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昔以为自己经历了新手世界之后,能够泰然对待任务内容。实际上, 她依然无法将身处世界完全剥离, 无法以上帝视角看待这个世界的活人。她在凡尘俗世之中生活的越久, 融合度越高。她甚至很少去回忆过去, 那所谓现实世界。她的喜怒哀乐,更多的被眼下的世界影响。
是因为她在这里有了一个在“现实世界”没有的灵魂契合的伴侣么?还是她太贪心,想将每个任务世界都当成真的过一回?她拿得起却放不下,杂念越来越多, 越活越真越在乎,在乎这个世界的旁人。
和唐余赶到北境的时候, 安如昔再一次被大规模战争的残酷场面震撼了。
上个世界, 大雍南下大军压境, 并未真的与南唐起大规模的战争冲突,所到之处硝烟的味道很淡。她亲身经历的最大规模的流血事件就是南唐皇宫之中,对她的那场突袭。那时候死的人,还不如藏剑山庄里的一半,也没有尸人那么可怖血腥。
然而红毛鬼这一次南下,与以往小股人马小打小闹完全不同。他们集结了二十万人, 几乎是他们所有的人口, 奴隶和青壮在前, 老弱和牲畜在后, 义无反顾大举南迁。
听闻是北方遭遇了极寒天气,暴雪下了一整月,草木都被冻死, 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居住。红毛鬼的部族头领,带着所有的人口家当已无退路,唯有南下求存,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楚姬嘴里的陈年旧货,恐怕是她不曾亲眼所见,数量上也绝非几十几百条木仓。放眼一望几千条木仓,荷木仓实弹来势汹汹。火器的杀伤力是冷兵器时代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任你武功高强,任你铠甲覆身,也躲不过几条火木仓集火齐射。
以安如昔对虐文世界套路的理解,结合真实见到的战场情况,她深切怀疑楚姬被人利用了。红毛鬼的火器数量和质量都不似二十年前的旧货。董浩这个人果然有问题,谭霖霖在这中间又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
红毛鬼拥有的火器数量太多了,火木仓手又训练极为有素,扛木仓射击进退有度,一波射击完就有盾牌掩护他们退下填装弹药,而另一队火木仓手无缝衔接地顶上,准确地收割着北境兵士们的性命。
火器的射程其实与弓箭差不多,但是速度极快威力极大,红毛鬼又是出其不意,一下子就将迎敌的方阵撕开了豁口。
凛国士兵在震惊之中还没有调整好阵脚,震耳欲聋的大炮声又响了起来。
红毛鬼的体格的确强健,单人就能拖动上百斤的炮车移动,完全不用骡马助力,沉重的炮弹也是单人背负几十个,填埋手背着炮弹随着炮手和炮车走,灵活性很高。能够快速调整角度,不断移动轰炸城墙。
守城的是镇北侯统帅的五万北境官兵,以及一众自发来效力的江湖侠者。他们虽然很快调整了策略,专门攻击炮车和火木仓手,却双拳难敌四手。
对方十条木仓对着一个高手,轻功卓绝跑得过木仓子么?除非真是会飞的,否则还没走到炮车前,人就被火木仓打伤打死。那么直接去杀火木仓手呢,人家每组火木仓手都是联动的,十人一组,五五分开互为替补,就算被凛国士兵或高手侥幸射杀了队友,立刻就又有替补上来。仿佛他们人人都会用火木仓,早就经过了各种磨合训练。
这样猛烈的攻击从天亮开始,已经持续了几乎一整天了。
镇北侯所在的这座城,是北境最稳固的边城要塞,而今迎敌的北城墙残破不堪,城墙上下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唯有让自己相信,红毛鬼的火器总有用完的时候,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那边火器弹药不济,就是他们反攻的机会。
红毛鬼当然也知道火器弹药终有用完的时刻,所以他们孤注一掷集中火力,对着坍塌最严重的城墙狂轰。
木石土坯筑造的城墙终究敌不过火炮,彻底变成了焦土。
红毛鬼的铁甲骑兵出现了。
他们的火器消耗了守城士兵的箭矢,奴隶和老兵敢死队有组织的几次强攻,以人命把滚木垒石也耗的差不多了,最精壮的士兵骑在披挂了铁甲的战马之上,向着城墙豁开的口子疾驰而来。
普通的箭矢根本无法穿透马匹的铁甲,城外拼杀的步卒更禁不起重甲冲撞。铁甲骑兵宛若一把钢刀,前有炮火开道,毫不留情踩踏着所有阻拦的人,如风疾驰快若闪电,呼啦一下子就撞入了城内。见人就杀,收割着城内人的性命。
城楼之上的镇北侯虽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却无法用血肉之躯与恐怖的火器抗衡。
“诸位侠士,恳请你们适当阻拦骑兵,尽量救下百姓,保存实力迅速撤退吧。往南嘉陵关齐聚,这里恐怕要弃城了。”镇北侯沉痛地宣告。
众所周知,嘉陵关的城楼远不如这里坚固,守城官兵和物资配置更是锐减。何况这是第一战,若是惨败撤退,严重影响士气。可是不退死拼,城若不破还能坚持几日,城破了拿什么拼?
