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的身体半挂在扶铮身上, 艰难地说:“去……看看掌门,他们……想抢夺御虚的宝物下山, 我怕他们……”
商沉的心头一紧,即刻转头望着扶铮,扶铮不假思索地道:“去吧,蓝英在你院里是不是?反正是治伤, 你在不在都一样。”
“嗯。”
到处依旧是喊杀之声,不知死了多少人, 又有多少的在苦痛中翻滚。这些声音烙进血肉里, 听得人全身冰冷,商沉一路奔到父亲的院门前, 却见门口倒下几具道长的尸体,他急忙蹲下来看, 其中一个尚未咽气,嘴角流着血, 抓住商沉的手:“救……救我。”
说话间腿边一阵急促的风动,似乎被一条树枝狠狠扫过, 商沉吃痛转身, 忽见一个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脸色极冷。再看自己的脚边, 一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腐尸不知从哪里爬来, 肠子流了一地,刚被柳枝扫断了的手臂在空中摇晃,却仍旧艰难地动着, 想要把牙齿咬在商沉的腿上。
“歆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木歆将手中的柳枝收起,冷冷地说:“来救你们御虚这些乌合之众。”
地上的弟子依旧抓着商沉的手:“掌、掌门,剑、剑……”
商沉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进院里。刚才柳景说外门弟子不知从哪里得了能杀道长的剑,商隐现在中毒昏迷不醒,怎能有半点招架之力?他浑身尽是冷汗,一道猛烈地真气推开半开的卧房:“爹!”
床前坐着一个人,一身鹅黄流瀑,脚边躺着两具扭断了脖子的尸体,其中一具手持一柄黑色长剑,睁着眼,似是死不瞑目。尸体正是柳景所说外门弟子的模样,商沉发怔间,只见坐在床沿的那人半垂着头,手里端着一个青瓷小瓶,放在商隐的唇边,瓶中不知装了什么,正沿着商隐的嘴角慢慢流进去。
“木坞主,你——”
竟然是木常。
商沉手中一道真气打向他的手腕,木常的眸子一动,手中的青色瓷瓶收起。商沉急步走上来,用力拉开商沉的双唇,声音中不知不觉有些恐惧:“坞主给我爹喝了什么?”
“……我自己研制的解毒之药。”
“什么?” 商沉的脸色青白,“你……”
木常不知何时从床边站了起来:“你不想你爹活命?”
想。可他现在却已经分不清是对是错,是敌是友。
他望着木常的脸,望着他袖子下半露的指,那人的指便是如此,微凉、修长,掐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仿若地狱来的幽魂,连气息、连气息都……
【我等着看你变成腐尸的模样……要我住手,你知道该怎么做。】
颅内突得一阵车辗过的剧痛,疼得人眼前发黑。
木常的袖子一动,黑色长剑自地上飞起,落在他的手上:“剑是哪里来的?”
“不知,此剑听命于外门弟子,不杀腐尸,只杀御虚道长。” 商沉紧紧抱着商隐,“……坞主竟然自己研制出了解药么?”
“尚未,你爹是第一个试药的人。”
一阵无名而来的怒气在胸口泛滥,到了口边却又什么也不能说,只剩下悲伤。真要如他所说,这药便不知结果如何了,本来便只剩下一口气,如今又要变成什么?
怀里的身体依旧不动,商沉眸中含泪:“我父亲能醒么?”
“不知。”
商沉的手指掐进商隐的脖子里,垂首抱着男子的头。再怎么不和也是父子,如今他没有气息地躺在这里,才觉得真心为自己的人又少了一个。
“能不能解毒,这两日便知消息。” 木常站在门边,对着院中立着的木歆说,“山下的腐尸都杀死了么?”
“差不多了,周氏家主也已经上了山。”
“在山里找地方住下。”
御虚道临难,如今无力抵挡,已经成了随意出入之地。柳叶坞和周氏一片好心出手相助,不管真正意图究竟如何,总不能真如木常所说,让他们露宿山中。这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更不能硬来,商沉将商隐放下,从屋里走出来:“坞主千里迢迢而来,御虚道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多有招待不周之处。外门弟子的住处如今空了许多,柳叶坞和周氏若是不嫌弃,不妨在那里落脚。”
“打搅。” 木常的目光扫过他,“听闻木容昨夜上了山,不知他在哪里?”
商沉听得一阵心急,一言不发。素容上山的消息他岂有不知,如今柳叶坞和周氏一起赶过来,明里是救御虚,暗中的意图是什么,就是为了把素容抓回去?
“不晓得。” 他淡淡地说,“说不定已经下山去了。”
“也罢……木容虽身处御虚道,却是柳叶坞的人,早晚要带他回去。”
这话轻描淡写,嗓音低沉,本极是动听,却听得商沉心中万分着急。如今御虚逢难,谁还管素容的死活,更何况如今无人能信素容,谁会护着他?
木歆闻言,说道:“刚才听说,素容仍在山上,如今被御虚道锁了起来。”
商沉咬紧牙关,淡淡地说道:“不知坞主和歆公子可还有要事?父亲伤重,需得休息,今日多谢坞主救命之恩,商沉不送。”
木常望着他:“后会有期。”
说完他的身形一晃,如光影般自门口消失,院子里瞬时起了一阵风声,院门上的铁环轻轻摇动,不久便没了动静。商沉将商隐轻轻放下来,心急火燎,从后院的门飞出,朝着关着素容的山头而去。
素容被关在哪个山洞本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御虚道变成这样子,柳叶坞随便一问便能查出他的所在。现在无人能顾及他,柳叶坞和周氏若是抓住了他,素容岂有活路?得即刻放他走,半点耽搁不得,一刻也不能让他留在御虚的山上!
