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六,还不满六岁的王储李旭阳, 登基成为新的西戎王。其王叔李沅被尊为摄政王, 新设农事司, 正式开启了西戎的新篇章。
安如昔代表大雍参加了继位大典之后, 再不逗留,乘坐着她的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启程返回大雍。车上自然是有一个位置留给唐余的,而那位郑丘, 就没有如此好的待遇了。
顶风冒雪骑马随行的郑丘,并不懂为什么自己失宠的这么快, 不就是到王城见妹妹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其他宫女么?妹妹都已经有了心上人, 不跟他回去大雍也是正常的。妹妹的同僚虽然长得美, 却远不如长公主殿下,仔细想想是哪哪都不如。长公主殿下是最好的!
可是,他依然失宠了,他被通知即将安顿在靠近西戎边境那个人烟罕至的月牙山。
说什么月牙山里有铁矿,大雍要在那附近镇子兴建一座大型冶铁的厂子,由他监督设计改良冶铁的设备。其实还不是, 长公主要独宠那个南唐四皇子, 将他撇下了?
郑丘暗暗懊恼, 深切反省。前段时间逃命过得太苦, 自从遇到长公主之后每天就是吃饱喝足养着,他没注意身材,脸也吃圆了, 腰也睡粗了,的确容貌上比病弱清瘦的唐余显得粗糙了一些。长公主自然会挑剔,看不上他了。从今以后,他要认真减肥!
这个时候,“病弱”的唐余正懒洋洋躺在长公主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端起一碗银耳羹要吃。却不知为何,手腕一僵,那碗并没有端到位置,就掉在了地上。
玉碗倾倒在车厢里那昂贵的白色皮毛上,并没有摔碎,却染湿了周遭一大片。
安如昔冷脸责怪道:“唐余,还没到这个月毒发的时候,你一身伤口都愈合了,我看你还怎么装!杀人夺刀不见你手软,如今连饭碗都端不住了?想蹭车就直说,毁我车里摆设惹我生气了,就将你打发到车外,给郑丘牵马吹冷风去。”
唐余望着那突然掉落的碗怔怔出神,拿碗的左手刚才只是一时无觉,现在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他微微握拳,不疼不痒。只是,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唐余的眼中浮起一层阴霾。当年母亲也是这样,突然之间握不住东西,接着好像一两年间腿脚就不灵光了,不到三年便卧病在床渐渐话都说不出来。到他离开南唐的时候,虽然用了极好的药,有专人照料每日行针按摩,不过她的呼吸也已经很困难,只有眼睛偶尔还能动一动,整个人仿佛被封入了僵化的躯体之内。
先生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病症,《内经》医书有记载是痿症的一种,一旦病发药石无医,无非是苟延残喘听天由命,而且这症状或有传给子女的可能。母亲曾提过外公也是因这个病发作而死。
唐余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实际上发现真有这种发病迹象之后,他难免焦虑担忧。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长公主殿下,回到大雍之后,可否请示圣上恩准,允在下回大雍探亲?”唐余很认真地询问,“如果不能公开离去,请殿下首肯,许在下私下回去一趟办点事,保证一个月内就回来,行不行?”
“行啊。”安如昔回答的很敷衍,一看就没什么诚意。
她强烈怀疑唐余是去南唐私会官配女主夏冬去了。这些天她眼睁睁看着那猫头鹰飞来飞去,也不知道传了多少消息。
她从大雍这边谍报网也了解到,南唐项王出局之后,太子与荣王斗的不可开交。荣王为了搬倒太子,牵扯出一堆事涉太子贪腐的陈年旧案。太子也不甘落后,竟然在南唐最新一届科举上动了手脚,生生造出舞弊一案,打压牵连极广,一时间读书人闻风色变,许多文坛新秀因着本次舞弊案成绩作废,一蹶不振心灰意冷,算是狠狠戳了荣王一刀。
这种档口,据说南唐皇帝忽然病倒了。本来也不是日日上朝的主,这下倒是更彻底撒手不理朝政了。官方是下旨让太子监国,实际上又强行塞了一堆各派系的朝臣,互相制肘牵制,太子的实权几乎被架空。
安如昔琢磨着南唐皇帝若不是真傻,那这绝对是要废太子的节奏啊,怪不得唐余急着回去呢。
其实还有一件事,安如昔一直没有对唐余说过,她的师傅从北疆薛昴的秘密训练营抓了不少实验材料之后还不满足,已经动身去南唐找唐余所说的白发人的尸骨去了。
黑羽卫那个白发人究竟与她的师傅有何恩怨情仇,安如昔不敢问,她也不想理解师傅的办事逻辑。只要师傅高兴,不来干涉她的生活,别的干啥都行。她不过小小假公济私一次,提示师傅知悉黑羽卫中有个叫夏冬的姑娘,多半是知道白发人的事。
那位远在南唐,还总惦记着给男主送消息(温暖)的官配女主夏冬,让师傅去给她添个堵吧。
可惜安如昔的盘算并没有完全实现。
在刚安顿完郑丘之后,安如昔又遇到了她的师傅。她也不知师傅是怎么认出她的马车的,反正她白天很少露面,难道说是她大反派的气场太足,还是……
师傅她老人家手里倒拎着一只炸毛的鸟儿,森森笑着飘过来,吩咐道:“乖徒儿,快安排人将这鸟儿炖了,个大肥美加个餐,为师好几天没见肉腥了。”
唐余腾一下从车里窜出来,直奔那鸟儿,出招迅猛,一副不抢到鸟儿就要拼命的架势。
安如昔这才看清,那根本就是唐余的猫头鹰啊。这说明她其实和师傅的审美有某种类似,至少看到那鸟儿首先想到的都是炖了吃。
师傅威武!
