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外人在,将眼前这一幕记录下来,必是很唯美的场景了。
与天比高的巨树长满了亮晶晶的粉色桃花,花瓣如雨,翩然而下,落在发梢,落在肩头,落在脚面。
如果现场只有两个人,别管一男一女,还是一男一男,一女一女,都是极浪漫的场面。
偏生,这里能点出五个脑袋来。
阿宝收起一瞬间产生的乱七八糟想法,平静地抬起双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冷静点,有事好好说。大家说得都是同一种语言,有啥不好沟通的呢?就算不是同一种语言,我也可以百度。哦,百度里有个文言文选项,你了解一下……”
郭宛江歪着头,嘴角也歪着,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邪气:“我乃此间主人,你应识我,还不离去?”
阿宝说:“那你先把我的朋友放了。”
郭宛江说:“她将作郭家主母,自当留下。”
阿宝眨眨眼睛,挖挖耳洞,生怕自己被桃花迷了眼睛,听错了:“郭家主母是什么意思?”
郭宛江扣着商璐璐的拇指微翘,在她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柔声道:“吾妻。”
商璐璐听不下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目光左右摇晃了一下,又回到阿宝身上。
郭宛江面上笑容倏然不见,用令人头皮发麻的调调,轻声轻起地说:“喜鱼,你从前从不这样与我说话。”顿了顿,又笑起来,“也好。你同我说话,好过同其他男人亲近。只要你肯留下来,日日要骂,我也依你。如何?”
那情意绵绵的语气,莫说百炼钢成绕指柔,就是坚硬的钻石也要为之融化了。
可惜,商璐璐既不是百炼钢,也不是钻石,就是一根筋。她说:“我不是喜鱼,你认错人了。”
郭宛江说:“我既认你,便不会认错。可你总是为了其他男人来伤我的心!”
他猛然一转身,地上的花瓣密集如黄蜂,朝着不知何时起身偷摸到后面的连静峰扑去。顷刻间,连静峰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亮闪闪的桃花中,连衣角也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郭宛江背后,阿宝双指夹着定身符,如猎豹般出现。
眼见两人距离不到一尺,郭宛江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对着连静峰的方向。偏巧,一根桃枝不偏不倚地垂落下来,恰恰落在两人之间,挡在阿宝面前。
阿宝一顿,郭宛江适时回头――桃花的光落在他的瞳孔里,却照不出一丝的光亮。那黑暗,是百年万日的积累,陷得比深渊更深。
阿宝脑袋蓦地一热,如一团火在脑海燃烧,将脑海席卷成火海,那灼热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发梢都跟着抽搐起来。
眼前的桃花瓣变作密密麻麻的繁星,在眼前忽明忽灭,视线里的一切都模糊了……
身体骤然遭受的伤害激发了被压抑的本能。
煞气以百倍的速度在体内凝聚。
阿宝缓缓地吐了口气,四周的花瓣瞬间黑化,化作灰烬。
刚刚还面露得意的郭宛江惊恐地看着阿宝闪现在身前,轻而易举地掰开扣住商璐璐的那只手,然后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阿宝冷冷地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没有人教过你吗?”
巨大的桃树用力地摇摆起来。满树的桃花突然凋零,那树枝上渐渐结出桃子……
郭宛江脸色惨白,透出病态的苍青,嘴唇发干,双目凸起……短短几秒钟,竟出现尸化的征兆。
就在这个时候――
地府通道毫无预警地打开,剧烈的阴风刮起,地皮被掀起数寸!
翻飞的黄土扬起厚厚的尘雾,笼罩全场。
阿宝只觉手头一松,身体被搂住,身前是透明的结界,耳畔响起印玄低沉的嗓音:“是我。”
阿宝:“……”当然知道是你。没看到我压根没挣扎吗?
飞扬的尘土缓缓平息下来。
一地的桃花瓣铺成光毯,从下至上,将人照得透亮――
连静峰与商璐璐背靠背站在不远处;
他们的身后,四喜笑得一脸谄媚:“大人,好久不见!这是想死我了!”
阿宝皮笑肉不笑地说:“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三天。”
四喜感慨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到嘴的鸭子飞了,阿宝气得不想理他。
他绕着桃树走了一圈,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想找出郭宛江躲避的机关。
四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陪笑道:“大人,您在找什么?”
阿宝没好气地说:“找被你放跑的鬼东西!你来干嘛?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忽然狐疑地转头,审视他的表情,“你该不是故意放走他的吧?”
