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晃神了, 李卫国李卫城兄弟俩兴高采烈地奔过来,抹了把脸上雨水和汗水, “钟老同志发现有条鲢鱼产卵了, 黄色的卵,雨太大差点被冲走了,还好庞清动作快,捞住了!”
“实验小组组员现在正都守在鱼池边上了, 咱们回来拿防雨布, 妈,回来再跟你说!”
兄弟俩来得快去的也快,陈珂什么话都没说呢!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陈老太眼里闪烁了泪光,小宝抬起头,问:“奶, 你怎么哭了呢?”
如果不是亲眼看过这个试验小组是怎么在一次一次失望里挣扎的, 她应该就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度娘里读到这一条轻描淡写的“钟林同志开创家鱼人工繁殖先河, 为全球第一人”时,只稍稍惊叹一下。
国家能人辈出, 人才济济,前有两弹一星导弹之父钱学森,后有发现了拯救二亿人口青蒿素的屠呦呦。
钟林在其中就宛如群星璀璨中并非为多数人所知的那一颗。
可身临其境才知道,每一次的发现都是几十年的坚持,每一点进步都是老天奖励永不放弃的人的机会。
是不容易的呀。
对着自家俩还小的孩子, 陈老太笑着说:“哪里哭了哦,雨刮进来了呗。”
雨后天霁,李卫国兄弟俩却更忙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的天降奇迹给试验小组无穷动力,整个试验小组昼夜不息,连带着老李家俩大个都忙得团团转。
终于这一天到了,钟林同志引领的家鱼人工繁殖小组在鲁山村获得绝对性的领域突破,四龄鲢鱼产卵。
钟林同志带领试验小组回到了科学院汇报了此次丰硕结果,水产研究界举国震惊。
与此同时,李卫国与李卫城因在此次试验活动中的杰出表现,将同试验小组一起获得表彰。
“昨天大哥二哥都乘火车了,回来的时候咱整个村都去迎接,就连咱县里的干部,我还看到县管会的干部在了,都说他们是党的好儿子,人民的好儿子!”
“咱大队长都快把你那兄弟当亲儿子了,热络的——”
“陈梅,你说完了没?”
李小聪翻了个身。
“没说完!”
“人现在可是村里的大红人,他俩做了多大贡献连大嫂二嫂都有脸面,你看看你,咋能不和大哥二哥一样呢,要不咱买卖别做了也去养鱼吧?”
陈梅灵机一动,养鱼就不会去县里了,就碰不上那狐狸精了。
李小聪嫌恶地瞥她一眼:“陈梅,啥好处都要被你占了是不是,看着你就烦。”说完,蒙头大睡。
陈梅瞪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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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鲁山村成为科技发展新突破地,所以鲁山村生产大队获得了县里,省里的一致认可,而这番认可直接为鲁山村带来了教育资源。
陈珂今儿个到学校,见好些个穿着笔挺的人,他们一看就气势不同。
何柏书正迎接他们,见陈珂来了,连忙跟人介绍:“这就是李卫国、李卫城的母亲,这次试验小组的成功,陈同志坚决做到成为科学试验小组坚实后盾,以甘为螺丝钉的态度为咱国家的科学事业添砖加瓦!”
那气势不同的人十分赞赏,老太太养育了人民的好儿子。
那人伸出手,老太太没哆哆嗦嗦,而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一握,众人都点了点头。
等人走了,何柏书对陈珂笑着说:“卫国卫城兄弟俩是真做好事了,咱这破庙可得翻新了,不仅有小学初中,还要新建高中,而且是省里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县里干部要统一规划,这可不是小事情。”
“呀,这很好啊!”
陈珂惊喜,她还愁李思静没有系统的高中教育呢,这不正好赶上吗?
何柏书唯一不好意思的是:“这正经编制了,老师得重新考试筛选,我想陈同志继续留下来教书但县里干部来时还得进行一次考试。”
陈珂笑了:“没事,考得上就继续做老师,考不上我在村里教教孩子也可以。在哪都可以做螺丝钉不是?”
