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满满时, 章夫人来电话说把朝朝带回玫瑰园, 问什么时候回去。今夏接听电话时,章怀远正好回来,她看了章怀远一眼, 说马上。
章夫人说不要急,她可以等。
挂了电话, 章怀远问:“说什么?”
“阿姨问……”口气稍稍顿了顿,舌根一卷, 没有把‘我们’说出来, “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就可以,你今晚什么都不吃,我让厨子先准备着。”他没有询问她的意见, 略沉吟, 又悔道:“算了,厨子也没什么新花样, 我知道有一家馆子味道不错, 等一会我们去尝个味道。”
“不去,没什么胃口?”
哪知,章怀远根本就不理她,径直踏出去。今夏将他背影望着,默了下。心知他是去和她爸妈作别, 也就随他去了。
离开盛家,章怀远根本就不问她想吃什么。他目视前方,车里一度安静得只听得见车轮压着路上的积雪吱吱的响声。
因是年29, 路边的树干等,均挂起的一盏盏的大红灯笼,彩灯,祝福的标语,给这寒冷的城池,添了一丝丝温暖,年味也十足。
她靠着车门,不去思考,也尽量不去看他,免得扰了心绪。
在一个路口,他侧头,看她望着前方出神。他顿了下,轻声询问:“想听什么音乐?钢琴曲好吧,我记得你钢琴弹得很不错。”
或许也只是象征性询问,因为根本不等她回答,便换了一张片。
当音乐淌出来,今夏很诧异,扭头去将他牢牢地望着,他也同样用一种她难懂的眼神将她牢牢的锁住。今夏心神又是一晃,只觉尴尬,急着别开眼,不知不觉竟问:“你也关心这些?”
“在你眼中我应该关心什么?”章怀远心情不错,眼角浮上一丝戏谑的笑意。
今夏在心里回答,总不会是关心她。
知道她不会回答,他也不觉得闹心,还起了说下去的兴致。他说:“我记得你是十三岁就拿过大赛冠军吧,那时候你多高?比现在矮一个头?我记得好像这样,没错吧。”
经他这么一提,她记起来了。那天,她从颁奖台上下来,便看到盛时今,他身后还站着章怀远,两人应该是刚从球场上下来,都穿着球衣。她记得很清楚,章怀远手上还拎着一个篮球,蓝白相间的球服,藏蓝色的板鞋,倒映在霞光中。他个子很高,瘦瘦的但健实的体魄。少女心事,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少许,深怕对方会发现她的窥视一样,急急地低头,脸也随着升温,烫至耳心。
盛时今向她介绍,她只是低声说你好,连称呼也没有。不是忘了,而是,不知要叫他什么,随着叫声怀远哥?又是排斥的,索性什么都不叫。
盛时今无奈,侧头对章怀远解释说,她内向。
今夏低着头,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贴在山头上的斜阳,将章怀远修长的身段拉得很长,几乎要和她的重叠在一起。她看着地上两人的身影,心像是要蹦出来似地怦怦乱撞。
其实,那天,他目光几乎是没有落在她身上,可她仍是很高兴。甚至,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段话。她写道:爱情是那一瞬间产生的视觉冲击。
现在想起这段话,她忍不住发笑。
那时,那时她懂什么呢,只不过是多看了几本杂志,也想着,爱情大抵如此罢。
对于她忽然笑出声,章怀远有点莫名,嘴角却也扯出一抹淡笑。车子正好停下来,门童过来为他们开门。
今夏下车,张望了一眼才知道这里是洛城。她侧身望着章怀远,心里嘀咕着,吃一顿饭也没必要折腾成这样。但看着他,话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弯便改道了。她不想破坏这种难得建立起来的和谐氛围,因她一句话打破。这个时候,肚子当真有些饿了。
以前和他来过这里一次,只因那天她吃什么都没胃口,便觉心烦意乱。他难得早回家,照顾她的阿姨便把情况添油加醋对他诉了一通。他听了,微微皱眉,倒也没说什么,给她找来一套外出的衣服,让她换了,出门一趟。
那段时间,她特犯懒,一点也不想动,更不想出门。可他呢,半强迫着要给她换衣服,今夏只得点头。
换上他挑的衣服,随他出门了。
他没有解释去哪里,车子开了几乎一个多小时,她在车上快要睡着了,他把车泊好,对她说到了。
她睁眼,见是陌生的环境,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处何方,问他他们在哪里。他说洛城。
今夏记得这个地方,有一次她无意听人提起,说洛城有一大半的娱乐业都是属于章怀远名下的产业。
当时,听了,倒也没当回事。
跟在章怀远身后,长廊挂着火红的灯笼,栏下是紫竹,紫竹上结有彩灯。周围很安静,章怀远走得急,她微微喘气。听到她喘息,他便放缓脚步,等她上前。今夏不习惯走在他前面,他停下时,她也收住步伐,等着他。
见她站着不动,他有些不耐烦,往后退一步,很自然的去抓住她柔软的手,箍在掌中。
今夏试图抽出手,他握得更紧,拉着她继续往里走。今天她没遮掩,又和章怀远这样出现,接待的人见着她,脸上的表情很丰富。
章怀远不客气,在那人将目光定格在今夏脸上时,他冷冷的瞪一眼回去,那人讪讪低下头。
这场景,今夏想笑,又不大好意思,低头生生的憋着,差点没憋了个内伤。
踏进了专属的雅间,他才松开她。侍奉的人敲门进来,先上来一盘东坡土豆片。
今夏更是诧异,抬头,目光飘过去。他并没有看她,而是帮她布菜。兴许是感应她的注视,稍稍抬头。今夏急着低头,望着这道色味俱佳的菜肴,肚子不争气的唱起空城计。也不知章怀远有没有听到,她自己觉得丢人。
陆陆续续上了一样别致的小菜肴,几乎都是她偏爱的,勾起了她的食欲。也不顾会不会丢人,她先尝了土豆泥,味道很好,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抬头,见章怀远只是坐着看她吃,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今夏以为是自己吃相不雅,有些懊恼,她总是这样,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可言。虽然,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次数多了,心里总多少都会存着疙瘩。而他坐着,自己在吃,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问:“你不饿吗,怎么都不吃?”