这地府开门的动静忒大,大得不寻常。
四喜高呼冤枉:“我连他是谁都不晓得,干嘛故意放走他?我是特意来告诉您郭宛江消息的啊。”
阿宝大怒:“你还说连他是谁都不晓得!”
四喜呆呆地说:“是不晓得啊。”
“就是郭宛江!”
“……哎?”
四喜大费了一番口舌,总算说服阿宝相信自己与郭宛江毫无私交,地府通道的那阵阴风也是巧合,是地府内部出现了问题。
地府的问题必然是大问题。
阿宝好奇地追问。
四喜语焉不详,只说地府系统升级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接下来可能要闭关整顿,但到阿宝每月一次排放煞气的时候,地府还是会为他留一扇后门的。
他说话的时候,阿宝爬到了桃树上,在树枝间钻来钻去。印玄面色如常地站在下面,一双眼睛紧追着他的身影,片刻不离。毋庸置疑,万一阿宝有突发状况,他一定能瞬间执行数十个预案。
阿宝见下面没了声,低头看了一眼:“你查到郭宛江什么消息?”
四喜说:“我翻了当年的档案,找到郭宛江的死因。他是救人时被误伤,后被凶手杀人灭口的。”
阿宝一边在桃树枝叶里翻找桃子,一边说:“他救的是谁,凶手又是谁?”
四喜说:“他救的人叫周喜鱼,可惜没救完,两人就一起被凶手灭了口。凶手叫邱玉如。”
阿宝手一顿,从树上跃下,掸了掸衣服,走到四喜面前:“邱玉如为什么杀他?”
四喜说:“邱玉如本来要杀周喜鱼,被郭宛江发现救下,邱玉如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两人都杀了。”
阿宝说:“邱玉如练过功夫?她怎么能以一敌二?”
四喜说:“郭宛江在桃花林举办生日宴,宴上饮酒,两人都喝了不少,邱玉如有备而来,也是有心算无心了。”
信中明明说,邱敏威胁郭宛江与自己在一起、陈孟友与周喜鱼结婚,最后为何是郭宛江与周喜鱼走到了一起?不过结果已知,过程如何也不那么重要了。
阿宝还有一个疑惑:
“你能不能查到邱敏、罗亮等人死后魂魄的下落?”
四喜根据阿宝提供的生辰八字,算了算说:“咦?他们已经投胎去了。”
阿宝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投胎?地府排队投胎不是要等一百年吗?”
四喜说:“总有例外。”
阿宝想起印玄身边的老鬼管家,也是开了后门,提前去地府投胎。可见,有人的地方,总有门道。
四喜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阿宝欲言又止地看着商璐璐,以眼神询问,是否要问问周喜鱼与她的关系。
商璐璐摇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今生是商璐璐,便只是商璐璐。
阿宝还想问黎奇,因不知道对方生日,只好作罢。
四喜走后,几个人也准备打道回府。
商璐璐问阿宝刚才在树上找什么。
阿宝说:“桃子。我之前明明看到树上结出了桃子,突然不见了。”
商璐璐见怪不怪:“桃树上的花啊叶的,也是说长就长,说掉就掉,那桃子估计也是说结就结,说没就没。”
阿宝说:“这桃树这么神奇,说不定结出的桃子与蟠桃一般,吃了能长生不老。”
印玄眼神微动。
几人离开巨树不到十尺,那树便消失了。
阿宝想起从自己手里溜走的郭宛江,便扼腕不已:“差一点点,这幅拼图就完成了。”
商璐璐说:“现在也差不多。”
许多事情他们都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到了真相,只是缺乏实质的证据。
阿宝说:“我的心态已经变了。我原来想弄清真相,现在只想抓住他,狠狠地揍一顿。”
商璐璐:“……”
下山时,东方微亮。
路过郭庄老酒,摊子已经收了,店家送给他们的桃花酒就放在桌上,等着他们回来时自取。
阿宝拿过酒,掀起瓶盖,闻了一口:“郭宛江和周喜鱼临死前喝的酒,不会就是桃花酒吧?要是这样,这酒可比郭庄诡异多了。”
到山脚,还没进村,就看到黎奇抱着一个资料袋,急匆匆地跑过来:“我就猜到你们在这里!你们一定想不到王警官发现了什么!”
他从资料袋里抽出一本旧书,名《倬县十案》。飞快地翻开折角的那页,递给阿宝,激动地说:“郭宛江是邱玉如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