老太太言笑晏晏,何柏书一怔,突然觉得老太太比初次见面的时候还年轻好些,这一头头发原先早就花白了,现在咋好像变黑了?再是脸上的皱纹也少了?
“陈同志是有啥秘诀,咋越活越年轻呢?”
陈珂笑:“多做好事,心态放好,家里有人孝顺,不就越来越年轻了?”
因为庙里的学校重新修整,今年暑假放的早,连村里的知青都听说了这儿要建高中,陈飞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思静。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隔着三分之一亩地,问李思静:“你是不是要上高中了?”
李思静点点头:“奶说等念好了初中,就让我继续读高中,学习更多的知识。”
“高中比初中难多了,我给你的书你得好好看,不然跟不上,你们那初中的书也不够难——”
“我奶也这样说!”
陈飞一愣,摸摸鼻子,“你奶还知道这个呀?”
远远的,李思静冲他一乐,“奶还让我要多谢谢你,这些教科书还有笔记,都是特别好的东西,我奶说你是助人为乐的好知青!”
可不是吗,助人为乐。
在家里都嚣张惯了才被家里人送下乡的陈飞被夸得特不自在,他就是觉得李思静这姑娘爱学习,挺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李思静又继续劳动了,陈飞远远地看着她在阳光下,晒得发亮的黑色辫子,用淡红的纱一样的线,只浅浅地在脑后勺扎一个翩翩起飞的蝴蝶,跟别的姑娘头顶上绑两个鲜艳欲滴的很不一样。
他突然想到还没下乡时看的白毛女,京剧里的喜儿也是这样扎的,别致又文静。
“陈飞同志,看什么呢?眼睛都不眨?”顾红旗打趣他。
“顾红旗同志,我在看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呢!”
随着学校修整完成,夏天还没结束就开始先招老师了,陈珂自然排在队伍里,这队伍可真长,大多数是下乡的知青,像她这样的老人屈指可数。
李思静和春花来送考,在旁边给老太太捧着水杯和毛巾,天热,流汗啊。
鲁山村的知青们也看到陈老太了,各个惊讶极了,“这不是李思静的奶奶吗?”
“这村里人都敢来做老师,怕是念到初中就没念的,一听有工钱还不用下地,不就都来了。真成了人民教师还不是误人子弟。”
排在前头的知青摇摇头:“人老太太也就试试,方丽你何必把对李思静的不喜欢转移到人奶身上呢,心眼特别小。”
方丽就是从头至尾一直针对李思静的知青,原先她那一批的,因为同一队,所以听了方丽一面之词,也就附和她一起对李思静冷眼旁观,可时间一久,人李思静根本和顾红旗啥都没有,人做人做事,都很妥帖。
所以也就对方丽针对李思静不支持了。
再是后来新来的一批知青,比起做事次次争做领头羊却没啥本事的方丽,她们当然更喜欢话不多,但见着她们不熟练还帮一把的李思静。
人和人的区别又不是一张大嘴叭叭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眼睛亮的人自然看得到谁好谁就那样。
“谷春燕你怎么说话的,谁心眼小啊?”
谷春燕不怕她,“谁承认了谁心眼小呗,人李思静的奶奶有本事就能做老师,咱是公平竞争,你方丽有本事你也做老师。”
“咱都是知青,你怎么帮李思静的奶奶?”
谷春燕笑了:“方丽同志,我劝你长点心吧,伟大领袖是咋说的我怕你忘了,现在再提醒你一遍,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的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还有一句是什么,你想想?”
