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威艰难的爬起来之后, 正好对上了段青恩欣慰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仿佛散了架的身子,再捂了捂差点没被震聋的耳朵, 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摇醒的还是被震醒的。
反正都不是什么很好的醒来方式就对了。
“段先生,所长怎么样了?”
“没事了,也醒了,已经被送去检查了。”段青恩笑眯眯的:“年轻人,身体不行啊,你们所长都醒了, 就你不醒。”
张威努力的晃晃脑袋,将那魔性的全场两元从脑袋里晃出去, “我刚才其实已经有意识了,只是没睁开眼而已。”
“是啊, 要不是我拿喇叭把你叫醒,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年轻的风水师丝毫不客气的将功劳都归功在了自己身上,还顺带用长辈鼓励晚辈的拍肩姿势拍了拍张威肩膀。
“不用谢我,你能醒来虽然百分之八十都靠我, 但不管怎么说, 还有百分之二十是靠你自己的努力。”
张威:“……”
过了一会,被送去检查的所长回来了, 虽然身子还是有点虚弱暂时不能下床, 但所长夫人还是喜极而泣,对着段青恩一个劲的道谢。
“段先生,真的要谢谢您,如果不是您, 我家先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床上的所长也艰难的点头,“是啊,要谢谢您,之前,是我眼界太狭窄了,总觉得风水术士都是骗人的,您好心让张威提醒我,我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张威一听到所长说的话心里就是一咯噔,果然一扭头,这位段青恩段先生又开始了。
“您之前想的也没错,所谓的风水,其实都是封建迷信,我们都是新中华,都生活在党的庇护下,不信这些迷信才是对的。”
所长:“……”
他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可是如果不是您救了我,我恐怕就要一直待在里面了,那四个小孩子虽然没想着害我,但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出去,如果不是您……”
“在这一点上呢,您有一点概念上的误区。”
段青恩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床头,开始解释:“我之前说过那把刀和所长的昏迷有联系,但没有说是哪种联系,为了避免你们误会,我就解释一下。”
“所长跳下坡去拿刀,因为坡很高,刀在下面,他跳下去的时候就会感受到气体压强,所长本来就年纪大了,身体当然会有压力,这个时候他再蹲下身去拿刀,身体承受压力更大,所以就造成了他在拿刀的下一秒晕厥。”
满屋里的人:“……”
这些话单个放在一起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怎么拎到了一起就不懂了呢。
张威一巴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满脸的不忍直视。
最后还是所长满脸迟疑的道:“可是我看见那四个受害的孩子了,他们还跟我说话……”
“这也很简单,你们之前为了追捕这个犯人就已经劳累了很长时间,要追捕他当然知道他犯了什么罪,所长,你看过孩子们的照片吧?”
所长茫然的点点头。
段青恩啪的一拍手:“这不就对了,你之前见过孩子们的照片,又着急抓捕犯人,于是日也想,夜也想,每天脑子里都是这个案子,晕厥之后,你做梦当然也会做这个案子了。”
所长:“……但是张威都到我梦里来了,他还和我一起见了那些孩子,我们还说了话。”
“这也是有科学依据的,脑电波串联,听说过没?当然了,现在还没有这一项技术,但是通过某些科学的手段,还是可以做到短期串联的。”
张威:“比如说放个符咒再绑个红线?”
段青恩理直气壮的点头:“没错,你们如果觉得不合理的话,把符咒想成插头,红线想成电线,这样是不是就合理多了?”
所长被说的懵的不行,“可是我和张威都看见云变成了喇叭形状,里面还有你和我夫人的声音。”
“梦里的人听到梦外的声音,接着根据梦外情况调整了梦中画面,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段青恩一脸的“为什么连这么正常的事你们都要纠结这么久”的表情:“就好比小孩子小时候,晚上喝多了水,睡着睡着觉,身体憋不住了,想上厕所,这个时候小孩子人没醒,但是在梦里却一直在找厕所。”
“这个时候你的梦就会根据你的所需帮你安排个厕所出来,等到小孩子安心的进了厕所解决完生理问题,现实中的他也尿床了。”
说着,三十多岁的风水师冷不丁的转身问张威:“你小时候有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张威一个不查,说秃噜了:“有啊。”
段青恩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着所长一脸“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所长吸口气,还没问下一个问题,段青恩就先道:“您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我知道那几个小孩子在梦里?很简单,就像是之前推论的那样,我知道你们在查这个案子,所以我推论出您会梦到几个小孩子,这个逻辑没问题吧?”
