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专家回到办公室继续讨论工期进度和方案,沈臣却屁颠屁颠跟着青峦去了后面的厂房。
青峦旁若无人站在工作台前继续中午没做完的活计, 沈臣也似习以为常就站在一旁, 略有些担忧地问道:“难得安小姐允许你参会, 你怎么不趁机露一手?是真的没什么意见么?要不现在就与那三位再讨论一下方案或者进度的问题?”
青峦的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浅笑:“沈经理, 您确认那位安小姐是因为欣赏在下的才能才让在下参会么?安小姐对那彬彬有礼殷勤备至的男公关视而不见,却总是盯着在下打量,多半是在下这一款更能引起她的兴趣。如果在下可以自己做主,实在是不想跟这单生意。”
“我的好师弟, 千万别撂挑子啊。合同里签的明明白白,而且特意写明你要全程跟这个项目, 最好每天都向安小姐汇报一下进展……若是毁约, 我可惹不起那个帝都的安家。唉, 早知道就不让她参观厂房了。”沈臣摆出无辜的样子。
“沈经理太可客气了。在下知道您一心为了公司拓展市场,安小姐这种大客户总是要千方百计留住的。在下在这里做工,这么多年承蒙您和令尊照顾,自当全力回报。再说在下也没资格拒绝您的安排。合同都签好了,议论安小姐的为人做派也没什么意义了。”
青峦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 “其实那三位专家各有所长, 他们自然会制订合理方案规划。在下听凭吩咐, 做老实本分的工人, 也不是混不了2个月。沈经理,今晚是少东家来收账的日子。明天上工的时候,在下还能否照以往惯例肯请您批准4个小时病假?往后几天在下定然会加班赶上进度。”
提起青峦那个让人头痛的少东家, 沈臣不禁面色微变:“其实若按照往常情况,你休息一整天都无妨,之前你研发机甲那个项目时间也不是很着急,往后几天不必急着赶工。只是明天万一安小姐一时兴起来工厂巡视,问起你为何没在,我该如何解释呢?”
合同里写的明明白白,安小姐的订制项目在整个工期内青峦必须随叫随到,的确是不好解释他为什么不在工厂里干活。
青峦的眸色一黯,轻抿嘴唇认真说道:“那还是不请假了,就算安小姐不亲自来,工厂内也会将时时生产流程监控发给客户,万一安小姐的下属发现端倪提出质疑……会让沈经理为难的。”
沈臣耐心安慰道:“你那位少东家……他每次来总是要将你折磨一番。我怕……也罢,明天让主管给你安排一个远离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你量力而行,若觉得身体无法支撑,稍事休息没人会计较的。”
“每两个月就要应付一次,这么多年也算是习惯了。”青峦淡淡笑了,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少东家不算完全糊涂,请您告诉他,从明天开始安排在下承担一项重要的活计,客户是一般人都不敢惹的帝都星权贵安小姐,耽误一天工作倒扣薪水。少东家向来欺软怕硬舍不得钱,自然就会有分寸。”
话虽这样说,当日深夜,赵家少爷乘兴而去之后,沈臣还是不得不带了医药急救箱来收拾血腥的现场。
这是厂子里的公用浴室,工人们下班后都会冲澡洗去汗水和尘屑,换上整齐的衣物离开厂房。有家的回家,住在厂内集体宿舍的食堂用餐后回屋睡觉,劳累一天洗个热水澡也算是体贴的福利。
公用浴室并不是上档次的那种洗浴中心,只是贴了一些朴素的白瓷砖,便于清洁。每个喷头之间并没有装隔断,都是开敞的。进门左右手两面墙上各有四个喷淋,对面是高窗,浴室中间放一排木凳子,方便人坐着冲洗。这些木凳子是活动的,拉到墙边之后,中间就能空出一大块场地。
夜深人静的时候,没人会来浴室。只是每两个月,赵家少爷来收账顺便检查一下青峦的工作情况时才会用到。
为什么选在浴室,答案显而易见。
沈臣看了看地上的血迹,抬头望着依然被绳索吊在房梁下面的青峦,深深叹息。
青峦未着寸缕的身上遍布各色绽裂血口,还混杂着一条条青紫色的瘀痕,这些狰狞的新伤一看就是皮鞭和电棍毒打所致,嚣张地压在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之上,触目惊心。
青峦的手腕不堪身体的重负,被绳索勒破皮肉勒出一道道血痕,他的头低垂,脸色苍白,双唇被咬破干裂无色,人已经昏迷不醒。
沈臣知道青峦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这种狼狈的样子,所以从来都只是独自来收拾。他放下药箱,踮起脚尖,费力地松开绳索,再扶着青峦无知觉的身体,慢慢将青峦放倒在靠墙的木凳上。他熟练地为青峦注射了一针清醒剂和止痛针,然后拿起角落里用来冲洗打扫的水管开了阀门,迅速消灭墙上和地上的血迹污浊。
