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用件衣服再把他的头包住, 打个死结。
吱呀一声,门被素容推开了, 屋里的低低吟声顷刻间如在耳际,叫人面红心热。素容浅浅笑着站在他身旁,目光扫过他窘迫尴尬的脸,轻声道:“师尊不进去么?”
催什么?小时候那么干净那么纯, 离开他就长歪成这样,里面黑得跟芝麻似的, 算起来全都是柳叶坞的错。还若有似无地在他耳边吹气, 吹什么吹,再吹把你的嘴堵起来。
“嗯嗯……” 床幔里是木秋急促呼吸的声音。
商沉看他一眼:“你在柳叶坞得的幻境里也都是这些?”
“不是……” 素容嘴角的笑容忽然间敛住, “我自己看的都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生活琐事, 师尊给我看的才有这些。”
商沉垂着眸不说话。这都算什么,好像是他故意挑好了惹徒弟似的。
商沉踏进屋里, 背对着床在桌上的书信中翻找,对身后天翻地覆的动静充耳不闻。木秋的声音发着颤, 与另一个男子的呼吸混在一起, 听得人手指发抖。商沉实在受不了这屋里的热气, 拉了拉领口忍不住转头看素容, 却见他正默然看着自己, 对身旁的景象丝毫不为所动。
“素容?”
素容默然将脸转向一旁,淡淡地说:“师尊找你的东西,别同我说话。”
“…………” 他又说错什么了?
桌上的信件大都是尸门暗语, 商沉虽懂,看起来也比寻常的书信艰难些。他在桌上翻着,从里面捡起一张纸来,自语道:“为什么如此不清晰?”
纸上是地图,画了几座寺庙、庭院和山峰,以溪流和湖泊相连,字迹模糊,寺庙旁写的似乎是静禅宗,其余的便不清晰,正中画了一处所在,模糊不清。素容走到他身边来看了看:“此幻境是周衡的回忆炼成,有些东西记错、记不清楚,不能全都当真。”
“你的幻境也是如此?”
素容斜他一眼:“回忆炼成的幻境都是如此,旁人进入之后,仍然记得外面的事。自创的幻境却又不同,人在里面会忘了自己,不能相提并论。”
商沉道:“木歆的幻境,倒是见识过。”
素容的眉眼里现出一股难掩的寒意,默然不语。
商沉笑了笑:“何时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幻境。”
素容的眸子一动,低声道:“改日引你进去……师尊别嫌寒碜便是。”
嫌什么,怎么会。他想念素容的幻境想念得紧,青花瓷的扣子中还有一次未用,至今也不曾舍得。
素容轻声道:“周衡错将木秋抓了关起来,两人本是仇敌,不知道木秋是怎么对他动心的。”
“两人都是世家中的庶子,母亲出身低微,幼年被人看不起,身世多少有些相似。” 商沉望着床幔,低了头道,“我们在这里看着他们,似乎不大好,出去吧。”
“……是。”
眼前明暗交错,恍惚间又回到书房当中,外面依旧阴暗,冷雨敲打,风声不断。
素容沉默了片刻:“师尊想去我所见的幻境中看看么?”
“好。” 商沉笑了笑,“你那幻境里面有什么?”
素容不语,捡起身边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轻轻拉住商沉的手腕。转瞬之间,两人已经又回到方才的卧房里。他尚未站定,只听见床榻上传来不甚清晰的亲吻之声,隐约可见两人在被子里绞着,微微气喘。
“刚完。” 素容道。
我知道他们刚刚完!
那仰面躺在身下的男子似乎很是小心,让他亲了许久,小声道:“我娘亲这个月生辰,我能不能回柳叶坞一趟?”
听这话,自然是木秋了,那么他上面的男子必定是周衡。
上面的男子本在同他温存,听了这话后不知触动了什么,冷笑一声翻身起来,拉起搭在床头的衣服:“爱走不走。”
木秋见他抛下自己就走,也有些恼了:“我又不是不回来……”
周衡冷冷地笑:“你爱回来不回来,你之前想逃跑也不是一两次。”
“那是在我们……之前!之后我什么时候偷跑过?” 木秋也披上一件衣服,冷冷地说,“我就走,反正我在你眼里跟个小倌差不多。”
周衡见他下了床真的要走,冷声道:“你敢踏出尸门的门,地牢里的那些周氏子弟,你走一天我杀一个。”
“你!” 木秋的胸口起伏,“你本来也没想杀他们。”
周衡冷哼一声:“不杀他们抓来做什么,你以为谁都能跟你一样爬我的床么?”
“我爬床、我爬床……是因为你那天要死了,你……” 木秋气得脸色通红,“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别总说这些话行么?”
周衡不语,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桃树。
木秋走到他的身后,抱住他的腰,脸放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你并不像别人所说那样生性残忍,杀了害死你母亲的人之后你再没杀过什么人,也并非对周氏子弟有仇。你听我的话,凡事别冲动,也别被人冤枉了之后什么都不解释。” 木秋轻声道:“我离开柳叶坞半年了,我娘亲必定担心得很,不知道会不会憋出什么病来。你让我回去看看她,让她安心,让她别担心我过得好不好,行么?”
周衡侧身而望:“你走了之后必定不会再回来。”
木秋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你别总是看自己不起,觉得自己不好……你之前为了我,险些连命都没了,我……” 他指着窗外的桃树:“你看那花,要长小桃子了。”
周衡不说话。
“等它长出小桃子的时候,我一定出现。”
周衡望着满树的桃花:“要长小桃子还要七八天。”
“对,就是七八天。七八天之后我一定回来。”
“哼。”
木秋靠在他的怀里,又轻声道:“周氏的那些子弟,也放了罢。你又不想杀他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你自己也说过,周氏里并非人人都坏,那些子弟又何尝没有亲生父母?”
