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点了点头:“夫人有什么吩咐, 尽管说便是。”
魏令宜招手让她坐在身边,说道:“不是吩咐,是真有件事, 想着先给你提个醒。前些日子我兄长写了封信来,说到宫里那位有意给侯爷挑门亲事。挑的似乎是安定侯府的姑娘, 也就是皇上的妻妹。”
沈潆原本垂着眸,闻言一下子抬起头。因为消息突然, 她脸上本能地露出震惊的表情。沈浵?裴章居然要把沈浵许配给裴延?
魏令宜以为她是因为裴延要娶妻,觉得难以接受,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也别想太多。侯爷的年纪不小了,早晚要娶正妻。好在你先入门,侯爷跟那位沈姑娘素不相识, 娶回来也不过是个正妻的名分, 心里还是最在意你的。沈姑娘出身名门,身份教养摆在那里,入府之后应当也不会为难你。”
这话明显是安慰。妾如何都不可能越过妻去,妻要妾跪着,妾就得跪着, 没地位一些的, 随便发卖都可以。
沈潆虽然早做好了裴延要娶正妻的准备,但绝不能是沈浵。继母曾经委婉表示过要把沈浵送进宫里,被她严词拒绝了。被皇宫套住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真当是什么好地方。
原本是要给沈浵选门亲事的, 一时没有合适的,后来纷纷扰扰的事情又太多,她的身子实在不行,才耽搁了。
裴章这个混蛋!真要把她沈家的人各个利用干净才肯罢休吗?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浵嫁进侯府来,而什么都不做。好在听魏氏的口气,裴章只是有这个意思,还没有下旨,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潆强忍着心头火,从沐晖堂出来,对身边的易姑姑说:“你去给侯爷身边的那个小厮传句话,就说我想见他。”
易姑姑当她是想通了,连忙笑道:“好!我这就去。”
旁人或许不知,易姑姑却知道,侯爷虽然留宿偏院,但姑娘还是个完璧呢。男人嘴上说得情真意切,那都是虚的。哪个王侯不是三妻四妾,喜新厌旧?姑娘一时吊着侯爷胃口,倒也无碍,最后还是得有儿子傍身才行。想要儿子,就得多跟侯爷在一起。
那头裴延在前院的书房里,也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小沈氏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皇帝应该不会再提让她嫁到侯府的事。但传话的人也说了,不是小沈氏,也可能是别人,要裴延自己解决。毕竟裴延要求徐器帮他解决的只有这一门亲事,别的徐器就管不到了。
裴延让青峰赏了那人几锭碎银,再从偏门送出去。这些传递消息的人自有隐匿行踪的方法,不过青天白日,还是谨慎为上。他把玩着桌上的麒麟玉镇纸,那镇纸虽然只有他半个巴掌大小,却重得很,在桌上翻转着,底下垫着宣纸,发出沉闷的声响。
青峰返回来,对裴章说:“这个庄妃娘娘看来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叫皇上改变主意。皇上那么深的心思,不会看出什么门道来吧?”