其实与上次相比,今晚青峦的伤并不算太重,沈臣怀疑青峦清醒后甚至还有体力能自己爬到淋浴下边冲洗伤口。只要不是伤筋动骨只要手脚还能动,青峦绝对不想让旁人近身照顾。哪怕是出于好意,帮他处理伤口,都会遭到拒绝。他不喜欢被人碰触身体,同性和异性都不接受,这一点沈臣是相当清楚的。
青峦长相俊美,这等容貌又是奴隶,小时候多半会被主人当成泄yu的物件使用,难免有过不堪的经历,那种伤害带来的阴影不是随便就能忘的。现在青峦靠机甲设计制造的独门手艺赚钱也算是稍微熬出头,好歹比被送去声色场所卖身赚的更多,他的主人才暂时放过他。
青峦的主人放过青峦,并不等于少东家也这样通情达理。
青山农庄的主人赵国栋妻妾众多,年近花甲却只得了一个儿子,就是那位赵子君赵少爷,从小宠的没边。赵少爷身为赵家独子,向来是横行无忌,从小不学好,年纪不大,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最擅长的就是败家。
赵国栋在帝都当官的时候敛的财,没几年的功夫就已经被赵子君败光了,还欠了数额不小的外债。幸好赵国栋在紫丹星早年置办了田产地产,名下还有百十个奴隶。这些奴隶被租借出去干活赚钱,总比养在家里被赵子君祸害划算。
青峦无疑是这些被租出去的奴隶中最能赚钱的一个。
麒麟公司包吃包住,工钱收入按照承担的项目收入分成。就算国法规定,无论奴隶从事哪种行业,其收入都不能超过同一家公司同一时间内平民雇员最低收入的三分之二,青峦仍是赵家十分看好死攥着不肯放手的摇钱树。
因为青峦除了正经做工参与生产机甲,还利用业余时间兼做仿真机甲模型。经他手制作的模型精致度可以媲美高端工艺品,对于机甲收藏爱好者极具吸引力,能卖出很高的价钱,这种钱与参加常规项目生产工作不同,每卖出一个的收益可以单独与麒麟公司结算分成,不受法律规定那所谓三分之二普通工人薪酬的限制。
奴隶属于主人,奴隶制作的物品也是属于主人的,赵家拥有绝对权力处置青峦制作的任何物品,仅仅需要支付材料和场地工具等成本给相应的提供者。赵家与麒麟公司早就签订了协议,公司允许青峦在常规工作之余可以使用公司的材料工具制作仿真机甲模型,模型售卖后的收入按照五五开由公司与赵家分成。
除了青峦要额外付出更多的劳动之外,他的主人和他所在的公司两家都有赚头,自然也就很少纷争。
赵子君最讨厌的就是亲爹骂他不争气,最恨别人夸赞青峦手艺好能赚钱。这也不能怪赵子君心狠手辣,哪个儿子总听自己的亲爹说养儿子还不如养一个奴隶,能有好心情呢?
于是每两个月,赵子君就借口替父亲来检查名下奴隶工作情况这种理由,到麒麟公司折腾青峦。仿真机甲模型这种商品的销售,都不是能确保每月有固定收入的,有的时候收入多,有的时候收入少。多收钱的时候没见赵子君脸色好看,因为回去肯定又听到亲爹夸青峦;少收钱了,赵子君一定是会狠狠责罚青峦。
这个月青峦的业余时间都花费在协助沈大师研发一种新型机甲上了,只随便做了2个可以卖的模型成品。这给了赵子君充足的理由,让一众跟班毒打青峦以示惩戒。要不是害怕明天青峦真的无法出工,破坏了麒麟公司的大生意,倒扣薪水,或许青峦的伤势会更加严重。
清醒剂的药效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青峦挣扎着爬起来,吃力地扶着木凳挨到最近的一个喷头下边,按动开关。他只打开了冷水。多年经验让他明白,绽裂流血的伤口和瘀痕冲冷水,身体似乎更好受一些。
“你醒了,看看那些药够么?不够我明天再买点。”沈臣指了指药箱,巧妙将视线避开了青峦虚弱摇晃的身体,只好似专心致志地冲洗地板。
“又让沈经理麻烦了。您先回去休息吧,不用管在下。在下缓一会儿就没事了,让在下收拾这里就好,也不会耽误明早上工。”青峦的声音沙哑,虚弱低沉,明显是在硬撑。
沈臣知道青峦的自尊心很高,便换了一种说法:“我有洁癖,若是放着这里不收拾干净,心里膈应没法睡觉。你别啰嗦了,赶紧处理你自己的伤。一会儿再让我闻到血味就扣工钱。”
青峦当然知道沈臣的好意,他也确实没力气多说,便不再执拗。
看着青峦冲洗干净,熟练地自己敷药,用纱布包好了几处大伤口,沈臣又忍不住唠叨道:“明天你带上点止痛片。安小姐那种贵族姑娘多半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就算有空关注工厂这边的进度,大概也要下午了。别人去查都好糊弄,我看你明天不用一早到工厂上工,多些时间好好休息。”
青峦咬牙推辞道:“在下真的没事,也无需特殊照顾。早上我能够照常出勤。但愿安小姐没有少东家这种癖好,这个项目两个月工期一晃就过,其实不难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