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 歌仙脑海里电光石火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定格在惊愕和难以置信上。
“您……您是想……”
他好像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想法,又像是为此而激动难耐,满腔的血往头顶涌去, 再被理智生生勒住。
“可是……只有您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时政的总部有那么多人……”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也不知道是在用这样的借口劝告面前一意孤行的男人, 还是在压抑自身莫名的冲动。
源重光把玩着手里的绘扇,一格一格打开又一格一格合上, 漫不经心地听着歌仙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那也是我的事情啊。”最后, 他把扇骨深紫的精致绘扇扔在地上,淡淡地说,“艰难也好, 死亡也好, 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啊。多谢你的关心。”
他坚决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礼貌的话语让歌仙失语,的确, 这就是审神者自己的事情,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从头到尾也只是想借助他的灵力过的更好而已。
歌仙不自觉地好像想回头, 但是硬生生克制住了身体的本能,源重光笑了起来:“诶,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你放心,为了回报你们给我领路, 这段时间我还是会给你们提供灵力的。那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把那群家伙都带走。”
歌仙尴尬地用手指挠挠脸颊:“您……发现了?”
源重光真是要被气笑了:“头发都拖出来了,还当我看不见吗?”
歌仙只好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又犹犹豫豫地回过头:“那个……对于前往时政的决定,还是请您再慎重考虑一下吧,真的……很危险啊。”
源重光没有看他,眼睛盯着远处的树木出神,歌仙停顿了片刻,叹口气,抱着那堆衣物慢慢走开。
他走后没多久,一个轻盈的近乎无声的脚步落在源重光身后,然后是短刀低低的询问:“您……真的这么决定了吗?”
源重光还是没有出声,那个声音有点急切:“就算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后悔吗?”
源重光终于有了反应,他诧异地瞅了来人一眼,忍不住笑了:“比如?”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已经生活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感受过,作为一个正常人,他的生命已经达到了无法想象的圆满,最后剩下的只有这残缺且充满恶意的灵魂。
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为了最后甘甜美好的复仇所付出的呢?
黑发紫眸的少年在他身边跪坐下来,想了一会儿:“假如……假如您的那个——那个药研藤四郎还在——假如要付出他的生命呢?”
源重光难得没有立即作答,他也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看着天边将落的夕阳回答:“虽然很不舍得,但我会尽力避免。”
他的回答很委婉,也透露出了他近乎冷酷的决心。
药研低声重复了一遍:“很不舍得?您会不舍得吗?”
源重光用绘扇轻轻敲敲额头,有点无奈:“啊,毕竟药研真的很好啊。”
他看向身边的药研,眼神很温和,好像在透过他看其他的什么人。
药研听他说着话,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他知道审神者口中的药研根本不是他,但他还是会为了这个名字从这个男人嘴里吐露出来而开心,为了他的赞美而欣喜。
真是狼狈啊……
药研在心里苦笑,嘲笑着自己。
“如果您有这样的决心的话,那么我愿意为您带路。”药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但是,其他的同伴,就不用参与进来了吧。”
源重光用手指摩挲着扇面,声音轻软:“可是不够啊,据说想要定位时政的锚点并且无阻碍地进入时政,需要大量付丧神的神气,你一个不够啊。”
药研看着这个笑容温柔的男人,心底一阵发冷,所以……所以他是知道的吧,想要进入其中需要付出什么,所以他专注于收集刀剑,还对他们这么好……
药研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愕然又意料之中地发现,就算是这样,他居然还是不能升起对审神者的厌恶之情。
毕竟这样利用人类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做过,而且一直在做,想要愤怒,都显得没有立场。
药研整理好思绪,丢下这些东西,冷静的回答:“够的,您来我们本丸的时间太短了,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事实上,有一些事情,连本丸的付丧神们都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从这个本丸成立开始,就存在至今的少数付丧神之一,由于曾经作为第一任审神者的助手,我对于神明的本质有很深的了解,这些我从没有告诉过别人。”
“这个本丸的付丧神,全都是刀剑的本灵。”
源重光摩挲扇面的手指停住了。
“本丸的锻刀机制被时政修改过,每一振刀剑碎刀后,锻造出来的新刀都会是原来的这个个体,区别只是过去记忆的消失。甚至连碎刀这件事,都只不过是一种伤害上的模拟,不然的话,其他本丸的刀剑早就不存在了。”
“而随着碎刀次数的增加,时政对于抹去神明记忆的手段开始失效,所以原本不应该具有前几任审神者记忆的刀剑,从大太刀开始,慢慢恢复了以往的记忆,您现在看到的,除了个体比较薄弱的短刀,基本上都已经拥有了过去完整的记忆。可是不知道时政做了什么,我发现除了我,其他同伴都不知道自己本灵的身份,甚至我也是做了无数次的猜测验证后才敢肯定这件事。”
“我们拥有历史上一切“我们的记忆”,唯独没有和时政签订契约时的记忆,我想这也是我们不能肯定自己身份的原因。”
药研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源重光皱起眉头,发觉了其中的矛盾:“可是药研——”
药研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加快语速:“我知道您的问题,您是想问,那振安土时代的药研消失了,那么按理说作为他未来的我也不应该存在才是,对吗?”