方丽涨红了一张脸,谷春燕的同伴一丝不苟地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谷春燕:“方丽同志,如果你下乡做知青是看不起人民群众的,那就是犯了思想错误了,踩低捧高不可取,我建议你做老师前,先解决思想问题。”
哎哟这一席话说的,方丽都快头顶冒烟了,她强忍着扭头回去的冲动:“你说的再好有啥用,李思静奶也不一定能做老师。”
谷春燕懒得理她了,说她思想问题呢,她偏题到人奶奶能不能做老师,这叫顾左右而言他。
陈珂和村里的知青是俩队伍,对排队时候发生的这些一无所知,倒是考试的时候,她碰上谷春燕了,就和谷春燕一个考场。
陈珂报的是小学数学老师,但初中数学老师她也想试试,于是两个都报了。现在考的就是初中数学。
她不认识谷春燕,但谷春燕悄悄地看了这位老同志好几眼,她怎么觉得老太太和村里老太太都不一样呢,精气神特别好,面容也和蔼。
试卷对陈珂来说不难,她一遍过了,再确保无误后她交到了台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校门口,知青们考完试纷纷对起答案,一群人里,方丽懊恼的声音传出来:“我都两年没看书了,都忘记了,不过还好我只有两道题没做,应该能做老师吧?”
方丽也报的是初中老师。
谷春燕和同伴对答案,对完长舒一口气,笑了笑:“咱俩答得还行。”就是一样了。
“我和李思静奶奶一个考试的地方,老太太可不一样了,我看她答题速度比我还快,讲不定答得也好。”
她同伴一愣:“那么厉害?”
突然,一群小萝卜头从不远处跑出来,“陈老师,陈老师”的喊。
知青们顺着看过去,这群萝卜头簇拥着李思静的奶奶,原来是听说陈老师今天来考试,都来送水送点心了,李思静是见怪不怪了,春花还是头一回见老太太那么受人欢迎。
“听说没翻新前,李思静的奶奶本来就在这儿教附近孩子识字的,可比某些说大话的人厉害多了。”
知青们不由地,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方丽,方丽背过身,就当没听到。
考试结果下午就出来了,贴了张红榜,李思静让她奶坐着,她去看,顺着小学老师的名单从最下面往上望去,她的心紧张极了。
“张英贵……许多宝……”从最后一名看到第一名了,没她奶的名字。
李思静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旁边初中老师的红榜那儿听到知青欢呼的声音。
“怎么没我名字呢,是不是搞错了?”方丽看了三遍,没看到她名字,登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李思静看到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的红榜上看去,
“数学老师组,陈春华……”
等下?李思静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眼,从上往下,从下往上,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奶是叫陈春华啊,就是这个陈春华吧,没第二个陈春华了吧?
“陈春华,谷春燕……”
李思静再看了三遍,终于确认了!
她猛地扭头,一声不吭地跑回树下阴凉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奶,嘴唇都哆嗦了:“奶!”
陈珂眨眼,不会没考上吧?咋这表情?
随后李思静就猛地抱住她了:“奶,你是初中数学老师了,奶你好厉害我太激动了!”
恩?可以做初中数学老师了?
被孙女抱住的陈珂:恩,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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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老师也得经过培训,越是培训,陈老太的游刃有余就越突出,譬如在台上也不怯场,板书写得端正,知识点也讲得清楚。
培训之后还得筛几个备选老师,陈老太却从没在考察队伍中被留在备选队伍。
谷春燕也紧跟陈老太的步伐,她学习陈老太教书的模样,越学越觉得,哎,这个知识点这样提问很有启发,可以学习!
她将这事儿拿回知青队伍一说,哎哟,一传十十传百的,方丽没选上做初中数学老师,被她瞧不起的李思静奶奶,反而是初中数学组的佼佼者,眼看要成数学组组长了。
这话传到陈飞耳朵里,他漫不经心地说:“李思静就是跟她奶一样,做事认真踏实,话少,做得好。”
“我说李思静奶呢,你夸李思静干什么?”
“啧,夸人使自己进步,知道吗?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陈飞说:“咱们知青比人村里的可有学问多了,但说勤奋,可能就比不上。”
顾红旗瞪眼:“哟,你这还有感悟了?你还是陈小霸王吗?”
陈飞一瞥眉:“什么小霸王,没有的事,我是思想进步的好青年!”