红毛鬼不光是男子出战,女子也各个凶悍。这一战他们没有退路,所有能骑上马的都是战力,铁甲骑兵之后跟着一众杂牌马队,马上的人破衣烂衫有男有女,眼睛里却无一例外闪动着凶残的光。头领告诉他们,进了城杀光男人,女人孩子就都是他们的奴隶,金银珠宝只要他们能抢到就是他们自己的战利品。
在这种煽动和刺激之下,所有人都丧失了理智。哪怕他们今天只抢下这一座城,那也比在极北荒漠上挨饿受冻要强。
“如昔,你真的要去杀镇北侯么?”唐余最是了解她,细微表情的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如果安如昔真的要行刺,城破那一刻是绝佳的机会。以安如昔的轻功,尾随着撤退的人,出其不意对镇北侯暗下杀手,混乱之中全身而退一点也不难。
可是安如昔一直没有动,藏身在城内的高楼之上,注目远方。
一会儿望向仓惶逃出城池的百姓,一会儿望向北城拼死御敌的官兵。
镇北侯明知道城守不住了,他有亲卫保护,有最快的战马,他想要第一个逃走非常容易,他却坚持在最后。下了城楼,与所有官兵一道,阻挡着来势凶猛的红毛鬼。
之前守城时已经受伤的老弱残兵,自知伤残身体会拖累大部队,他们便抛下个人生死毅然留在北城,用血肉之躯顶住城内的掩体,拼力阻挡着铁甲骑兵。那些被困在危险地带未及时撤退,吓得魂不附体的民夫百姓,被官兵们护在身后。
镇北侯的嗓子早就哑了,可他仍然努力喊着:“弟兄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多撑一刻,百姓们就能多活几个。”
其实北境守城的官兵,五成以上都是当年偃国的降卒,边城要塞里住的都是他们的亲眷。他们都知道,多抵挡一阵,他们的家人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而镇北侯的家眷并不在城内,凛国驻边的将领,家眷都在南方京城,以防将领叛变。按道理来说,镇北侯无牵无挂,身份尊贵,早一步撤离,没有人会说他。他却坚持到最后,至今没有走。
安如昔没有回答唐余的问题,她知道唐余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和动摇,她从空间里拿出了暴雨梨花针,叮嘱道:“这个给你,一盒针已经放进去,比火器不差。还有一盒备用的针,你见机行事。尽量消灭红毛鬼的主力和指挥。”
安如昔的声音压抑而颤抖,眼眸之中的悲伤与望向红毛鬼时的愤怒清晰可辨。
“哪里汇合?”唐余有些担忧,“万一你行刺后被白道侠者识破,别管我,你先走。”
安如昔摇摇头:“对镇北侯,我下不去手。我要先杀光红毛鬼,其他的……随缘吧。”
“那暗器盒子留给你。”唐余又将那暴雨梨花针推回安如昔手里。
安如昔拒接,强悍地将暗器盒子又推给唐余:“这东西用起来很危险,一个搞不好自己跑不了。我手笨,还是你来吧。”
唐余挣扎了一下,提醒道:“你有天丝软甲,梨花针没事的。”
“要不脱下来给你穿?”安如昔沉重的心情在唐余的关怀之下,渐渐放松了一点,叹息道,“我知道你也不忍心百姓遭屠戮。你去红毛鬼大营,寻找和行刺要员你更有经验。我就在北城这里随便杀点不费脑子的。万一镇北侯受了重伤,我也许能捡漏混过任务。”
唐余点点头:“好。”
谭霖霖带着百里紫极赶到嘉陵关附近的时候,听说边城要塞已经被红毛鬼占领,嘉陵关全线封锁,派出一队官兵接应从北边撤退的镇北侯。结果却先迎来了逃亡的百姓。
先逃出来的百姓带来的消息:是镇北侯且战且退,率众断后,让百姓们先走;仅剩不多的江湖侠士也在绝刀门门主的带领之下,顽强御敌。
绝刀门门主李如昔么?他居然在帮着镇北侯御敌?偃国亡国之君的遗腹子,暗中杀了那么多名门正派人士的李如昔,难道不该是趁火打劫,借着红毛鬼的手将镇北侯和北方侠士们一网打尽么?
谭霖霖只觉得事态与她所料发生了偏离,莫非韩千羽骗她,还是楚姬骗了韩千羽,对安如昔另有谋划,安如昔出手救镇北侯是为了取信朝廷?
谭霖霖很庆幸自己及时赶来了,这个时候,该是让楚姬的人马和玄机阁控制的黑道力量出场了。安如昔一个人能影响的局势很有限,红毛鬼的火器对官兵和白道侠士的杀伤力绝对不容忽视。
谭霖霖转头去了玄机阁的驻地。离开了二十多年,不晓得韩铭那个人渣对她的所谓痴情,是不是还在呢?该是时候与他做个了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字写了就口口,这一章修正了一下,细心的能看出是啥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