他自顾自回答:“那是因为,他不是本灵啊。”
源重光这下是真的茫然了。
在战国安土时代被找到的药研藤四郎,合理地存在于这个时空中,怎么可能不是本灵?
药研难得露出一丝符合他年龄样貌的笑意,将话题突然扯开:“您认为,本灵和分灵是怎么区别的呢?”
“……”源重光承认,他对这样神神道道的事情真的没有了解。
药研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轻快地解释:“就是名字啦。本灵是寄托了人类对于这个器物的想象和信仰的结合体,从而凝聚起来的神明,是拥有独立的神之国的个体,在一切的存在中都能出现——就像是我,作为药研藤四郎这振刀的本灵,我可以借助任何一振名为“药研藤四郎”的刀出现,因为这个名字就是我,我就是这个名字。”
“但是分灵就不一样了,他们最多就是这个神明的影子,连分身都算不上,虽然和本体很像,也拥有这个名字,也有神隐的能力,但是这一切都是借助本灵实现的,影子永远不可能单独存在。”
“比如作为分灵的药研藤四郎,他依托于这一振刀,那么他就永远只能存在于这一振刀里,因为这是我,作为本灵赐予他的,他并没有药研藤四郎这个名字的所有权,也就不能永恒的存在。”
药研简洁的概括了一下:“就是说,那振药研虽然在这个时代出现,但可能是由于什么意外吧。说到底只是一个短暂存在的分灵,当时我从本丸过来,灵力不足,没有压制对于灵力的索求,所以他遇到我之后就出于本能回归了。”
源重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说相信也没有质疑。
药研忐忑地屏住呼吸,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心中有点失落,只好继续:“作为本灵,我本身所蕴含的神气是您难以想象的,想要破开一个时政的屏障,真的绰绰有余,毕竟,虽然神位不能够进入高天原,我也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啊。”
源重光思考了很久,好像接受了他的解释,转而问起了别的:“我的目的就是到那里去,一个还是多个,对我来说无所谓,但是你这样为他们付出,又是为什么呢?”
身姿柔韧挺拔的少年想了想,眼里出现了诡异难明的情绪:“嘛……说是为了同伴,也可以吧。但是我是您的刀,为了大将扫平前路所有障碍,不就是刀剑存在的意义吗?”
