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落下,跟往年比今年这雪稍稍有点迟,然后就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四姑娘到了庄子上。当时虞秋荻和小陶氏正陪着虞老太太摸牌,婆子突然来报说四姑娘来了,三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虞秋芸穿着大红猩猩毡进到屋里,三人才反应过来虞秋芸是真来了,还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小陶氏和虞秋荻站起身来,虞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冒着大雪过来,尤其是一直不怎么跟她亲近的四姑娘,只怕不会有好事。
“给老太太请安。”虞秋芸笑着跪下来给虞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程妈妈扶着虞老太太从牌桌面前站起身来,丫头们过去把牌桌收了,虞老太太挥手道:“起来吧,怎么这时候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虞秋芸笑着从地上起来,道:“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念老太太了,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难为你有心,冒着这么大的雪过来。”虞老太太淡淡的说着。
虞秋芸笑着道:“我听大哥说,老太太不打算回家过年,作为孙女本该在祖母膝下尽孝。本想着趁天气好时过来陪着老太太过年,没想到东西准备不及,大雪还是下了起来。我害怕雪越下越大,以后路上更难走,便冒雪来了。来之前我跟老爷说了,老爷特派了管事送我。”虞秋元现在并不在家中,不然她想过来也有一番麻烦。
“雪下了一天,你路上也辛苦了。”虞老太太说着,虽然她听着虞秋芸的话总觉得有点怪。但孙女高高兴兴的来了说要给她请安,总比跪下哭着说家里出什么事强得多。
虞秋荻笑着道:“四妹妹既然想陪着老太太过年,难得的孝心,外面又下着大雪。我与四妹妹也许久不见,不如让四妹妹先与我一同住下吧。”庄子上的房舍就这么多,若不是她跟住,不管是跟虞老太太还是即将临盆的小陶氏都不合适。
“也好,你们姐妹一起住吧。”虞老太太点头,她现在是真心不想管了。
虞秋芸笑着道:“是,我也正想跟三姐姐一处。”
给厨房传了话,晚饭多准备一份,除了虞秋芸的外还有跟着的丫头婆子们。现在天短,一般晚饭后说会话就散了。结果今晚饭刚完,虞老太太就对虞秋荻道:“你带四姑娘过去吧,她赶了一天路也累了。”
虞秋荻和虞秋芸起身行礼,虞秋芸又笑着向虞秋荻道:“劳三姐姐照顾了。”
“四姑娘客气。”虞秋荻微笑说着。
姐妹俩个笑着携手退下,进了西厢房,虞秋荻的笑脸就没那么好看了,声音中也多少有几分冷漠道:“你为何而来?为安姨娘?为自己?”
从私人恩怨上说,她与四姑娘无冤无仇,甚至于在安姨娘没跟虞大太太彻底闹崩前跟四姑娘还有几分交情。但安姨娘跟虞大太太正式翻脸,虞家后宅严格的划分为两派,她作为虞家女儿就必须要站队。
这边是安姨娘四姑娘,那边是虞秋翎,虞秋元,大太太太,虞秋荻就是跟二姑娘有点不和,也觉得大太太有点蠢,在这种情况下也只会站在正室这边。她绝对不会因为四姑娘,去跟虞秋元过不去。
“三姐姐……”虞秋芸眼泪掉了下来,直直的对着虞秋荻跪了下来,哭泣着道:“三姐姐,我只为我自己,我并不求别的,只想侍候好老太太。”
虞秋荻看虞秋芸这样跪着并不扶她,只是默然的看着她,有几分感叹地道:“你终于知道这个家里到底要听谁的了。”
虞家之争的胜负并不在于嫡庶之分,按正统思想说,嫡该是正统的,嫡系赢是理所当然。但天下间的事,但凡有争斗开始,讲的就是强弱。虞家的嫡系远远超过庶出,只看子女数量就能知道,虞秋芸有什么,只是一个婢妾生母受宠。
当然虞老爷若是有卫二老爷的本事,虞秋芸指望着他还有点希望,偏偏虞家又是父弱子强。虞秋荻已经接到齐老太太的信,虞老爷被参的事并不是齐老太太做的,应该说是不等布好局,虞老爷就倒霉了。虞秋荻从来不相信世上有如何巧合,谁动的手不言而喻。
“三姐姐,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不敬祖母,不敬嫡母,也不敬兄长,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侍候好老太太。”虞秋芸哭泣着拉住虞秋荻的衣衫。
