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做什么都不顺心, 下午盛母约见他。他结束手头上的工作过去,盛母已在茶楼等候。
章怀远泊好车,绕到雅间。盛母见他急急赶来, 额头冒着些许汗,不由怨道:“说不急, 这样赶做什么。”
章怀远拉开椅子坐下来,笑说:“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盛母听了, 扑哧一下笑出声:“我知道你是大忙人, 今天这样,若是让今夏知道又要埋怨我了。”
“既然提到了她,我也要说说我的立场。她这个人有时说话有些刻薄, 但您作为她母亲, 作为朝朝外婆,我们的长辈。我还是希望你留给她足够的空间, 而不是跟上一次干预她。当然, 我说这些也很可笑,不愿意你们干预她,而我自己却是希望自己还有这个能力干扰到她。”
盛母认真的端详着章怀远,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有些事, 她总不能一直回避。我是她妈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们着想。我知道她怨我, 没有给过她选择。有时看着她对自己埋怨,也后悔过,但如果还来一次,我还是那个决定。她理解就罢了,不理解那就这样怨着我罢。”
“妈,这句话我不赞同,为人子女,无条件支持理解父母听起来都难以接受,何况还要做。李家固然好,我知道您也很看好这桩联婚。但时今未必需要这样的婚姻作为铺垫。他有能力走向自己的事业顶峰,你这样逼着他们做选择。时今自然不会说什么,也知道您是从自己的角度为他们将来做打算。但若是今夏知道,你要怎么解释?她这个人,宁可自己苦一些累一点,也不愿意她所敬爱的人走到这一步。”
盛母怔了怔,慢慢敛下眼帘。
章怀远也沉默,这番话之前没有机会讲,现在一口气讲出来,只是想,盛母在做出每一个决定前,能少谈一点利益。
他想起自己的婚姻,在得知盛今夏怀孕后,母亲叫他谈话。而那个时候,盛父着了某些人的道,盛家上下一片恐乱。
母亲说:“老三,在这之前,我是没有办法逼你做选择。如今,今夏有了我们章家的孩子,你娶她是责任。你也知道,我一直就想她做我的儿媳妇,如今这样正好。我也不管你先前对谁许下承诺,我不会去干预,以后我还是不会干预,凡事都得看你自己把握。”
他还憋着不能释然,听了母亲的话,更是憋得紧。
盛母看他这样,点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以后还是绝了这念头。不说我不同意,她也不是适合的人。”
其实,他也有问过盛今夏。那天,他从家里出去,直接去找她。她话不多,那天更沉默。两人绕着校园走了一圈,她一直不说话,沉默地听着他不听的挑起话题。说到最后,他也不再开口,借着西下的霞光,看着她绯红的面颊。
他看得出,有好几次她都要张口的,但每次只望了他一眼便别开了视线。
他酝酿了好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句‘你愿不愿意嫁我?’
这些事时不时出来蹦q一下,让他无处可逃。
他以为,他们会平淡的过下去,甚至也想过,对她好一点,和她好好谈一谈。可那时那些措手不及的事压着他,她却置身事外的漠然,消磨着他们不多的时间。
最终,她断然抽身。
盛母默了半晌,慎重地说:“我想,时今需要这样一桩联婚。”
章怀远只觉气血翻涌,胸口憋着一股寒气,锐痛阵阵。他清嗓子道:“时今不但是我朋友,也是今夏的大哥。这桩婚事无非锦上添花。李双双这个人,她品性我不便评说,今夏尊敬时今,她不愿他为难,即便不赞成,也不会反对。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我知道李双双和今夏闹过一些矛盾,年少不经事,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彼此不顺眼,那些可大可小。李双双也是骄傲的孩子,今夏自不必说,他们的骄傲不容许低头一寸。可不要忘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与非,谁敢标榜自己没有犯过错?黑与白是与非,不过是相辅相成罢了。你也许会想,这个丈母娘心性凉薄,亲人也要算计。但有一点我们谁也回避不了。那就是每个人都得学会承担她那一部分责任和义务,独自去面对去解决各自的人生境遇。对于今夏,我严格要求她,并不后悔。她是我的骄傲,是盛家的骄傲。”
“您是不是对她说了时今的事?”