裴延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想什么出神。
“爷?”青峰叫了一声。
裴延抬起手:徐器斩的几个守将,好好安抚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子侄中,可有一人能免除军籍。
裴延在西北地界还是说话算话的。大业的主要军力划分于各地的卫所之中,称为卫军。一旦入了军籍,便世代沿袭。如果人死了,由家中的次丁或者余丁补上,假如一系的男丁都没了,还要去祖籍招募族中的男丁。所以能免军籍,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幸事。
青峰是裴延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家中原本也是军籍,他是最后一个男丁。他有所感触,低着头道:“我替那些死去的将士,谢谢侯爷。国家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只能加大赋税,百姓的负担一年比一年重。这次西北哗变,不知道又有多少军民遭殃。”
裴延知道青峰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起身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肩膀。
“除了历史上那些好大喜功的君主,无人喜欢战争。”裴延发出低哑坚定的声音,“但一国之领土,代表着国之尊严,是绝不能后退的底线。一旦失守,便会有更多的城池,更多的百姓遭殃。所以打战,有时也是守护。每一寸的国土,哪怕豁出性命,流尽鲜血,也要是大业的将士立在那儿,大业的旗帜飘在那儿。这,是我投军的初衷。”
青峰倒吸了一口气。他学会手语之后,裴延就很少跟他说话了。他幼时,裴延请了当地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经史子集样样不落。他能写一手好字,能读书识字,能活成今天的样子,多亏了裴延。可纵然十年如一日地跟在他的身边,依然没学会这样的胸襟和气度。在国家面前,个人的得失,生死,都太小了。
“侯爷,我明白了。”青峰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侯爷是师,是兄,也是父,是他一生都会仰望的人。
青峰从书房出来,看到守在前后院之间垂花门的小厮站在廊下等着。他走过去,那小厮说:“延春阁的易姑姑来传话,说沈姨娘想见侯爷。”
青峰觉得稀奇。那沈氏自进府以来,一直吊着侯爷,只有侯爷往她那里跑的份。侯爷性子单纯,被她拿捏着,还渐有点欲罢不能的趋势。突然要见侯爷,恐怕没什么好事。
“知道了。”青峰说道,那小厮就退下了。他正犹豫要不要瞒下此事,或者晚点再说,毕竟侯爷不能被一个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昆仑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说道:“你不老实,我要告诉侯爷。”
青峰瞪着他:“你知道什么?戏文里都写着,对女人要欲擒故纵。我这是在帮侯爷!”
昆仑听不懂,也懒得费唇舌理论,自己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青峰叫不住他,骂了声:“这个不解风情的蛮子!”拔腿追他去了。
延春阁的花园里种着几株梅花,从明间的窗户望出去,疏影横线,暗香浮动。沈潆以前喜欢梅花,也颇有几分自命清高。她不喜牡丹那样艳冠群芳的花朵,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得天独厚的美貌,所以另辟蹊径,梅花也是她自己的写照。
这一世她拥有了旁人艳羡的容颜,却始终陷落于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泥沼里。可见人生并没有十全十美,也无需怨天尤人。
她独自坐着出了会儿神,不知道裴延什么时候能够过来,顺便思考着怎么跟他说。这也是个难题。毕竟是天子的意思,如何说服裴延,才能让他冒着抗旨的风险,拒了这门婚事?
首先,摆个笑脸总是没错的。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一副好皮囊。
诗文里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深呼吸了口气,努力牵动脸上的肉,刚要练习下怎么笑,裴延已经进来了。她的笑没来得及收起来,维持着一个僵硬而滑稽的表情,尽数落在裴延的眼里。
他不说话,眼里有促狭的笑意。
沈潆窘迫,低头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脑子里乱哄哄的,看来她还是学不会那一套。
“听说宫里给侯爷挑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安定侯的妹妹?”沈潆开了个头。
裴延在主位上坐下来,也不问沈潆是如何知道的,“嗯”了声,算作承认。
沈潆道:“皇上还没下旨,侯爷能不能推了这门婚事?”
裴延看着她,似乎无声地在问,为何?
沈潆咬了下嘴唇,走到裴延的面前,继续说道:“妾身并非要阻拦侯爷娶妻,但安定侯府真的不行。安国公和嘉惠后已死,安定侯没有实权,很容易被皇上操控。侯爷身系西北安危,本就被皇上忌惮。皇上生性多疑,肯定想让沈二姑娘作为他的眼睛,或许不止是眼睛,是随时会点爆的火.药。”
沈潆太了解裴章,为了巩固权力和地位,他不会吝惜任何人的生命和利用的价值。安定侯府虽然势弱,但仍然是旧贵族的一份子。将来如果沈浵在侯府有个三长两短,裴延就会与所有的旧贵族为敌。
裴章想毁掉他,不费吹灰之力。
裴延等沈潆说完,抓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腿上。他似乎喜欢这样平等而亲密的说话方式,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沈潆站着他坐着,两个人更像是上下的关系。
“谁教你这些?”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问道。
沈潆知道他肯定会问,咬着嘴唇说:“当初霍六公子也要纳妾身,让家中的管家说服了妾身的祖母。妾身怕被祖母送去霍家,就托漕帮出身的母亲多方打听了宫中和朝中的事。妾身见识浅薄,如果说得不对,侯爷就当笑话听罢。”
沈母是漕帮出身这点裴延知道。举国有水道的地方就有漕帮,消息网四通八达,没有什么是他们打听不出来的。可漕帮能打听到皇帝的性格,安定侯府的情况,还能把皇帝的顾忌和打算都打听出来?
