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作为权贵和富人的聚集地,外头看起来一个个光鲜艳丽,门户一个比一个高洁。其实贵了这些年,富了这些年,谁家家门里没点不能说的事,不过门关的比较紧,就是朝廷上有政敌,除非真的能把人一举打倒的决定性证据,也很少有人会拿后宅的事说事。
客观来说,虞老爷这点事在京城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件,至于因此被参,很多人都说这有躺枪成份。御史言官也是官员,他们的工作就是参人,皇家事务不敢参,把皇帝得罪狠了没有好果子吃,朝廷上的权贵们他们也得罪不起,言官也是人,他们也得为自己考虑。
虞老爷这个小官本来就是捐的,闲差中的闲差,每年一百多两俸银,虞大太太连个诰封都没混到,就可想而知这官当的怎么样。像这样的官员,是没什么政敌的,完全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哪里来的敌人。
但也就因为虞老爷混的什么都不是,当御史言官得罪不起其他人时也就会来找这种隐形官员的麻烦。谁让你没本事呢,谁让虞家好得罪呢,更何况虞老爷这回事办的是大错。若只是宠妾灭妻那还好些,毕竟虞家现在的事实,虞老爷想灭妻而灭不掉,找不到证剧。现在的罪名是不孝,证据就活生生的摆在那里,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虞老爷从上司那里得知此事,当时就吓傻了,他心里实在没主意,然后就想到了虞秋元,儿子给爹办事那是天经地义的。就现在的情况只是被参了,要怎么发落还不知道。不孝这个大帽子压下来,降职罢官,甚至于下狱那都是可能的。
若只是降职之类的,虞老爷可能还不会如此紧张,但下狱就太可怕了。这是关系到自己安危的,他养尊处优了这些年,监狱那是不敢想的事。
虞秋元听到外头的动静已经出来,对管事的道:“你吵嚷什么,惊动了老太太你担待的起吗!”
管事的急的一头一脸的汗,看到虞秋元出来,心中顿时有了主心骨。听到训斥不由得把声音压低了,道:“大爷,出大事了。”
“我在屋里听到了。”虞秋元接口说着,脸上神情除了焦急之外也有几分不耐烦,又对小陶氏道:“我回家看看,此事先瞒着老太太,你也不用太担心,不会有大事。”“嗯。”小陶氏点头,她确实不太担心,虞老爷要是因此被参,对于虞秋元并不是坏事。
虞秋元跟着管事的骑马回虞家,先去的就是虞老爷书房,虞老爷正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心里一点主意没有。看到虞秋元进门就喊着道:“你快想想办法,竟然被参了,这要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折子现在在哪里?”虞秋元首先问着。
虞老爷想了一下才道:“应该是在吏部。”
“那就好,只要还没递上去,总有回转的余地。”虞秋元说着,又道:“请老爷马上派人把安姨娘送到庄子上去,然后请老太太回府。”
虞老爷怔了一下,请老太太回府这条无所谓,但把安姨娘送到庄子上去心中实在不舍得。虞秋元看他脸色就知道,便道:“老爷若是实在不舍得安姨娘,那此事我没有任何办法。”
“你怎么会没办法!!”虞老爷冲着虞秋元吼了起来,又道:“就是御史说违背母命,但只要老太太说是她让接回来的,不就……”
“若是老太太让接回来的,老爷接回来放在家里就是,何必另置房舍居住。”虞秋元打断虞老爷的话,又道:“老爷,你把活生生的证剧留在京城,就是再能花钱打点,你总得让御史和吏部官员的脸面上过得去。”
虞老爷顿时哑然,虞秋元继续道:“折子在吏部,若是早些花钱打点,事情总有余地。但若老爷执意舍不得安姨娘,我是没办法。请老爷自己斟酌,不孝之罪说大也大,说小也能小,老爷的决定要快,若是等判决下来,那就真没办法了。”
“你……”虞老爷身体颤抖起来,手指向虞秋元,不止是只是因为安姨娘,还有虞秋元此时说话的态度。以前虽然总觉得他是在嘲讽,但只是感觉,现在虞秋元的口气就是真的在威胁他。
虞秋元只是静静看着虞老爷,神情没有一丝后退,父子已经到这一步了,他也不想再装什么乖儿子。道:“老爷若是真不肯,儿子没办法,此事请老爷自行料理。”
“滚,马上滚……”虞老爷怒气骂着。
虞秋元掉头走了。
虞老爷看虞秋元早的这么潇洒,心中更惊,若是虞秋元真甩手了,那他要怎么办。倒是虞老爷身边的管事道:“老爷,此时不是跟大爷闹气的时候。”
“这个逆子……”虞老爷勃然大怒,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就往外砸。
管事的旁边看着无语,不得不道:“老爷,此事还要大爷张罗,再得大爷说的也没有错,此事因安姨娘而起,先把安姨娘送到庄子上避开风头,等风头过去了,老爷再接她回来就是了。”虞老爷要是有本事自己把事摆平,他嫌虞秋元不好打他一顿都行。现在明明自己惹出来的事却要儿子来擦屁股,还嫌儿子不好,只可惜虞秋元不是软的,虞老爷想捏他也不容易。
虞老爷心中的火气稍稍消了几分,却还是问管事的道:“只能先把安姨娘送到庄子上吗?”