所长:“……没问题……吧?”
“没问题就对了。”
段青恩起了身,“既然所长醒了,我这个江湖郎中也该回去了。”
段须乖乖跟在了他身后,张威连忙也跟上:“段先生,我送您。”
“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别再摔了。”
——砰!
张威不知道怎么的脚下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旁边的两个同事连忙上来扶他:“张哥,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没事。”
张威苦着脸起来了;“先生,您下次要是猜到我要倒霉了,能不能先提醒我一下,这弄得好像您是乌鸦嘴一样。”
“倒霉这种事,我提醒了你,你不照样倒霉吗?”段青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倒霉也没什么不好的,习惯了就行。”
“还习惯……先生,我怎么感觉我这两天格外的倒霉,不是踩鸡屎,就是摔一跤,之前还被晃的身上骨头架子都散了,耳朵都要被喊聋了。”
“这你就不懂了,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人倒霉都是心理因素。”
张威愁眉苦脸的送着他出去,“段先生,您能不能真诚一点,别总这么忽悠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我这哪里是心理因素,这明明是霉运上门。”
“行了行了,碰上了也是有缘分,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段青恩冲着他招招手。
张威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连忙凑了过去,双眼亮亮的:“什么大秘密?”
段青恩:“如果你觉得你太倒霉了,就往好的想想,比如说,人的倒霉都是有限度的,一般都是这一辈子一个阶段给你露一点,但是如果你所有的倒霉猛地聚集在一个阶段,就只证明了一件事。”
张威;“什么事?”
“那就是,有个大倒霉的事要来了,你的身体为了让你避开,这才将这个大倒霉事拆成小份,就是这种让你觉得烦躁但是却可以承受的小份,提前把倒霉给倒完了,不就能避开这个足够害死你的大倒霉了吗?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说不定,在你的大倒霉来之前,你的身体还会给出信号,比如什么做梦啊,心底不安啊什么的。”
张威连忙点头:“很有道理啊段先生,这是不是就是那种,身体自我的趋利避害?”
“不是啊。”
段青恩摇摇头:“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觉得承受不住了,就这么想想,这样一想,你是不是就会好受多了?”
张威:“……”
段青恩:“好了,就送到这吧,钱我就不收了,我就拜托所长帮我给我弟子办个身|份|证,弄个户口。”
张威:“段须没有身|份|证啊?是弄丢了还是怎么的?其实补办身|份|证挺简单的,我直接带着您去就行了。”
风水师摆摆手:“他是贫困地区超生下来的,家里人根本没给他办,现在人都死光了,可不就跟着我了,我琢磨着,他这个年纪该上学了,偏偏没身|份|证又不能去学校。”
“原来是这样。”张威又道:“其实这种情况按照流程办就行了,我们所长那个脾气,该给的钱肯定是要给的。”
段青恩;“不用,他本来就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危险,我收钱不成黑心医生了。”
张威:……您也不是医生啊。
当然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这可是真正的高人,真有本事的那种,万一把人给惹生气了,人家随便一个小手段就能教他做人。
他琢磨了几秒,觉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于是立刻嘴巴一张来了个彩虹屁:“段先生真是让人佩服,有真本事还不慕名利,送上门的报酬都不要。”
“嗯,小伙子很会说话嘛。”
段青恩满意的点点头。
接着:“对了,那个举报有奖你别给我忘了,十万块钱,一毛钱都不能少。”
张威:“……”
段青恩没去看满脸“我特么不是刚刚才拍了你不图名利”的张威,对着段须招招手;“段须,走了。”
段须乖乖跟上。
张威就站在那,听着这位明明有真本事偏要一口一个科学的风水师对着弟子念叨:“今天正好逛逛超市,买点吃的回去,你是不是还没逛过超市?”
