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痛心疾首地数落了一通,但是褚玉瑭却一反常态, 非但没有任何的辩解, 也不做任何回应。她死死咬住牙, 任凭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溢出, 却低着头不去看严氏。
施婉琬则暂时被当做了透明之人, 严氏虽然没有将话锋对准她, 可是对褚玉瑭字里行间的指责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虽然这事皆因褚玉瑭刻意隐瞒身份所起, 但施婉琬假意招亲也有不对之处。加上后来知道了贺明宣的狼子野心以及褚玉瑭那位尚未过门妻子的虚情假意,促使施婉琬决意不能让严氏一味误会下去。
“夫君, 你没事吧?”施婉琬蹲了下去,关心地查看褚玉瑭此时的情绪和状态。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佛堂地面上, 在深灰色地砖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显眼的印记。施婉琬也知道这样的画面是无可避免的,任何一个不告而别远行的孩子回到家,都会遭遇这些。只是这个正在历劫的人是褚玉瑭, 这让施婉琬感到难过。
“婉琬,我没事。”褚玉瑭听见施婉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虽然没有抬起头, 却很快给了回应。
这样的互动落在严氏的眼里, 就更加让她怒火中烧。她重重地吸了几口气, 抬高音量却又极力保持客气地道:“施小姐, 我在教育褚家子孙,还请你暂时不要介入。”
施婉琬的身体微微一抖,严氏称她为施小姐,又特地点出了褚玉瑭是褚家子孙, 这分明是在与她划清界限,警告她莫要越界,插手褚家的家事。施婉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冷静扬眸,看了居高临下的严氏,深沉一笑。
“褚夫人教训得是,是我逾矩了。只不过夫君该受的责罚,也有我的一份过错在内,理应一同认罚才是。”边说,施婉琬边缓缓站了起来。
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施婉琬淡然地回望着严氏。
严氏心中对施婉琬的不满,原本也就只能借着婆婆的辈分压一头。可是她一方面不愿轻易松口认了这个儿媳,另一方面却又因为施家的地位身份而不得不保持对施婉琬的客气。
既然施婉琬主动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严氏也无法直接否认她与褚玉瑭的夫妻关系。其实自从严氏知晓了褚玉瑭成为相府姑爷,就已经很明白,自己是无力改变这个现实了。皇上都亲许的婚事,又哪里是她一介民妇可以更改的。但是她还是生气,生气褚玉瑭的不告而别,将她含辛茹苦十几年来替她安排好的人生计划全都打乱,气她擅自做主自己的婚姻,而将褚柳两家多年的交情毁于一旦。
但是这样的气,如今因为施婉琬的在场而无法发泄出来,这更加让严氏感到胸闷。也许是褚玉瑭从来没有做出过如此出格的事情,以至于严氏用了很久才说服自己去相信现实。但是当她再低头去看那个跪了许久却不肯对她出声的孩子,竟有些觉得恍惚了。
“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玉儿,你现在有了妻子,成了官家的姑爷,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样了,连娘的话,都可以不在意了。”严氏说话的力度一下子放低,凄楚的模样令施婉琬亦觉不忍。
虽然施婉琬不喜欢严氏对褚玉瑭粗暴的指责,但这其中的确有许多误会尚未解释清楚。她可以理解一个在家中提心吊胆又牵肠挂肚了那么久的母亲,在初见到回家的孩子时,那份难以立刻舒缓的暴躁与愤怒。严氏骂得越凶,说明这段时间她对褚玉瑭的牵挂与担心就越重。
只是,现在她也有些不太能理解褚玉瑭的表现。若是说她一直都很听从严氏的话,也已经习惯了严氏的管教方式,那么为何今日她会这样反常?
“褚夫人,此次我们乘船而归,一路上夫君晕船症状很厉害,身体很虚弱。若是你要责罚,还请过几日再罚也不迟。”施婉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褚玉瑭可能是因为晕船呕吐了几日,精神状态不佳,现在只是在苦苦支撑。
严氏之前在气头上,一时口快,将施婉琬和褚家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现在又听施婉琬称她为褚夫人,看来是也不想轻易低头,主动改口。不过听施婉琬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褚玉瑭的脸色不太对劲。从前褚玉瑭胡闹,她斥责几句,这孩子就扒拉上来,又是捶背又是捏肩,拖着软软的尾音求饶。就算是真地惹她生气了,罚她面壁思过几日,也没见过褚玉瑭这番模样。
“玉儿,你怎样了?”严氏强硬的语气里也忍不住地含了几分担忧。
褚玉瑭吃力地摇了两下头,却是不肯抬起头来。
“你到底怎么了!抬起头来,让娘看看!”严氏这下急了,走近几步,站在褚玉瑭的面前。
施婉琬也担心起来,她又蹲了下去,柔声问:“阿褚,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就告诉我,没事的。”
褚玉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挂在原本就憔悴的脸上,让严氏竟看得眼睛发酸。
“娘,你骂得对,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可是婉琬没有错,是我要娶她的,是我将她领回来的。柳家的婚约,我会亲自去解决的。你如果生气,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但是不要怪罪婉琬。她真的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好人!”
