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珂双手虚蜷成拳, 听着政委把话一字一句地说完, 自己的呼吸全程都很轻, 指甲轻轻地扣进掌心,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一直到政委把入团申请书送到她手里, 她才慢慢感受到自己呼吸的存在。
然后她跟政委敬军礼,把红色封面的申请书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转身出政委办公室的门。
等她反手关门, 看着已经斑驳掉黄漆的木门在自己眼前彻底合上时, 她想起一句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在穿越以前,入团是一件让她几乎记不清当时具体情况的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似乎就是满了十四周岁,从班长那里拿一张报名表, 找人要范文把申请书的内容抄上,再找同桌前桌后桌给抄几个评价,就入团了。
那时候大约就是班长在班级里扯着嗓子喊——入团的来领申请书,一年团费一块二。
当时大家都笑, 一年收一块两毛钱有什么用?那时候的一块两毛钱, 是掉在地上都要犹豫半天要不要弯腰费劲去捡的。家里的钢镚儿丢得到处都是,也就坐公交车浑身翻不到硬币的时候,才觉得少了这点钱也不行。
而现在她所处的这个时代不是,小学里学习优异思想进步才能加入少年先锋队。到了初中入团的要求照样有学习优秀、思想进步、品德高尚这一些, 这些要求是切切实实拿来当标准衡量的,不是虚设。
有时候就算你优秀了进步了,是个思想进步的上进好青年, 那也不行,家里成分有问题,照样拿不到这一份入团申请书。再或者穿越前都随便拜托同学抄一抄的评语,在这个时代是要身边人和团支部的人正正经经写的。如果评语不好,例举充分,说明你不能培养入团,那同样入不了团。
在蒋珂的记忆里,原主不是个十分要求上进的人,而且因为写日志被人偷偷翻看过,被说是无病呻-吟。好在也只是无病呻-吟,没有再歪曲点其他别的出来。
蒋珂觉得这是这个最好的时代,也就是这信仰上的单纯。入团入党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一件真正光荣而具有神圣感和使命感的事情。因为积极进步而入团入党,入团入党后,态度上就要更加积极。这是对一个人的肯定,也是一种精神上的督促。
热爱人民热爱党,在这个年代不是一句空话。
蒋珂拿着入团申请书出办公楼,在阳光下眯眼抿笑。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中飘过的一阵桂花香。浓郁的香气,是这金秋时节特有的味道。
她把入团申请书卷起来,回到排练厅去更衣室把申请书放到柜子里,出来便精神百倍地开始练功。
施纤纤过来给她抄功翻前桥后桥,小声问她:“政委找你做什么?”
蒋珂其实不太需要别人帮她抄功,但她也不拒绝施纤纤的帮助。翻完前桥直立起身子,同样小声跟她说:“政委让我填写入团申请书。”
施纤纤把手抄去她腰下,帮助她翻后桥,“不错啊,进文工团三个月就入团了。”
蒋珂翻过后桥站起来开始气息不均,笑着道:“得感谢纤纤干事的帮助。”
“其他的照顾我认,这个可别感谢我。”施纤纤说着冲乐队那边努努下巴,“要感谢也得感谢那个干事呀。”
蒋珂顺着她努下巴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安卜正在那弹钢琴。她看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又看向施纤纤,半晌低声道:“你们都知道?”
施纤纤看着她笑,这么明显的事情,傻子不知道?