管事的点头道:“老爷,就你听大爷一句,不孝之罪可大可小,只是丢官就算了,若是真是重罚,那事情就大了。”
虞老爷听得心中有几分怕了,道:“叫那个逆子回来。”
管事的连忙去了,本以为虞秋元气冲冲的走了,结果出门就见虞秋元正在门口站着。看到他出来,就嘲讽的道:“老爷让我进去了?”
管事的看着虞秋元,心中不自觉得有几分怯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大爷有点不一样。以前这对父子虽然也不是很和,但总有点父子的感觉,现在真好像是对仇人。
本来虞老爷只是打发管事的去送安姨娘走,安姨娘那里得到消息如何肯愿意。虽然她在庄子上的日子很短,但庄子上生活的可怕她却是体会到了,现在让她再回去。她好不容易才能从那里回来,她如何肯愿意。而且这回能回来,下回她还能回来吗?
又是哭又是闹,更是拿起白绫吵着要上吊。四姑娘也在旁边劝着,安姨娘只是抱着四姑娘道:“儿啊,我只能依靠你,你快去找你爹,我不回庄子上去,我不去。”
管事的看在眼里,却是对四姑娘叹气道:“四姑娘,你就听老奴一句劝,安姨娘就是你生母,她也未必是为你好。这回送安姨娘回去,是因为老爷被参了,不孝大罪,违背母命接回被母亲发落的妾室,这回老爷想没事,就必须送走安姨娘。”
虞秋芸傻住了,看向管事的道:“爹爹被参了?为什么?怎么会被参了?”
管事的刚想开口,身后却是传来虞秋元的声音:“就是因为安姨娘,老爷不止要被罢官,也许还要会牢。”
虞秋芸整个人呆住了,管事的过来就让安姨娘回庄子上,因为安姨娘吵得太厉害,她根本就没听清是因为什么,本以为是虞大太太的意思或者虞秋元的意思,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被参了?罢官,还要做牢?那安姨娘会怎么样,她又会怎么样?
安姨娘却是死死抱住虞秋芸哭泣着,道:“儿啊,你不能看着亲娘被带走。”不管因为什么,四姑娘是她的最后一点依靠,她不能到庄子上去,这回去了也许她就回不来了。
管事的无可奈何,哭闹之后安姨娘就死抱着四姑娘,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总不能去拉扯姑娘。虞秋元只得上前去拉开,安姨娘抱的再紧,力气上哪里比的过虞秋元。把母女两个硬是分开,安姨娘还要再扑上来,虞秋元却是直接把她推向管事的,淡淡然的吩咐道:“不听话就捆起来,你们这些人还按不住一个女人,养你们有什么用!”
虞秋元一声令下,管事的也不再客气,没几下就把安姨娘捆好,安姨娘还想再喊,直接连嘴都一起堵上。
管事的把安姨娘捆好放到车上,等车驾走了,虞秋元也要转身走。虞秋芸本来正在发怔中,看到虞秋元也要走,下意识的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紧跟着也跪了下来:“大哥……”
一句大哥出口,虞秋芸心中似乎有满心的话,到了此时此刻她好像一句都说不出来。该说什么,为安姨娘求情?还是为自己?
“我不是你大哥,你从来不以嫡母为母,也不以兄长为兄,就是老太太也不是你祖母。在你眼里心中唯二的亲人就是老爷和安姨娘。”虞秋元淡漠的说着,抽出自己被拉住的手。爹都不是爹了,哪来的庶妹。
“不是的,大哥……我……”虞秋芸还想开口再说。
虞秋元就转头吩咐人道:“送四姑娘回家,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里住着,却跑到外头住,被人知道了成什么样子。”
虞秋芸泣不成声,喊着道:“请放过姨娘,给她一条活路……”
虞秋元本欲走的,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看虞秋芸一眼,神情冷漠中带着一丝傲慢道:“我还不至于跟一个猫狗计较。”
安姨娘送回了庄子上,四姑娘回了家里,虞秋元更没有闲着。每天写贴送礼,忙碌不休,十几天之后虞老爷的处罚下来了,革职罢官,这个处罚真的说不上轻。虞老爷得知的时候松了口气,接着也是无限失望。革职就是自身了,虽然这个官他当的没什么滋味,但有功名他就不是自身。
“罢官?花了这么多钱,得来的结果就是罢官,你倒是真有本事!!”虞老爷骂着虞秋元。
虞秋元默然站着,好一会才道:“事情又不是因我而起,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若是连朝廷处罚我都能一手操控……老爷真觉得我有这么大的出息?”