压根不知道超市是什么的段须迷茫的摇头。
“那走吧,今天多买点好吃的。”
师徒二人高高兴兴走了,只剩下还站在寒风中的张威满脸萧瑟。
他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有本事的人,性子怪是正常的。
****
段须的身|份|证很快办下来了。
这位身穿的古代小兄弟也终于成为了中华人民中的一员。
因为据段青恩说孩子年纪小就没爹没娘一个人出来流浪,后来碰上了他就跟着他当了徒弟,也不知道家里具体地址和爹娘名字,所以就给他落户到了本地,家长就填了段青恩的名字。
张威还是每天都倒霉。
还都是一些不怎么伤到自己,但却每一个都让人郁闷的小倒霉。
出去办案的时候,大家走一条道,张威走在最后面,前面的兄弟们走过去了,他好端端跟在后面,结果二楼一盆水泼下来浇了他个透心凉。
下次再出门,他就长记性了,要是再碰上这种楼上能直接泼水的小道,他就第一个冲在前面。
结果又是一盆水下来,再次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第三次,张威躲在了人群中间,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结果那盆水还是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头上。
前两次张威都给忍了,第三次他实在是忍不了了,高空抛物本来就不好,泼水那也是高空下来的啊!
他直接就给冲到了楼上去,结果那里面居然是传销团伙,泼水的是被他们扣在这做饭的女孩子,每天被看着不好传消息,看见张威他们穿着警服路过就从厨房泼一盆水下去。
只是前两次张威都想着他们是警|察,也不好跟人家居民计较,所以都没上来过,还是第三次他实在是被泼的生理心理双重暴躁,这才一个没忍住冲了上来。
靠着自己的倒霉体质端了一个传销窝点后,张威可算是出名了,所长还特地表彰了他。
虽然这个表彰他不是很想要就是了。
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张威只要一倒霉,如果是人工带来的倒霉的话,直接查一查那个人就绝对能查出点什么东西来。
所里的同事们都戏称他是人工罪犯探测仪。
他去吃个饭,好端端的一碗饭里藏着一个蟑螂,餐馆不认账,就去厨房问,结果到了厨房,居然蹦出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原来是厨师欠了这个人的债,还不起了,两人争执之下,厨师就把人弄晕了丢在了厨房,被抓之后交代,他本来是想要伪装成绑架,然后跟这个人的家人要赎金。
当然了,因为这个人知道是他绑的,所以赎金到手之后,他就要撕票了。
张威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救下了一条人命。
这件事之后,他的招罪犯体质变本加厉。
反正就是不管干什么,每次只要一倒霉,就能抓出个罪犯来,小偷,抢劫,或者杀人,大大小小的。
张威从“为什么我这么倒霉我好苦啊”渐渐转变为了“我特么真厉害啊我居然做出了这么多的贡献”。
多谢这每天都要倒霉的体质,他现在完全养成了出门穿防弹衣,无论是不是大晴天都带雨伞,手机里存着身|份|证照片,以及放了几张零钱。
有着完美倒霉经验的他,却还是每天都被倒霉弄的完全应付不过来。
张威渐渐习惯,周围的同事们对他报以同情,倒是没有因为他倒霉而远离他,毕竟每次都是张威一个人倒霉,完全牵连不到别人。
好消息就是所长和所长夫人认为张威倒霉是因为帮了他们,毕竟之前张威可从来没像是现在这样倒霉过。
再加上张威本身就是个很努力的小伙子,身手不错,心地也好,现在还多了这么多的“成绩”,所长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在培养他了。
综上所述,张威对目前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
他现在住的还是宿舍,平时四个同事住一个宿舍,只是其他三个同事都是本地的,虽然偶尔会回来住住,大部分时间宿舍还是张威一个人的。
这样也好,自在。
今天他照样子哼着歌洗澡,活动了一下劳累了一天的胳膊腿,然后擦了擦头发开始睡觉。
自从上次进了所长的梦之后,张威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过梦了。
但今天晚上,他刚睡着,就进了一场梦里。
梦里的张威很清醒,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熟练的在黑暗中走出来,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不是他们派出所吗?
张威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表,正是该上班的时间。
他正迟疑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几个同事嘻嘻哈哈的在马路对面冲着他招手喊:“张哥!!”