即使唐余此时内伤外伤好了□□成,招式快得寻常人根本看不到,连安如昔都感叹未必能招架。可是在她师傅面前,唐余依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眨眼间百十回合已过,她师傅已经将唐余狠狠踩在脚下碾压。
唐余还没惨叫,那猫头鹰抖了抖翅膀,哀嚎一声绝望地装死。
“师傅,别把我的唐余玩坏了。”安如昔出言劝了一句。
师傅难得说句清明话:“殿下可知,唐余一直用这鸟儿与南唐黑羽卫有联系?”
“徒儿知道啊。”安如昔一脸镇定道,“唐余受我毒药控制,计划也是为了谋得南唐皇位,这会儿我们目标一致,联手扫清南唐障碍,不是事半功倍么?”
“既然殿下知道,为师就放心了。男人都是消耗品,玩一玩千万别认真就行。”
虽然师傅看起来面具上毫无表情,实际上很是关心她吧,这都教的是什么啊,安如昔嘴上唯唯诺诺应了,不敢丝毫反驳。
师傅一脚将唐余踢回安如昔身边,又将鸟儿也扔了过来,飞身要走,忽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殿下,给点盘缠。前阵子为师研制新药,花了不少钱,做成的药留在你府里的密室,可惜那几个长得还不错的实验材料都死光了,也不知南唐有没有更好用点的材料?”
安如昔赶紧让人呈上一盘子金银,恨不得跪舔,恭送师傅离开。
确认那位精神异常的师傅走远了,唐余这才费了半天力气从地上勉强支起身体,捂着肋下脸色苍白仿佛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却顾不得给自己疗伤,而是仔细检查猫头鹰的情况。
这鸟儿吓得都站不稳了,只是本能地往唐余怀里凑。
雪地上,一人一鸟相互依偎,都是可怜兮兮的样子。
就好像又被长公主欺负了。
安如昔心说师傅甩的这个锅坚决不能背,师傅虐打男主,自己又不涨积分。稍微对唐余好点,那家伙就傲娇装蒜,一旦严厉一些有磕碰,唐余便黑化加强伺机报复。她对男主的尺度啊,实在太难把握了。
目前男主对她有15分爱恋度,信任度一直在7分到8分之间摇摆不定,今天长一分,明天又减一分,真不知道她哪里又让他不信任了。
唐余深吸一口气,将被踹断的肋骨掰回原位,才腾出手来轻轻抚摸,捋顺了猫头鹰的羽毛,嘴上还念念有词:“那个可怕的女人已经走了,不会有人炖了你的。傻鸟,下次记得飞高一点。还有啊,看到戴面具的,或者漂亮的女人都躲远一点。”
唐余已经潜移默化将长公主与她师傅划等号了。
安如昔愤愤不平道:“我又没说吃你这傻鸟,你看我这苦大仇深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在下肋骨断了两根,随后几日恐怕不能服侍长公主殿下尽兴了。”唐余怀揣着猫头鹰,扶风弱柳一般,回去了马车上养伤。唉,刚以为能无伤一身轻过两天舒服日子,结果就又被打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知道回南唐的时候,肋骨能不能长好。
当初去西戎王城,是惦记着救人一路骑马赶路。这番回程坐车,又恢复到长公主出行日常(懒散)的行进速度。在路上晃悠了两个多月,东玩玩西逛逛,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安如昔带着唐余回到了大雍的京城。
回到长公主府邸,唐余借口养伤直接进屋休息。
安如昔则有点迫不及待去了密室,看看师傅留了什么新药。不过密室里三顺子已经等候多时,安如昔不免有些忐忑,猜测这一次父皇这么急要见她,恐怕是有新任务要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