春去秋又来,李卫国李卫城兄弟俩依然用鲁山村的鱼池养鱼,这回可是有工分拿的,因为早就说了,按鱼的条数来记工分,老李家记大头!
这俩兄弟养鱼都快跟老朋友似的,养起来得心应手,又钟林同志的试验小组常惦记李家兄弟,这不,时不时就送点东西回来。
都是养鱼研究小组开发的好东西,李卫国兄弟俩还得回信,这不仅得识字了,还得多写字,因为和试验小组感情那么深,他们不亲笔回信,对得起人家一次次寄信寄东西过来吗?
行吧,李卫国兄弟俩从没觉得生活那么充实!
李思静教不过来俩人,杜娟自愿上岗,哎哟,这一个教,一个学,李卫城和杜娟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蜜里调油的日子。
尤其李卫城还被妈传授经验了,陈老太是这样说的:
“老二,这媳妇你既然认准了,咋都要死心塌地了,那妈就跟你说,你得让人家也对你死心塌地。”
李卫城的眼睛“嘣”就亮了。
“人杜娟不是知青吗,杜娟不是喜欢城里人吗,你就自个儿也弄一套衬衫啥的,你长相随了妈,这浓眉俊眼的,你现在可是人民的好儿子,有这身份还有这本事,怎么都得拿出自己的气势。”
点到为止了,李卫城可是个门儿清。
他也学会欲拒还迎了,怎么说吧,整个人下了鱼池干干净净,屋里穿衬衫,和杜娟学写字就挺直了背,眼神专注。
杜娟见惯了自家男人脏兮兮的样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变化,她托腮看着自家男人,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稀罕。
尤其是这衬衫,穿在别的知青身上就松垮垮的没个型,自家男人高大威猛,这穿着,简直了。
杜娟都快沉迷“美/色”了,李卫城淡淡问:“这个字怎么念?”
杜娟没缓过神,李卫城眸光飘过来,杜娟心都酥了,“恩,哪个字,哦哦,念……”
李卫城见媳妇一副把持不住的样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笑。
而且他可能天生有天赋吧,越来越游刃有余了,这故作矜持故作得越发有样子。
李卫国疑惑啊,他兄弟咋越来越体面,杜娟在后头敲他兄弟的眼神都能称得上色眯眯了,他也不是没心眼,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李家一大早,俩媳妇儿满眼爱意地目送兄弟俩去鱼池。
这长得体面,工分拿得多,还是人民的好儿子,咋都是女人心目中的好男人啊!
李思静经过又一年的初中学习,顺利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本校高中,但这时,陈老太发现自家孙女不对了。
越来越认真,可是平时就算笑的时候,也好像有啥压在心底似的。
作为经历过青春期的陈珂同志,她想到的第一个点是,哎哟,不会是陈飞那狗蛋拼命散发荷尔蒙把咱家孙女给勾住了吧?
但回头一观察一琢磨,不对啊,李思静同志是真真切切的没点亮青春期技能,她眼里只有学习。
她一个人没法解决,没问题,咱还有春花呢。
学校里陈老太观察,地里春花观察,在家里,小丫小宝都悄咪咪地去看她姐为啥不开心,咋地就不开心呢?
难道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可学习压力大的征兆之一不是产生厌学心态吗?他们家这朵小花明明是越来越热爱学习了啊。
就这样全家在李思静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观察了几天,终于,有人来揭晓答案了。
门口站的是陈飞,陈飞正拿着练习本脸上挂着不安呢。
陈珂心里一咯噔,不会吧。
然后她就知道自己想茬了,为啥呢,陈飞是来道歉的,但道歉的原因和男女关系八竿子打不着。
陈飞诚恳认错:“陈老同志,我给李思静同志出的试卷,李思静同志答得不好,我就真都给打大叉了,最近李思静同志的精神面貌相当不好,我是来道歉的,我应该以鼓励的方式来与李思静同志交流学习,而不是绝对的打击。”
陈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