张威回头,也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绿灯亮起,这几个同事又心情很好地走了过来,有个同事搭住了他的肩膀,一脸“我要跟你说个大秘密”的表情,小声道;“张哥,你知道不,咱们副所要退休了。”
张威点点头;“我知道啊。”
副所年纪大了,要退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所长的意思,好像是说把副所位置让给你来做。”这个同事又是一脸艳羡的说完了,拍拍张威的肩膀;“以后,张哥你可就是张副所了。”
张威一惊:“真的假的啊?真的给我做?我的资历够吗?”
“张哥你虽然年轻,但是这些天大大小小都破了多少案子了,资历肯定是够得,而且咱们所里除了所长和副所都是年轻人,年轻根本不是事。”
这个同事说完了,笑着道喜:“要恭喜张哥了啊,以后可别忘记兄弟。”
“一定一定。”
张威心底满是喜悦,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能坐上副所位置,当下也忘记自己现在是在做梦了,喜气洋洋的就跟着几个同事一起进了所里。
刚进去,就有个同事急吼吼的出来,见到他们脸上神情就是一松:“刚刚接到报案,说是东山水库崩了,水冲下来弄的山体滑坡,我们同事过去,结果被困在那了,请求支援。”
他们这边山多水倒是不多,所以修的水库就比较大,以往如果下大雨,也会开水库放水,免得溢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没下雨就给崩了的。
所长早早地就来了,快速派了任务,让张威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去东山支援。
张威此刻已经完全忘记做梦的事了,他也没犹豫,直接坐在了警车驾驶座上,后面带着三个同事一起朝着东山去了。
快到地方的时候,车突然不动了,下去看了看才发现车轮子陷到了泥地里,于是最后张威坐在车上踩油门开车,剩下的几个同事在后面帮着推车。
他们也知道山体滑坡开车危险,但车上还有物资,何况也没到指定的地点,于是就打算先把车往前开一段时间,然后再下车搬运物资。
结果一帮人正在忙着推车,张威正在忙着开车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脖子一疼,接着,身子就轻飘飘的了起来。
张威茫然的低头,发现自己居然从车里飘了起来,第一视角变成了第三视角,在他眼中,警车被从山上滑落下来的大石头砸了个正着,正好砸中了驾驶位。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石头下的鲜血弥漫。
后面推车的同事们都疯了一样的去推那块石头,还有人叫他的名字期盼他能答应,但根据张威看到的画面来看,他应该是被砸扁了。
他死了?
张威茫然的感觉自己还在往上飘着,底下的画面渐渐变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他其实没怎么感受到疼痛,就好像是小时候玩蚂蚁,结果被蚂蚁咬了一下一样,下一刻,他的灵魂就脱出身体了。
飘了差不多一分钟,张威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不能死啊。
他死了,他爹妈怎么办,他们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好不容易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了,眼看着他也要升职加薪了,他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
他还是个单身狗,并且是母胎单身,还没有和妹子拉过手,一起看过电影,怎么能死呢。
恍惚间,张威仿佛听到了父母悲沧的哭声。
他下意识的顺着这个声音飘了过去。
看见的却是一片苍白。
白色的灵堂里,棺木停在他们家的客厅中间,他父母哭的站都站不起来,旁边是熟悉的,不熟悉的亲戚们在安慰,正堂挂着他的遗像。
那张照片还是他刚刚考取到警校的时候去照的,里面的他笑的跟个二百五一样。
可不管再怎么二百五,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只有无尽的悲伤。
张威站在自己的棺木旁边,茫然看着周围的一切。
父母哭的肝肠寸断,亲戚们有真伤心的,也有和他不熟悉没什么感情只是来走个过场的,按照村里的规矩,办丧事要弄宴席,村里很多人都来了。
就像是张威以前参加过的丧事一样,吃饭时,只要去世的人的亲属才会难受,其他人只顾着吃喝聊天,偶尔叹息两声这孩子还年轻呢,下一刻又带着笑去敬酒,不懂事的小孩子们奔跑在父母之间,还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天真又欢快的笑声环绕着张威。
他们是不悲伤的,因为或许他们连死亡是什么都不知道。
张威对他们在自己丧礼上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没有生气,毕竟他小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走的不是自己家人,怎么会同悲呢。
他行走在各种喝酒吃饭的客人之间,看着他们脸上的各种神情快速闪过,又看着桌上的饭菜慢慢减少,最后只剩下残羹。
他的棺木被抬了起来,在哭声和一片挂白中,被埋葬在了村中的坟山上。
张威跟着身体到了地底下。
下面好黑,好暗,可他却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数他从没注意过的小虫子有条不紊的在泥土里爬来爬去,在从前的他看来十分渺小的蚯蚓如今看起来也显得十分巨大,棺木封得很严实,可对于那些小的不能再小的虫子来说,想要爬进去太容易了。
张威看着它们爬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看不清面目的身体上开始啃食,他没感觉到疼,只发散着思维想着,这些小虫子知不知道它们正在吃的食物活着的时候能够轻而易举的碾死它们呢?