山间堆满了腐尸的尸体,一位道长身子断了,手脚没了,却仍在张着口到处乱爬。满是血污的道袍裹着他,他挣扎不出,困在几只外门弟子的腐尸之间。一只半吊在树上,挣扎着想要下来,身上的骨却早已经断裂,双腿摇晃似是风中破布。这景象岂只是可怖,实在叫人毛骨悚然,能做出这种毒药的人,究竟恨到了什么地步?
周氏和柳叶坞的弟子果然都到了,山间走动的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关着素容的山洞前不知何时早已经飞落了柳叶坞和周氏的弟子,有人从山洞里飞出来,急慌慌地说:“就是这里,里面锁着的就是素容!快去禀告坞主和家主!”
糟了!
商沉落在山洞前面,一把推开洞口的弟子冲入,身后突得一阵狂风,有人拉住他的衣袖:“遥溪道长。”
商沉的心头一沉,转过身来:“周家主。”
男子离他不过十几步,沉稳内敛,一身黑缎,不慌不忙地落在他的面前。商沉在阴山曾经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是素容的阶下之囚,一身的狼狈和脏污,如今却不同,雍容大气,气质出众,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在那种境况下说过话,此时自然不知不觉地想起,商沉抬眸看着他:“家主别来无恙。”
“……幸得不死。”
商沉道:“素容无心杀人,自然不会害家主的性命。”
周痕许久不语:“素容在里面?”
“是。” 商沉一阵紧张,轻轻咬着牙,“当初家主被素容囚禁,却并未伤家主分毫,如今素容成了阶下之囚,不知家主可愿留下他的性命?”
周痕沉默许久:“有他在,周氏难以安心。”
“素容不是杀害周氏子弟之人。” 商沉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哑声说道,“家主不想查出究竟凶手是谁?家主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清真相,我自会还他的清白。”
周痕看着他:“周荷叫我信你。”
“不错。”
他一言不发地沉吟许久:“也罢,暂时不杀他、不毁他的修为、也不交给柳叶坞,只是他却得囚禁在我周氏之中,等哪日真相大白,再做计较。”
囚禁在周氏之中这句话叫他一阵难受和心疼,那是他心尖上的人,被人如此折辱,如剜肉断骨一般,可他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御虚道就算想,如今也无力保他,若是交给柳叶坞,不消一日就要被毁去修为,硬生生将传承剔出骨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是周氏要将他赶尽杀绝,如今峰回路转,却是唯一能留下他性命之地。
还有别的办法么,有出路么?
“当初我同你父亲困在阴山阵法之中,不留神中了素容的幻境,这才被他捉去。如今有木常在,他手中的白璧正是破解幻境的宝器,没了幻境,素容的修为便难以抵挡。你让他去周氏,至少能暂时留下的性命。”
“……是。” 商沉哑着喉咙。
说话间远处又有风声传过来,商沉抬头,木歆已经落在他们面前,横眉冷对:“素容在里面?”
木常静默无声地也落下,身后站着十几个柳叶坞的弟子,周荷匆匆忙忙地也从远处飞来,一时间周氏和柳叶坞的弟子面对面而立。
木歆道:“素容是木家之人,必得随我们回柳叶坞。”
周荷一时间着急,看了商沉和周痕一眼:“素容如今囚禁在御虚道,接下来该如何,还需御虚道做主。”
“御虚道自顾不暇,甄道长亡故、商掌门昏迷不醒,如今几位前辈道长们主持大局,方才早已经说,从此不再管素容的事了。”
果不其然……商沉低着头。
周痕淡淡看一眼木常:“素容与我周氏的牵连不断,在下需得将他带回周氏,问个清楚。”
他是周氏之主,他这时候开口,木歆自然不能不分辈分地顶撞,忍不住望向木常。木常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这时候却忽得说道:“不可。”
一句“不可”,再没有别的话。他的话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转余地,商沉听得一阵冷汗,望着黑黝黝的山洞,焦急万分。
周痕静默片刻:“先将素容提出来再做打算,如何?”
这话正合大家的心事,无人反驳,当下木歆、周荷进入山洞之中,商沉闭上眼等着,突然间山洞中一声讶异之声,铁链晃动,商沉的心头一凛,飞身冲进去,只见山洞的尽头空空如也,地上一串锁链,素容却早已经不见了。
“人呢?” 木歆的脸色冰冷。
周氏和柳叶坞的弟子急慌慌地冲进来,惊讶道:“不对……刚才我们还见到他被锁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他从哪里出去的?”
木常缓步而入,默然望着山洞中的一切,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哼。
周痕隐忍了片刻:“人为何不见了?”
商沉的脸色忍不住因激动而泛红,转过头,竭力镇定:“不知。昨晚甄师叔确是将他锁在此地,我方才一直都在山洞外站着同家主说话,洞中发生了什么,晚辈不清楚。”
木常走到那地上的锁链面前,蹲下来:“他根本早就走了,留下一个幻境在这里,让进来的人以为他还在。刚才的弟子不过是入了他的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最近不能看评论,看文乐趣减少不少。我自己还挺喜欢的,觉得跟读者的交流是一对一的,哈哈。有人想说什么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只有我自己看得到。要是以后有功能可以选择评论是“所有人都能看”和“只有作者能看”就好了,毕竟有些人是比较内向的,有时候想提意见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提。
越说越觉得这种功能好,毕竟有时候大家观点不同,想说什么也许会引战,只给作者看就能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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