而且,如果我为了您而死去,您会记住我的吧,像是记住那个“我”一样,深深的,永恒的,记住我。
死去的存在才是最贴近您的存在,是因为死亡才能让您真正确信我的爱吗,这样的任性,这样的警惕……真是可怜,又可爱啊。
明净剔透的藤紫眼眸里泛起血色,扭曲的占有欲在坚硬琉璃下翻滚,容貌清隽的少年带着最正常的笑容注视着自己的主君,等待一个答案。
源重光伸了个懒腰:“真是个大秘密啊……行吧。”
药研松了口气:“那就这样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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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的时间够做什么呢,可能勉强让一个婴儿长大,同时也足够让最伟大的将领从辉煌走向末路,或者让一个计划获得完善,虽然对源重光来说,他根本不需要什么计划,只要一路杀进去就好了,但是偶尔闲得慌的时候,还是可以想想的嘛。
本能寺的大火映红了整个天空,把黑夜带向了红莲盛放的黎明,源重光披着羽织踏过灼热滚烫的地板,径直往内室走去,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重重屋宇隔绝,效忠三郎的士兵拼命往里面冲,却被沿途武士斩落,鲜红的血流下了台阶,一路向外蔓延。
寥寥的反抗很快被肃清,源重光恍惚好像听见了森兰丸声嘶力竭的哭喊,最后突兀的消失在火焰的噼剥声里。
明智光秀的背叛来的猝不及防,就像是从前的浅井长政一样,世上总是有那么多理由,让原本志同道合的好友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室内的温度也开始升高,外屋已经烧的不能进人了,源重光进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是付丧神的机动高,想从楼顶翻进来还真是不容易。
幛子门被轻轻拉开,跪坐在桌前的男人听见了响动,没有回头。
这个早年还带着天真气,会说一些任性话的青年,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杀伐决断,心机深沉的大名了,近几年更是很少见到他说不符合身份的话了。
“哦,是小天啊。”
他没有回头,却还是这么说了,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的笃定,处处透露着对于自己的判断的强大自信。
源重光走进去,拉好幛子门:“你想离开吗?”
三郎想了想,放松了身体,脸上难得有了点早年的笑容:“诶,当然想啦,能活的话,为什么要死啊。”他沉默一会儿,“我只是不太明白,小光为什么要背叛我呢……明明我们以前的关系这么好,他也说过放弃一切来侍奉我……”
那又为什么在他即将成功的前夕,想要夺回织田信长的一切?
“其实他想要的话,也没什么不对的,只要说一声就好了,打天下也是很累的好不好,我巴不得都扔给他……”
源重光坐在一边,听着这个男人的抱怨。
“但是,就算我很努力的开解自己了,我还是怎么都不能忍受背叛。”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残忍的冷酷,在那个絮絮叨叨的天真皮囊下面撕扯出了属于战国大名的决绝,“他要,就应该站到我面前来,让我给他。这样卑劣的背叛,我无论如何——都不接受!”
源重光再次问:“那么,你要跟我走吗?”
三郎顿了顿,有点无奈地看向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岁月好像格外偏宠这个男人,时光在他身上凝固,留下令他也为之叹息的巅峰美丽。
他出乎意料地拒绝了这个充满诱惑的邀请:“不了。”
“我可是织田信长,就算是背叛,我也能承受。临阵脱逃这样的事情,实在不适合我干啊。”
源重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地站起来准备离去,走到幛子门前,还听见那个男人兴致高昂的唱起了歌。
“人生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幛子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一群静默的付丧神,源重光抬眼看看他们,回身轻轻合上门。
门内的声音还在继续:“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火焰卷上了室内的地板,三日月上前,与源重光并肩站着,一起看着火舌舔舐上幛子门。
不知道哪一刻,歌声突然就断了,再也没有响起来。
源重光望着那扇门,忽然想到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三郎时的尴尬场景,又想到站在庭院门口手足无措的明智光秀。
处世手段,观念,身份,态度,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瓦解最坚定的感情,最执着的信任。
能让昔日的同伴背道而驰,信任分崩离析。
人生五十年,不过梦幻一场。
源重光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他是在为谁叹息,为什么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历史真的太糟糕了,于是只好祭出时空穿越大法……
三郎和明智光秀因为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这就是结局了。
有小天使问会不会修改前文,入v的文修改起来很复杂的,我会在完结后大修一次,免得影响阅读。
我看了下评论,番外就是源氏兄弟的了。
你们真是皮啊,我明明问的是“谁”,你们不回答阿尼甲不回答弟弟丸,给我来个“源氏”!好吧好吧,谁叫我宠你们。
挨个摸摸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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