或许是知道的,或许是不知道的,反正目前,不管他这个人类生前再怎么风光,到了地底下,也只是它们的食物。
底下远比张威生前想的要热闹,许多他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在地底下忙忙碌碌,有可能这一刻刚出生,下一刻就会死去,还有许多虫子卵被藏得严严实实,又被其他不同品种的虫子抬走吃掉。
张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慢慢腐烂,颜色渐渐变暗,越来越多的虫子来了,棺木也开始被咬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口子。
对于虫子们来说,人类的尸体是一场盛宴。
他的身体对于这些小虫子来说还是很大的,它们就算是吃上一百年也吃不完,但他的尸体会自己腐烂。
慢慢的,棺木里只剩下了一具白骨。
张威自从到了地底下之后,思绪就一直是平静的,他思考了很多问题,以前看得到的,看不到的。
他活着的时候,想要过很多东西。
升职加薪,手办,女朋友,上班可以不用堵车,执法时别碰见傻帽,洗澡的时候能有热水,早点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最好是带游泳池的那种。
他也听到过很多新闻。
路人好端端走在路上被车撞死了,车好端端开在路上被大车碾了,高收入人群为了能维持收入熬夜作息不规律猝死,就因为和朋友吵架被朋友勒死等等等等。
只是以前,张威总觉得这些对于他来说太遥远了。
他肆意的挥霍着自己的年轻,挥霍着身体的健康,挥霍着大把的时间。
他扑在工作上很少回家看父母,平时休息的时候又一心扑在手机上,说要打扫宿舍,却又拖延症,难得一个休息日如同一条咸鱼一样的玩手机,玩到了最后该睡觉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整整一个白天都玩了些什么。
明知道熬夜不好,却还要为了喜欢的游戏和电视剧熬夜,总想着明天做明天做,到了明天又推明天。
可现在,在黑暗的地底下,他突然意识到,他没有明天了。
他死了。
他不能再见他的亲人,他不能再喝一口热水,吃一口热饭,他没有健康来给他透支了,以前那些以后再做的事,到了现在,他已经做不了了。
对着自己的白骨,浓浓的后悔将张威整个人包围。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要珍惜时间,想要回家多看望父母。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不熬夜,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一名警|察,但这一次,他会做的更好。
仿佛有什么破碎了,从心底溢出的悲伤让张威忍不住的流泪。
他大声的哭着,想要将内心的悲伤宣泄出来。
可等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死了,他是个死人了。
死人是不会有声音的。
这一刻,他的内心只剩下了悲伤。
没有其他,只有悲伤。
他多想哭一次啊,多想回到那个还活着的时刻。
可是没有用。
只有死亡是不可挽回的。
无论是他,还是别人。
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张威蜷缩在黑暗中,无声而又痛苦的哭着。
****
“张哥??张哥?!!”
“嘿!张哥,醒着没!!”
张威泪眼迷蒙的睁开眼,茫然的坐了起来。
同宿舍的同事好笑的看着他调侃;“你刚才梦见什么了,我进门见你没动静还以为你睡觉,结果正收拾衣裳呢,一扭头看见你哭的那叫一个惨啊,枕头都被你给弄湿了。”
“我……哭了?”
