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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展用餐巾擦手, 不露声色道:“对,他在国外。爷爷的葬礼结束后, 陆沉就出国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一句肯定之后,反而没人说话了。

近旁传来狗叫声,打破宴会上的寂静。灯台烛火照出黑影,随着烈犬靠近, 影子蓦地拉长。

苏展夹起一块生肉, 扔在了地上, 权当喂狗。那只体形魁梧, 凶光毕露的波尔多犬就匍匐在他的脚边, 垂下脑袋, 像骑士觐见国王。

它吐着舌头,流出涎水,将主人赏赐的食物收入腹中。

顾宁诚极为平静地看着苏展:“这么多年了, 你还是喜欢养这种凶猛的动物。你对狮子和猎豹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苏展从座位上站起,似笑非笑道, “猎豹和狮子不认主。我养大它们,它们再反过来咬我一口, 我还要亲手处理, 多麻烦呢, 你说是么?妹夫。”

最后一声“妹夫”,他叫得格外清楚。

顾宁诚回应道:“可不是么?”

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宴席结束之后,他和叶姝一起回家。司机在前座开车,他端了一杯酒坐在后排,酒味四散,他只闻不喝。

叶姝就坐在顾宁诚的旁边。自从他们订婚以来,她总是和他形影不离,宛如一对恩爱夫妻。他们共同出席正式场合,在公司内部也从不避讳,双方父母都很满意,称之为一段金玉良缘。

哪里有金?哪里有玉?顾宁诚喝了一口酒,目光微沉,注视起叶姝的脸。

她和他缺乏心灵感应,此时此刻,叶姝并没有看他。她凝望着落在车窗上的自己的倒影,颈间的项链流光细碎,底端坠着一颗圆形宝石,半面搭在柔滑的皮肤上,半面伸进透明的胸衣里。

叶姝忽然说:“我小时候,活泼,闹腾,不爱睡觉。保姆阿姨给我讲故事,讲什么呢?就讲希腊神话、一千零一夜,这些纯粹编给小孩子看的书。”

顾宁诚道:“你那时候多大,六七岁?听这些故事不适合。”

武断不是他的风格,他很快补充了一句:“未删减版的希腊神话,色.情又暴力。宙斯遍地留情,美狄亚毒死儿子,俄狄浦斯杀父娶母,怎么能讲给小孩子听?”

“呐,我想说那个水仙花的故事,”叶姝调整椅背,斜眼瞧他,“有个男孩子,整天坐在湖边,欣赏自己的外表,看哪儿都美。”

她仿佛是在说自己。

顾宁诚无声地笑了笑。

叶姝又道:“然后他就死了,变成了一朵水仙花,奇妙不奇妙?那帮编故事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啊,没人欣赏他的美貌,他就把自己旱死了吗?”

她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放进扶手处的暗格里。略微俯身时,衣领变得更低——不止是衣领,她整个人都要从座位上滑落,只有双手依附着顾宁诚的大腿,像一条灵巧的游蛇,蜿蜒上行。

前排的司机不敢回头,后座的顾宁诚不曾垂首。

“行了,叶姝,你家快到了,前面就是了,”顾宁诚整理自己的衣襟,视线穿到窗外,刚过一个绿灯路口,他就善意地提醒道,“还有一分钟的距离,你收拾收拾,准备下车了。”

叶姝闻言,重新坐稳。

她把项链捏在手心,在最后共处的一分钟里,脸色难看至极。

爆发点就在下车的前一刻。

顾宁诚目不斜视,眼角余光都不在叶姝身上。叶姝一把拽住他的领带,手指放松,往下滑一截,又握得更紧,她催促道:“宁诚啊,你在想什么,我猜不透你。”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接着道:“我脑子里的事太多了,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

叶姝笑着问道:“有没有一件跟苏乔挂钩的?”

她轻轻地扭了扭,裙摆盖过他的双腿,像水风撩起的清波,覆盖了视野所见。

顾宁诚不得不撩开那条长裙,拨到一边,继续保持他的耐心:“苏乔是谁?她是宏升集团的业务经理,业务总监都离不开她。虽然董事会没人支持……”

他语速太快,嘴唇干燥,咽下一口唾沫,喉结略微滚动。

“但是你们也没人见过遗嘱吧,我听说遗嘱就在陆沉的手里,”顾宁诚道,“万一你爷爷把公司留给了苏乔,你们怎么办?那些后果……叶姝,我不是没想过。”

叶姝暗自咬牙。

远在天边另一端的苏乔,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刻,罗马城也倾倒于黑夜。建筑物隐去白日的锋芒,教堂的钟声忽近忽远,苏乔侧耳细听,坐在冰凉的窗台上,用手指一簌一簌地敲响玻璃。

她玩闹的举动像个小孩子。

陆明远却在一旁道:“你打了好几个喷嚏。窗台有多凉?”

苏乔笑道:“哪有,你听错了。”

她伸直自己的双腿,保持与窗台平齐,睁着眼睛说瞎话:“呀,这个地方这么高,我下不来。”

话音未落,她便用脚尖去勾陆明远,仿佛缠人的妖精:“陆先生,你抱我下来吧。”

陆明远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充分表达了立场。

他说:“做梦。”

苏乔愣了片刻,顺着他的意思,捂住自己的双眼:“那我现在闭眼,马上就能做梦了,你要不要配合我?”

因为上次的水管工刺杀事件,他们两人不约而同住在了一起——没人提出,也没人反对,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住一个房间,水到渠成,天经地义。

苏乔乐在其中,而陆明远……他尚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可是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或许并没有等待多久,他抬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左臂的伤还没好,他用右手揽紧她。

仅仅是短暂的摩.擦,便让他掌心滚烫,手指愈加僵硬,虚停了一下,又缓慢地继续。

隔着一件单薄的衣服,他像是什么都摸到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摸到。

右手稍微使力,环住苏乔的腰际,陆明远心不在焉地想,就跟扛个货物一样。

货物还没扛起来,他中了一个圈套。

苏乔逃脱他的怀抱,跳下窗台,取笑道:“你的左手还没好,我怎么可能真的让你抱我?”

今年二月,他收到父亲的邮件,对方说要放下国内的事务,来欧洲散心。

他意识到父亲想从商业纠纷中抽身。

一个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三十载的中年人,最后将自己的砝码压在了血缘关系上。他没有暗示儿子如何帮助他,陆明远也没有主动询问。

苏乔自认看准了时机。

她接着说:“我老师是你父亲的私人律师,为他工作了三十年,把他当成了朋友。”

陆明远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付费的朋友?”

“这么说也行,”苏乔退让一步,委婉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有三十年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