施婉琬在旁边看得心酸,可是听见褚玉瑭的话,又觉得心暖。只是,这样的解释在如今的氛围下,难以具有说服力。恐怕严氏并不会就此买账。施婉琬带着忧色望向严氏。
严氏看着眼前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眼神却渐渐放空。思绪似乎透过褚玉瑭和施婉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施婉琬看出些不对,但是也不敢轻易打扰严氏。毕竟若可以与严氏相安无事地相处,她也不想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才高兴。
“我听说施小姐的身体不太好,旅途劳累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调理为好。至于玉儿,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犯的错,那么就在这佛堂里好好忏悔吧。”
严氏收回思绪,望着施婉琬,目光中的敌对之情似乎有所消退。
“多谢褚夫人关心。”
“你与玉儿的婚事我无法改变,所以在外面,你已经是褚家大少奶奶。但是想要得到我这个婆婆的认可,恐怕还要施小姐费些心思了。我虽然只是个民妇,不敢与你相府千金的身份相抗衡,更不敢命令你做什么。但是在褚府,我同时也是玉儿的母亲,所以在跟柳家婚约妥善解除之前,恐怕要委屈一下施小姐了。”
严氏这话,面上是还在抗拒着施婉琬,但已经开始有所让步。至少,在外人面前,施婉琬的大少奶奶身份已经得到确认。至于严氏这里,想让她松口点头,最大的阻碍应该就是柳瑜安了。对于这点,施婉琬早有心理准备,既然她跟着褚玉瑭回了江南,这柳瑜安也迟早是要会一会的。
见过了柳瑜安,她才能真正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占据了褚玉瑭的心房这么久。又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会狠心到去伤害像褚玉瑭这么单纯的人。
施婉琬离开之前,仍然放心不下依旧跪在佛堂的褚玉瑭,不时回头看她。严氏瞧见了,轻声冷哼,道:“你放心,我只是让她跪在这里忏悔,吃的喝的都不会缺。这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不给点教训,以后还是不长记性。”
严氏的话说成这样,施婉琬若是再强留,恐怕会把刚才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给弄僵。毕竟母亲要教育孩子,做儿媳的也不该强硬插手。
等到施婉琬离开,严氏转身回望褚玉瑭,冷眼看着,说:“好了,现在就剩下我们母子二人了。玉儿,你告诉我,施婉琬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褚玉瑭点头,嗯了一声。
严氏有些意外,但很快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她想了想,接着说:“那,你也是真心喜欢她?”
褚玉瑭很快地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严氏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停了些许,才又说:“那你的安姐姐怎么办?还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却没有告诉娘?不然你盼了这么多年要将柳瑜安娶进门,却在成亲之前跑了,现在又弄一个施婉琬回来。”
严氏看着褚玉瑭长大,对于褚玉瑭秉性十分了解。既然施婉琬跟褚玉瑭不是逢场作戏,既然褚玉瑭对施婉琬是真心喜欢,那么柳瑜安那边必定是产生了变数。要不然按照褚玉瑭这种死脑筋,是绝对做不出脚踏两船,一心二用的事情来。
褚玉瑭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听见柳瑜安的名字从娘的口中说出,她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但是她却将从前会一股脑说出来的话都含在了嘴里,到最后,只迸出一句简答的话。
“没有变数,性格不合,我会亲自去解释。”
这一次,严氏没有生气,反而眯起了眼,仔细看着褚玉瑭。这一次,她真地确信,从京城回来的褚玉瑭,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单是身份不同了,连身上散发的气息都跟从前不同。
“柳家那边,我最多还能再压着三日。到时候,你好好想想如何面对柳瑜安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可是一直牵挂着你,隔三差五地就来打听你的消息。”
抛下这最后一句话后,静谧的佛堂里,只剩下褚玉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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