张威茫然的伸出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神情还是怔怔的。
“是啊,你哭的眼睛都肿了,诶张哥,你到底梦见什么了哭的这么厉害,是不是梦见女朋友跟人跑了?”
“去你的,那我也要有女朋友才行啊。”
张威没好气的挥手打了过去,同事麻溜的避开。
他奇怪的吸了吸堵住的鼻子:“我也不记得我梦见什么了,反正感觉现在心里堵得慌,不太舒服。”
“哭成这样,舒服才怪了。”
同事笑嘻嘻的,“张哥,我夜班下了,就先回家了啊,你赶紧起来洗把脸,别一会被人家看出来你哭过,一个大男人,要被笑死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
张威从床上起来,去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睛肿成核桃的自己,奇怪的揉了一把。
他梦见什么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可惜想不起来了。
洗了好一会眼睛,又用小锅煮了个鸡蛋剥开滚了滚眼睛,张威脸上才看不出有什么来,他打了个哈欠,把鸡蛋洗了洗吃掉,就出发去所里。
宿舍离着所里很近,也就隔了条马路,张威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
“张哥!!”
张威转身,见是几个同事正嘻嘻哈哈的在马路对面冲着他招手。
他笑了,也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绿灯了,这几个同事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个同事手搭在了张威肩膀上:“张哥,你知道不,我们副所要退休了。”
张威莫名的觉得这个对话和场景有点熟悉,他揉揉眉心,“我知道啊。”
“所长的意思,好像是说把副所的位置……”
“等等等等!!”
张威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所长想把副所的位置给我坐?”
“可以啊张哥,看来你心里很清楚啊。”同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当上了副所,可别忘记哥们啊。”
张威勉强挤出一个笑,“一定,一定。”
走进所里的这一路上,他神情一直都挺恍惚,总觉得刚才的对话,画面,还有现在他们走向所里时,周围同事的表情,他都已经见过一次了。
刚进去,一个同事就满脸急切的走了出来;“刚刚接到报案,说是东山水库崩了,水冲下来弄的山体滑坡,我们同事过去,结果被困在那了,请求支援。”
张威更加觉得熟悉了。
之后,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所长下令,让他们几个过去先把物资送过去,让被困的人至少别饿肚子。
张威坐在驾驶座上,听着身后几个同事的说话声,没忍住,倾诉道:“我今天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今天的事我都已经经历过一遍了一样,听你们说话,都好像已经听过一次了。”
“有吗?是不是我们每天说来说去都说这些话,所以张哥听腻了?”
“哈哈哈哈那我们下次聊张嫂吧,虽然她还没出现,但是可以想象嘛。”
张威皱着眉,按下心底的不安:“我说真的,我现在坐在这开车,就有一种我曾经也是这样,坐在这开车的感觉。”
有个同事想了想:“海马效应吧,就是做一件事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经历过这件事,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当时查了一下,说是可能是做梦梦见过。”
“我也知道这个,还有个说法是平行宇宙的另一个自己经历过,然后这边的自己就感应到了。”
“听上去还挺好玩的,不过平行宇宙有另一个自己也太扯了吧。”
“我还知道一个,说是海马效应其实是你的潜意识给出的警告,说是在超出维度的空间里,你的身体会为了保护自己,避开潜在的威胁,但是人类的大脑又承担不了给出的警告,所以就会淡忘,只有在这件事来临的时候,才会想,啊,我见过这一幕。”
一个同事又笑了起来;“那我曾经在考试的时候觉得自己见过那张卷子又是怎么说?”
回答的同事再次嘻嘻哈哈起来;“说明你的身体感受到了挂科警告呗,所以提前给了你提示,让你别不及格。”
几人正笑着,张威的心底不安却越来越重。
车突然开不动了。
后面的同事下去看了看:“好像是轮胎陷到泥坑里了,张哥,我们下去推车,你踩油门啊。”
“好。”
张威脸色越来越白,心脏跳得也十分快。
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后面的同事们正在推车时,他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突然掉了下去。
张威下意识的低头去捡手机。
——-砰!!
一块巨大的石头正正砸在了驾驶位上。
还保持着弯腰动作,一点伤都没受的张威感受着耳朵的震荡:“……”
妈呀,这可比全场两元响亮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早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