安姨娘不可能回来了,虞老爷也被虞秋元送来的春姨娘彻底迷住。捞出安姨娘的想法她已经不再有,她现在想的只有她自己。虞老爷已经被罢官,交际圈算是彻底完了。再加上迷恋新姨娘,只怕根本就想不起她的亲事。
虞秋元也许没有恨她入骨,但肯定不会管她死活。虞秋元也不用害她,或者怎么难为她。只是不管她这一条就够了,任由她年华虚度,到年龄大了就送到她庵堂里出家。高门大户里有推不掉的婚事,或者家中主子特意看某女不顺眼,便对外说身体不好,寻了替身出家却不管用,只得亲身出家躲灾。
真落得那样的结果,她这一辈子就是青灯古佛,没有家族供养的尼姑,生活的会如何悲凄,她想都不敢想。
她知道虞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也知道不该来打扰。但此时她眼前已经无路可走,若是继续在虞家等待她的就是庵堂,虞老太太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现在全府上下除了虞老爷外,会跟她念点骨肉亲情的只有虞老太太。若是现在不堵一把,最后真进庵堂,那真不如一根绳子吊死。
虞老太太也是家中最心软的一个,到了此时此刻,她早就不想嫁个好人家之类的。她也不敢劳烦虞老太太给她找亲事,她只希望虞老太太能看在祖孙的情份上,跟虞秋元说句话,不管好歹给她找门亲事,她不想出家,不想被逼出家。
“败至如此才说错了,让我说什么好。”虞秋荻轻声叹息,却还是伸手把虞秋芸扶起来,又道:“临时抱佛脚……我真的很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反正还有虞老太太,你怎么都不至于抓不着,所以才不管安姨娘怎么闹。”
虞老太太连安姨娘都处置不了,面对自己亲孙女的时候只怕会更心软。若是四姑娘打的主意是,若是歪打正着找到好亲事了,那是命好。就是不成,反正最后总是有后手,也不用害怕会剩家里。
“不是的,三姐姐你听我说,我真的劝过姨娘,但她怎么都不听,我也没办法。”虞秋芸哭着说,要说最初开始她抱着这样幻想,但后来就真没有了。但安姨娘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却是更加执意想她能嫁的好,她不是没劝过,但安姨娘哪里肯听她的。
“你也没办法?那现在这笔账算到你身上你也不要喊冤。”虞秋荻说着,又道:“你想在庄子上住随你便,老太太的身体你是知道,只是承欢膝下尽尽孙女的孝道,没人会说你,若是……”
虞秋荻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虞秋芸的神情却是有几分冰冷。虞老太太现在的身体就是过一天少三晌,她作为孙女能为虞老太太做的就是让她高高兴兴过每一天。虞秋芸若是给虞老太太找不痛快,她马上就让虞秋芸不痛快。
“三姐姐放心,妹妹再不会如此不懂事了。”虞秋芸说着。
丫头侍候着姐妹俩梳洗睡下,虞秋芸的衣服带的并不算多,西厢三间虽然不大,但两人住也算足够了。姐妹俩个一张床,丫头榻上守夜侍候,拉被子躺下时,虞秋荻又叮嘱一句:“二嫂子快要临盆,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
“我……我不敢此时去麻烦二嫂子的。”虞秋芸低声说着,想起以前小陶氏跟她说过许多话,是句句为她好,她听是听了却没往心里去。
大雪下了三天,把外出的虞秋元下回来了,他这趟出门本来去给二姑娘寻亲事的。结果大雪封路,虞秋元只得先回来,等到年后开了春再出门。先回庄子上去给虞老太太请安,进庄子的时候就从管事那里知道四姑娘来了。
虞秋元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以他的傲慢不管是安姨娘还是四姑娘,就把虞老爷也算上,他都不是很当一回事。虞老爷是蠢材,安姨娘和四姑娘则是一对蠢母女,但虞老太太就偏偏因为这种蠢材生气。
“四姑娘在庄子上住着倒是乖巧的很,天天把老太太哄的高兴。”管事的对虞秋元悄声说着,虞老太太都这个年龄了,多个孙女在身边看着也是高兴的。
虞秋元倒是笑了,道:“她倒是聪明了。”四姑娘若是不乖巧,虞秋荻和小陶氏只怕早把她弄走了。
说话间虞秋元进到虞老太太屋里,小陶氏月份己大,只在旁这坐着,虞秋荻和虞秋芸两个陪着斗牌,程妈妈在旁边看着,玩的倒是开心。
“见过老太太。”虞秋元上前行礼。
虞秋荻,虞秋芸还有小陶氏也都跟着站了起来。虞秋元看向小陶氏道:“快坐下吧。”
牌也不打了,众人入坐,虞老太太就道:“这么冷的天突然出门去,哪里这么要紧的事。”
“只是去见个朋友,这不马上回来了。”虞秋元笑着说,不提给虞秋芳找婆家的事,只是道:“最近天冷老太太也得注意保养才是。”