蒋珂看施纤纤这么笑,有点臊得慌,然后又低声,“一开始的时候,我真以为是因为我泼了粥,处分我呢。”
“所以说你逗啊。”施纤纤笑出来,笑罢了,还是肯定她,说:“谁都不用感谢,也别有心理负担,主要还是你自己表现得好。你要是自己不上进,谁帮也没用。再说,我们干事帮助新同志进步,是应该的。身为共-产-党员,就是要乐于助人。现在到哪里都提倡学雷锋,我们也一样呀。安卜帮助你,是他的进步。再说,他也没替你背一天手风琴,没替你擦一天排练厅,算什么帮呀?认真说起来,哪有我对你好呀。”
经历过三个月的每天相处,蒋珂和施纤纤安卜和昌杰明之间的关系早就不陌生了。况且,每天早上吃饭前的那段时间,都是她和安卜单独相处的。从营房走到排练厅,在排练厅一边打扫一边听他弹钢琴,然后一起去饭堂找到施纤纤他们吃早饭。
伤筋动骨一百天都好了,所以这时间也是足够让蒋珂融入施纤纤安卜和昌杰明的铁三角的。她现在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听着施纤纤说的这话,好像突然也想通了那么一点点。
她在脑子里细细捋起来——因为施纤纤一开始就跟她投缘,所以总是多照顾她一点,然后自然地拉着她进了安卜和昌杰明的圈子。又因为施纤纤是唯一一个和安卜昌杰明处得好的姑娘,所以安卜和昌杰明都卖施纤纤的面子,对她也不差,相处下来之后,还可以说很好。她现在和安卜、昌杰明在一起时的状态也是很轻松的,像好朋友该有的样子,会打闹甚至会互相调侃。
她觉得自己这种想法还有佐证,就是她们当时刚从其他地方过来部队,安卜和昌杰明的态度很明显,都不想带新人领东西。昌杰明当时就跑了,要不是施纤纤叫安卜不准走,他当时应该也就走了。
这么一想,好像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她能有今天的进步,一切还得归功施纤纤。
于是蒋珂想罢了收收神,看着施纤纤,还是笑着说了句:“还是得感谢纤纤姐。”
施纤纤愣愣——得,又把话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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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穿越之前入过共青团,但入团申请书都是找了别人的抄的。当时具体在那大片大片的白纸空格里写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偏偏她又不是个能写会画的人,在高兴能顺利入团之后,入团申请书的填写又成了一桩难题。
中午她拿着笔记本圆珠笔和申请表跟施纤纤去练功房,这三个月以来,她们每天中午都会去练功房练功。
因为要写入团申请,今天蒋珂到了练功房就没有去更衣室换衣服。她拿着笔记本和圆珠笔去钢琴边坐着,把申请书和笔记本摊开摆在钢琴琴键盖上,捏着圆珠笔在手里转,思考怎么写。
施纤纤换完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先去热了热身。等她热完身,看到蒋珂还在冥思苦想的样子,便往钢琴边去了去,然后想起什么一样说:“我给忘了,你应该不知道怎么写才对。”
蒋珂抬头看向她,“个人基本信息都会填,就是……”
就是的后头的话还没说出来,一本同色封面的入团申请书落在她面前。红色封面中间,是一样的穿军装戴军帽的毛-主席四分之三侧脸。
蒋珂和施纤纤一起回头,安卜已经到了钢琴边,跟施纤纤说:“我教她写,你去练功吧。”
施纤纤耸耸肩,不打扰安干事做好事,安安心心地转身练功去了。
安卜这便往长凳上坐过去,把那本封面褪色范旧的申请书打开,从军装的左胸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送到蒋珂手里,跟她说:“钢笔写正式一点,先把封面上申请人姓名填上。”
蒋珂看到那本旧申请书,自然跟看到救星一样,忙接下他手里的钢笔填写封面上的姓名。姓名填写好,打开申请书第一页,一整页的具体信息填写,包括姓名性别家庭出身等。
蒋珂埋头认真填完,留下大片写申请正文的地方,去看那本旧的怎么写。
安卜在她看的时候在她旁边说:“标题、称呼、正文、结尾、落款,按格式写。正文主要写自己对团组织的认识和入团要求,然后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个人情况,深入地谈一谈自己对共青团组织的认识是怎么提高的,最重要的是表明自己积极向上的态度,写清楚自己的努力方向,最后谈谈自己要以怎样的态度接受团组织的考验。另一页的入团宣誓誓词,抄上就好。至于评语,交上去会有人给你填写,不用管。 ”
蒋珂听得似明白似不明白,看着范文,听着安卜的话,最后综合了一下,捋出了自己的思路。捋出来也不敢直接就往申请书上写,她拿过笔记本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先打草稿。脑子里组织词汇,嘴里碎碎地念,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落笔。
写完标题称呼,然后写了大概有两行,忽然听安卜在她耳边说:“哇,你这画的什么?蚯蚓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停了笔,侧头抬起半张脸翻起眼皮来看他,微微鼓着嘴,不太高兴。她写字确实不怎么好看,但也没到蚯蚓爬的地步吧,这么夸张。
安卜看着她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然后说:“开玩笑开玩笑,挺好看的。”
蒋珂不跟他计较,低下头来继续写。结果她一边写,安卜在一边就看着笑。这就忍不了了,她不再抬眼盯他,直接抬脚踩了一下他的脚,声音极小地念一句:“不准笑,再笑打你。”
安卜吃痛,但没吭声,也没弯腰去揉。他看着蒋珂的俯面的侧颜,耳朵的轮廓,脸颊的弧度,微微抿起的双唇,眼睛里突然有了浓郁的色彩。
他后来没有再笑,也没跟蒋珂再闹,再闹下去有些东西要从心底炸开奔涌出来。他很认真地指导蒋珂把申请书写完,看着她一笔一划抄去申请表上,然后又看着她抄誓词。
在誓词抄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蒋珂松了口气,觉得任务完成了。也是这时候,身后传来并不润耳的一句,“恭喜我们的小公主入团哦。”
蒋珂回过头去看,是郑小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