这丫头嘴上说自己见识浅薄,怕说错话。可刚才她说那番话的时候,口气十分笃定,好像对这些人和事非常熟悉一样。养在深闺的平民少女,这样的见识,实在不寻常。
裴延不得不起疑。
但她进府前,裴延已经让青峰再三确认过,她就是沈家的那个三姑娘,没被人掉包。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潆的心跳得很乱,她知道裴延不信,自己的话漏洞百出。一个统兵千万的将军侯,战场上百战百胜,哪里那么好骗?在裴延沉默的空当,她忽然伸手,攥着裴延的前襟说道:“妾身刚才是胡说八道的!妾身就是不想侯爷娶妻!”
裴延低头看怀里的人儿,小脸涨得通红,睫毛抖得厉害,好像自己在跟自己做斗争。
“妾身,妾身说过,不想跟谁抢夺男人。妾身不仅要侯爷的人,也要侯爷的心,要侯爷完完全全属于妾身。是妾身痴心妄想,想独占您!”
她闭着眼睛说完,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自己太不自量力了,一个妾竟然说出要霸占一个能够三妻四妾的王侯的话,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实在是可笑。
但这些话,似乎藏在她心里很久了。她一直期盼的,便是一对一的感情。从一而终,白头偕老。不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不用装宽容大度,独守空房。可曾经高高在上的她得不到的,如今低到尘埃里的她同样得不到。
裴延没说话,她自嘲地笑了笑:“侯爷……就当听了个笑话吧。”
沈潆松开手,要从裴延的身上下来。裴延忽然一手合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将她抓到自己的面前,低头问道:“我若允你,如何?”
沈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双仿佛浸了秋水的眸子里,印着男人刚毅的轮廓。同样的话,她曾经问过裴章,那时他还是厉王,只笑了笑拥她入怀,说会一辈子对她好。
是她傻,他从来就没有允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因为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登基做皇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
“如何?”裴延又问,声音更加暗沉,却十分有力量,仿佛一定要等到答案。
“你若允我,我必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沈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这几个字重重地压在裴延的心上,包括她对待感情认真而投入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美丽。他从没见过哪个小女子敢这么大胆,又这么霸道,偏偏她骨子里不自觉流露出的那股自信和骄傲,仿佛她高高在上,众人都要俯首称臣。
这就是她说的,别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裴延俯身,一手按着她的后脑,贴着她的耳侧道:“记住你的话。”
气息温热,直钻入耳中,像有股热流迅速窜过全身。沈潆脑中嗡嗡的,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裴延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唯一的念头就是他答应了,就不会娶沈浵了?
红菱和绿萝进来,看到姑娘少有的精神恍惚的样子,以为她跟侯爷有什么事没有谈拢,一左一右地安慰起来。
沈潆回过神,抬手摸了摸滚烫的耳郭,心跳仍然飞快。
她压根儿没想到裴延那么干脆就答应了,更没想过自己会对着他盟誓。她虽然知道男人的誓言多半都是说说而已,可自己却是个重诺的人。她抬手按住额头,怎么办?事情好像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家里有个吵吵闹闹的拖油瓶,真的很影响进度。
我们这样,日更是必须的,保一争二。尽量早,没二也多争取点字数。继续发红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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