“我没事,好着呢。”虞老太太笑着说,又道:“正好你回来了,过几天顾家大爷要成亲,顾家的帖子也送来了。虽然来的婆子说,礼到人不到就好,不过我想着,跟顾家这些年的交情,世子成亲,我们不去人怎么行。”
“祖母身体不适,天气又冷,怕是去不成了。”虞秋荻笑着说,又道:“顾老太太那样疼我,又与年家姐姐相交一场,她成亲我如何能落下,我是一定要去的。”
虞秋元笑着道:“我带妹妹去最好。”
虽然他跟顾家的男人没有任何交情,但两家女眷交往颇多现在顾惜风成亲,虞家若是没派个人去也实在不合适。他做男客过去,而女客除了虞秋荻之外,虞家女眷里并没有合适的,那不如虞秋荻自己一个人去,省得麻烦也全了两家交情。
“如此最好。”虞老太太说着,这也正合她的心意。
顾家喜事虽然还有几天,但准备工作却得早早开始。贺礼之类倒是简单,虞秋荻列下单子就好,麻烦的是人要过去。雪虽然停了,但外面积雪却不可能马上融化,别说坐车就是虞秋元骑马也不敢太快。
提前一天就要过去,晚上就住在虞家,白天去赴宴,回来再在虞家住一天,然后次日早上再回来。这么折腾一下,就是完全不耽搁,也要三天时间,其中两天在路上。
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下面坐垫更是垫的厚厚,手炉也是拿好的。饶是如此,虞秋荻坐到车上时仍然觉得冷得很,就这样坐一天车,实在是有点太考验了。本来以虞老太太的意思,让虞秋荻也跟着坐车,虞秋元想想还不如骑马,越是坐着越是冷,还不如骑在马上好。
虞老太太身体不好,小陶氏挺着大肚子,本来说不用送了,虞秋芸却是坚持送两人出门。虞秋荻看着只是笑,临走之时还向虞秋芸挥挥手。
抱着手炉坐在马车,半天坐下来,虞秋荻觉得腿都僵了。坐车她是习惯了,但这种天气长时间坐车真是好冷好冷。中午饭桩打尖吃饭,这么冷的天肯定得吃热饭,再吃冷的只怕真受不了。
虞秋元翻身下马,丫头扶着虞秋荻下车,车驾自有管事的去打理。两人正要进客栈门,身后却是传来贺子章的声音:“哟,还真巧。”
虞秋元听得心中一惊,怎么这么不巧遇上贺子章了。虞秋荻听得也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贺子章的脸时心里不自觉得冒起了寒气,长的是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虞秋荻总觉得他脸上刻着“阴险”两个字。
贺子章是一身便装,身边两个随从,虞秋元上前小声拱手道:“见过侯爷。”
虞秋荻就在虞秋元身边听到这个称呼心中一愣,虽然是头一次见也知道是谁,尤其是贺子章跛着腿,这个标致比较好认。跟着上前见礼,贺子章却是看向虞秋荻:“虞三姑娘?”
“正是小女子。”虞秋荻低头说着,心中惊诧贺子章怎么会认得她,安远侯府闭门谢客不是一天两天了。
贺子章己经从马上下来,随手把马匹交给随从,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身后又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那不是虞大爷和妹妹吗?竟然又在这里遇上了。”
这回贺子章也跟着回头看去,只见白匹白马过来,正是罗慕远和罗慕白两兄弟带着小厮过来。说话招呼的就是罗慕白,本来只是远远的看到虞家兄妹,就忙着挥手招呼,谁想到走进过来就看到贺子章了。
安远侯府贺家虽然是闭门谢客状态,那只是对一般人,有些大亲友还行走还是行走,就比如虞秋元,不然哪里有机会认识。贺家与罗家同样是四家侯府之一,就是最近两代没有亲缘关系,要是仔细算起来,肯定是出不了五服的。
贺子章年龄在这里摆着,按辈份算也高了罗家兄弟一辈。罗家两兄弟看贺之章竟然会出门就十分意外,与虞家人招呼认识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罗慕远与罗慕白翻身下马,拱手向贺子章行礼,贺子章微笑己对,道:“顾世子成亲,确实是个大日子。”不管是罗家兄弟还是虞家兄妹此时往京城赶,只怕都是为了这么一件事。
罗慕远扫一眼旁边站着的虞秋元和虞秋荻,虞秋元拱手见礼,虞秋荻只得再次上前行礼。罗慕远还礼微笑己对,又对贺子章道:“外头风大,不如进门去。”
贺子章挥手道:“走吧。”
论身份辈份自然是贺子章打头,罗慕远和罗慕白稍后一步,虞秋元和虞秋荻则跟在最后。虞秋荻心情多少点有郁闷,她在车上冻半路了,现在下车休息吃饭,她是真的想休息一下,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两波人马。
“我们这边包厢里喝酒,还请掌柜另外准备包厢给虞三姑娘。”罗慕远突然转头吩咐着身边掌柜。
掌柜马上道:“有,就有旁边。”这种大雪天根本就没人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