“你……”虞老爷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吩咐管事的道:“去接安姨娘回来。”他连官职都没有了,还怕什么。
虞秋元在旁边道:“我劝老爷最好不要,花了这么多银子才换来罢官,老爷若是现在就把安姨娘接过来,只怕接下来的就是大狱了。”
“是啊,老爷,总要等风头过了再说。”管事的也在旁边劝着。
虞老爷这才不吭声。
“若是老爷没什么事,我就去庄子上了,老太太说了不想回来,还要继续在庄子上休养,我去侍候尽孝。”虞秋元说着。
虞老爷挥手不耐烦地道:“别在我面前碍眼。”
虞秋元退出书房,倒是没有马上骑马走,而是先去了大陶氏屋里。这段时间他虽然在家里,但忙碌着奔波,大陶氏又老是吵闹,他干脆就来个避而不见,现在事情忙完,他可能还要去庄子上住一阵子,那怎么也得跟大陶氏说一声。
到了大陶氏屋里叮嘱安慰几句,不管怎么说大陶氏都是长房长媳,现在二房的嫡子都要出世了,他也很希望大陶氏能怀孕生子,娶两房媳妇就是希望两边都兴旺。他就是私心更爱小陶氏一点,但也希望大房能子嗣兴旺。
“天气冷了,老太太身体越发不好,你妹妹的月份也大了,只有三妹妹在,我实放心不下。”虞秋元说着,而且他还得避避虞老爷的风头。
大陶氏听得只是哭泣,刚想开口说什么,虞秋元却是抬脚走了。他有时候实在不想听大陶氏说话,不说话还好,开口了他就会心烦。
虞秋元快步出了大陶氏院门,本想直接去门口骑马走人,身后却是传来虞秋芸弱弱的声音:“大哥,我要跟你一起去侍奉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需要你侍候。”虞秋元说着,看向她道:“虽然我吩咐了要瞒着老太太,只怕此事也瞒不住,你以为老太太很喜欢看到你吗?”
“我……”
“你自小跟着安姨娘,很少与老太太亲近,大姐姐与三妹妹是则老太太身边长大,有她们尽孝就够了,你安心在家里吧。”虞秋元淡然说着,语毕也不再理会四姑娘,只是径自出了二门骑马走了。
虞秋元带着小厮骑马出城,刚出城门虞秋元就吩咐道:“你先回庄子报信,跟二奶奶说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让她不用担心。至于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过几天就会回去。”
“是。”小厮答应着,骑马径自往东庄子的方向走。
虞秋元停了一下却是策马向西走,向往是出京的路,向西却是贵族们的别院。一般京城的勋贵们除了在黄金地段有房舍做为主宅之外,但有时候会嫌京城事多,就在西郊圈地建别院,虽然说是别院,因为是临山而建,郊区地方大,别院的面积也就更大了。
向西行了二十几里,虞秋元在“天时园”门前停了下来,这里是安远侯府的别院。下马敲门,门开的很快,小厮看到是虞秋元便恭敬的道:“侯爷正在武厅练功,吩咐过若是大爷来了,可以直接去找他。”
“嗯。”虞秋元笑着点头,随即一锭银子抛过去,笑道:“拿着打酒去吃。”
“谢虞大爷赏。”小厮高兴的说着。
虞秋元笑着进门往里走,天时园是依山而建,园子面积极大,进门的厅房之后就是上陡山路,武厅以及安侯府的平常起居处都在半山腰上。后花园更是依山环水,还有一处小瀑布,这么大一处院落,路上仆人却不多。这是安远侯自己的别院,主子辈的只有他会来这里,夫人姬妾孩子都不过来。
这也与安远侯的性格有关系,他喜静不喜动,人多看着都烦。就因为不喜欢京城的烦乱,几乎以天时园为家,极少在京城露面。
上陡山路走到头就是武厅,虽然虞秋元也是常骑马,体力也不错,但先是一路骑马到这里,然后又一路爬到这里还是有点喘。快到武厅门口时,虞秋元稍稍停了一下,总得喘口气。结果他刚站住,里头就传来安远侯贺子章稍带阴冷的声音:“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