盛母愣了片刻,摇头:“时今,我一直把他当着自己亲生的来抚养,甚至在他身上花了更多的心思。你说我虚伪也好,求名也罢。我问心无愧。”
章怀远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盛母做得很好。
“时今的身世,今夏不可能知道,没有人对她提起。就连今生也只是猜测。”
盛母补充。
章怀远想,盛今生既然也猜到了,那么今夏怎么猜不到?他不由想起,她住进玫瑰园后,年前那段日子。以及结婚当日,她牢牢的抱着盛时今,重复着说:“哥,你要好好的,听到了吗,你要好好的。”
那心疼的语气,他都生出了嫉妒。
而盛时今,也是牢牢地抱紧她,眼里尽是心疼和不舍。关于盛时今的秘密,早在他还没见过盛今夏便知道,纵使他隐藏得很深,几乎不露痕迹。
章怀远敛了眉眼,说:“今夏她有主张。”
“如果她和上次一样,不顾后果的离开,你还是由着她来吗。”
“不论她走多远,终是要回来,顶多是浪费一些时间,多走一段弯路,多看一道风景。”他眼前的灯火扑哧扑哧闪着星辉,隐隐的,脑子便浮现了那日她身上穿着的大红色旗袍,旗袍底下,勾画出她苗条柔软的身姿。
他不知道,穿上旗袍的她,那样的夺人眼目。可她脸上,并未见太多喜悦,即使她一直在微笑。甚至,那笑容刺得他心火翻涌。二嫂见着时,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惊叹,也灭不掉他心中燃起的那股火,盛今夏亲手在他心中点燃的那把熊熊烈火。
在那一刻,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她身上时,他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清楚的知道,她是他妻子,孩子的母亲,他们要携手共度风雨。
当她含着笑意的眼睛无意中投射向他时,瞬间就没了暖意。
那一刹,他听到心底哐当一声,沉了。
“既然这样,我便不再插手。要是她这样和我僵持下去,我心里也不好受。她是我女儿,我一把手把她拉扯大,现在她要脱离我。你也说,等有一天,她自会明白。那好,我便等着那一天。但若是她要插手时今的婚事,我定不许。我知道,念安是她朋友。但这孩子就是心性太善良,对谁都好,却不懂得去设防。念安是谁?起先我就不同意时今跟她交往,后来两人还是走到一起。我只当是游戏,便不去阻挠。现在她却缠上了今生,兴许也是知道我拿今生没办法。这样死皮的人,我势必不会承认她。时今也好,今生也罢,盛家绝对不欢迎她。所以今夏这里,你去做做工作。”
“她有自己的主张。”
盛母微微怔忪,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觉得面对着章怀远,自己老了,再也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天下,在不属于他们那一代。
六点一刻,章怀远起身离开。到医院楼下,碰上李双双。李双双见到他,迎着他走来,问:“朝朝好些了吧,我这段时间陪我妈妈去外省探亲,今天刚回来。”
章怀远看向她的眼神很淡,颔首点头。
李双双也不甚在意他的态度,想了下,老实说:“本来想上去看看,又怕影响今夏的心情。”
“最近人来人往,吵闹得很,这些日她也折腾得够呛,需要更多的时间休息。”
李双双又不傻,岂有听不出章怀远言外之意。在他跟商瑗还是男女朋友时,章怀远对她并不热心,而那时她站在商瑗的身边,一切都是为她打算。后来的变故,他这样的态度,已经很好了,她很知足。
她掩饰笑了下,“那,我就不打扰她休息,改日我再来。”
章怀远淡淡的点头。
李双双顿了顿,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和她好好相处。”
“这事我做不了主。”
“他们盛家人,脾气都挺古怪。”李双双讪讪。
“我们家朝朝脾气也怪。”章怀远煞有其事的点头,“挺记仇的,这性子大概是遗传了我。”
一瞬间,李双双一张脸白如雪。章怀远这句话足以说明了,她李双双若打盛今夏的主意,那么,他势必会讨回来。这句话也让她心里凉了半截,在心底叹道,幸好,幸好没有为商瑗抱不平,不然,她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我还有些事,改天再来看朝朝。”
章怀远淡淡点了下头,李双双狼狈的逃开。
走时,她还在想,幸好幸好。
章怀远呢,他站了片刻,抬头看向那扇窗子。因距离太远,不知是不是有人站在窗子后。
然而,只要看着这扇窗,不安的心,就会变得踏实。
跨步的幅度,不由比平日大一些,走得也急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