“你叫我放我就放么?”
木秋搂着他:“你本就是个心地不坏的人。”
周衡紧紧攥着他的腰:“何时下山?”
“明日……如何?”
周衡默然而望。
“我早去早回,你在山上多看点书,实在看不懂了等我回来教你。”
“你娘亲定然不喜欢我。”
木秋一笑:“她现在不知道你的性情如何,等她将来知道了,一定不会讨厌你。”
周衡抱住他,捋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回柳叶坞去看看她,也不必太赶,七八日若是不够,十日、十日也可以。”
那“十日”两个字说得极是勉强,好似从牙缝里挤出,像是被人剜了一大块肉。木秋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即刻道:“不必十日,七八日就好。” 说着又抿嘴笑:“今天这么大方。”
“大方也没好处。”
“今夜、今夜我……你要如何就如何。”
“哼。” 周衡看着他不语片刻,“我要你好好睡觉。”
素容对着商沉道:“这是前面的。”
说着他的手轻轻一挥,眼前景象模糊,自亮变暗,斗转星移,再次清晰时已是再起晨光,卧房里残香浓郁,却早已空无一人。商沉随着素容出了卧房,穿过花厅弄堂,这才发觉所谓的尸门禁地,当年也像个世家庭院般繁花似锦。
门前两株古树,枝叶弯下来,半挡着两个离别在即的人。
素容刚才那手轻轻一挥,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一夜。
木秋身上穿着一身柳叶坞行路的衣服,离周衡三步之遥:“想我的时候,去看看树上的小桃子,小桃子出来了,我也就回来了。”
“别那么多废话,路上小心。” 周衡走出山门,又道,“尸门山上有腐尸,我给你的避毒珠带了么?”
木秋从怀里取出一枚青色珠子来:“带了。” 说着又叮咛:“没事多看看书,别总修炼。”
“去吧。”
木秋朝着山下走了几步,又转过头道:“周氏的那些子弟,反正你也不想杀他们,没事让他们走吧。最小的才十六七岁,被你关了这半年多,也怪可怜的。”
“你回来再说。”
木秋轻声笑:“好。”
周衡目送他的身影远去,只见木秋手指弯弯,远远地蜷成个小桃子的模样,笑着不语。周衡挥手让他走了,自己也回到卧房里,拿起一本书看了几眼又扔下,忍不住寂寞,几步又跳了出去。
素容轻声道:“师尊,你说,我的桃花树上结桃了么?”
周衡沿着长廊而行,入了后山,路上尸门的弟子飞上来引路,一个年纪三十上下的男子即刻飞上来跟在身旁:“门主入山,有何吩咐?”
山中阴森,到处都是寒冷之气,地牢建在山底,从门口望进去听不见人声,只闻水声潺潺。周衡问道:“周氏的那些子弟如何了?”
“同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也早已经不叫不吵不闹。”
周衡望了地牢一眼:“送出去吧。”
这几人在这里关了半年多,除了开始的时候日夜地闹,后来安静下来,向来没人管。那男子叫了几个弟子过来:“门主要放牢里关着的几个下山,你们把他们迷晕,抬下山去。”
吩咐好了又问:“门主怎么突然间想起来要放他们走?”
他见周衡不说话,那男子又心下明了地笑了笑:“秋公子知道了,必定高兴。”
“谁想哄他高兴了?”
商沉望着周衡不说话,事情的结局如何,他早已经从他爹口中知道。
素容的手扶着他:“走吧。”
商沉垂着头,地上变得模糊不清,抬头时,忽得耳边有风雨敲打门窗的声音。素容握着他的手,举起手中一块青瓷碎片:“师尊知道后来木秋的下场如何?”
“在这个幻境里?”
“嗯。”
商沉垂着头:“说给我听。”
“不想去看么?”
“不想。”
“好。”
过了六七日,桃花树上结了小桃子,木秋的人却没有回来。周衡在山上着急地等了十几日,以为木秋不想回来了,待要下山去找他算帐,忽然间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一身柳叶坞的鹅黄,慢慢地从山间而来。
说到这里,商沉已经不忍再听。
周衡大喜过望,等不了似的飞下去迎他,刚要质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却见他一身血污转过身来,摇摇晃晃,眼角尚有泪痕,人却已经早已经不认得他了。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神空洞,能动、能发出声音,却已经变成了一具腐尸。
商沉想起蓝英手里的那珠子:“他身上的避毒珠……是周衡所有。”
“周衡遍寻他全身都找不到避毒珠,发狂之下下了山,路上将几个周氏子弟逮住,却听说被他放走的几个弟子在尸门得了一颗避毒珠,从此再不怕尸毒,已经将珠子带回周氏。木秋的下落不明,只怕已经被周衡杀了。” 素容望着他,“再接下去……”
……再接下去,便是周氏的洗门之祸。
商沉默默地站着。
素容将软垫子放在商沉的腰下,揽着他躺进自己臂弯,随手理了理他的头发:“还下着雨,师尊别想那么多,躺着睡会儿吧。”
商沉道:“商家果然是周衡灭的么?”
素容捂着他的双眼:“都是以前的事了,别想那么多。”
商沉不语许久,又问:“素容,你说人变成腐尸之后,对生前的事是不是半点也不记得?”
“或许吧,都是这么说的。”
“是么?” 说着说着眼眶微热,躺在素容的怀里,幽幽地道,“尸门那么难找,木秋一具小小腐尸,竟然记得回去的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两天是真的很忙,昨天电话掉计程车里了,半夜才要回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