈得不小,就是难前进分毫。
后领被拽住,林寻只得转过身:“这位公子还有什么指教?”
“死罪可免,但欠的钱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寻一怔。
“卖身契就不用签了,方云,带他去府上做工,还清了再放人离开。”
下完命令,自己却是绕到花楼正门口,方云在旁不耐烦催促道:“还不快走,看什么看。”
林寻眼中有几分兴味道:“你们家少爷看上去挺孤傲,想不到还有逛窑子的爱好。”
方云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少爷是为了办正事。”
他还不到二十,容颜稚嫩,没完全长开,说话也易失分寸,林寻记得刚才就是这个人拿男人和花酒钱比。
跟在方云身后走路,他有意一路不说话,果然,方云先忍不住了,“你在楼里这几天,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林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就是身长九尺,浑身上下全是肌肉,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那种。”
见后者还是迷惘的样子,方云道:“被下了绝杀令的无知小贼,可曾听说过?”
林寻藏在袖子中的手下意识握紧,又缓缓松开,若无其事道:“我看书里说,盗墓贼一般都是身材矮小,方便下墓,你们这个,怎么这么奇怪?”
方云鄙夷道:“矮小的盗墓贼能扛起四五个人才能抬起的棺木?”
说着气愤道:“要不是守墓人胆小怕事,自知失责连夜跑了,哪里会找的这么费劲。”
林寻心下略安:“这和去花楼有什么联系?”
方云:“城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今日少爷听完汇报不知为何说要去花楼和赌场瞧瞧,”他语气中也有怀疑:“不过这两处都是鱼龙混杂之地,那盗墓贼又怎么会自寻死路往里跑,我估摸着是已经出城了。”
“我在房间里三天没出门。”
方云不屑看着他薄如纸片的身板,自以为老成道:“年纪不大,身体却被早早掏空了。”
林寻没有继续和他探讨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语气中掺杂着几分可怜味道:“可否问个问题?”
“说。”
“等债还清了,多余的工钱能结给我不?”
“我做不了主。”
林寻:“那饭给管饱不?”
方云:“当然。”
闻言,林寻不住点头,一连说了两个‘这就好’,方云站在他身边,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过他年纪小,玩心重,不多时,就被街上玩杂耍的吸引去视线,所以并不知道因为自己一句管饱的承诺,未来会酿成何等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