“不饿。”
今夏心想,你不饿,还这样折腾?显然,这种没良心的话,在人家好心带自己来的前提下,是绝对不好说出口,只得继续和盘中的食物奋战。
心里悬着这样一个疑问,他载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章怀远看着她防备的神情,忽而觉得很愉悦。见她土豆片只吃了几口,便停下来,看样子是有话要讲。他等了半晌,又见她换为勺子继续奋斗。餐桌上,只有勺子碰陶瓷发出的清脆动静。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的,像是小鸡啄米。
他来了兴趣,笑着说:“土豆不会发胖,不要太担心。而你的体重,在长一点会更有手感。至于你担心的那些,大可不必,一年后,你又长了一岁,就算你复出,也当不了偶像,只有靠实力吃饭。虽然我不曾怀疑你的实力,但是要在那圈子里混口饭吃,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与其那么辛苦,不如,考虑另一条出路,你认为呢。”
听他这样讲,她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听了盛时今一席话,她改变了一些看法。但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是不想破坏难得的气氛。
“我一直在想,你不愿意复合的缘由,可以告诉我吗。”他忽然跳转话题。
今夏遂不及防,呛了一口,激烈的咳起来。咳得厉害了,气上不来,脸憋得通红。
“别激动,想复合也可以,朝朝总不能没有妈妈是不是?”说着,顺手把水杯推到她跟前,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动作十分娴熟。
今夏没有犹豫,接过去,又喝了一口水,气息终于顺了。脸色还是嫣红,兴许是咳嗽的缘故。在柔软的灯光下,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娇柔。
章怀远目光钉在她脸上,见她抬头望过来也没有回避,反而更磊落。
“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今夏很严肃地瞪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暖气太足,她觉得手心沁出一层湿汗。
“盛今夏,我很忙,可没大把时间陪你坐在这里看你吃这些,还有心情和你开玩笑。”章怀远表情也认真起来,口气不在柔和,有了一丝恼意。大概是她又拂了他的面子,扫了他的兴致。
“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感恩戴德?三拜九叩感谢你对我的青睐?不过章怀远,我不知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是为了孩子。复合并不是去民政局扯一张证就可以,你确定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婚姻,不是那个样子。”
既然已经谈论到这个话题,他便乘胜追击,“在你心中,婚姻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子?”
今夏茫然摇头,“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那个样子。”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父辈们想着我们复合,你也是愿意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夏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她扬着头看向他,说得斩钉切铁。
章怀远点头,“你还真是狠心。将来朝朝问起妈妈,你怎么回答?你肚子的孩子,你是打算带着她去嫁人了?”他眉角忽然就沉了下来,口气寒寒的,“盛今夏,你可以离开一次,但你不会次次有这种运气。这一次,你是打算用什么法子?不管什么法子,也得我点头才行。”
今夏搞不明白,上一刻,气氛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她有些疲,试图讲道理。“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权干预我的人生。为了朝朝,先前的我就不说,我可以退一步。但是,我不想在将就下去,你痛苦我也痛苦。不管,章伯伯什么意思,章阿姨什么想法,我爸妈什么态度,都是可以忽略的。我们,不需要去为他们一个想法,而继续委屈着活着。这样,太累。”
“朝朝也可以忽略不计?”
今夏揉了揉眉尖,木木的盯着水杯发怔。
只要一想朝朝,心底就是一阵翻涌。
“不可以,盛今夏,你以后的人生还真只有我说了算,让你高飞一回,这一笔账,我们慢慢算,我有的是时间。”
今夏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上,背脊丝丝凉意。她低低的喘着:“怎么算?不就是想看我怎么栽在你手里吗。没必要大费周折,一刀下来就好,省事不费心。”
章怀远额角都在跳动,紧紧握拳。
今夏眼角瞟过去,心下发寒,真怕他气血攻心。可是,她这人脾气上来了,也是顾不得那么多。她扣住桌一角,咬牙:“是不是想着要动手?”
章怀远扔下一句:“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人。”
今夏被他气得脸色发白,手在颤抖。章怀远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响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接起来,也不知是谁,只见他时不时皱眉。
只讲了短短一分钟便挂断了,这样一来,今夏的气也顺了不少,细想一下,忽然觉得两个人还真是无聊。
章怀远见她没动,“不是饿吗,怎么不吃了?”
今夏瞪他,这样一闹还无没心无肺的吃下去,她的道行也算高了。
见她只是瞪着自己,眼睛要冒出火来。他了然,点头说:“也成,那回去?”
今夏站起来,章怀远又说:“我让厨子备了几分,打包回去。这里的菜确实不错,回去万一饿了,厨子可不会大半夜起来专门给你做夜宵。”
“你还真烦。”今夏撂话,穿上大衣,也不理他,直接拉门出去。
章怀远紧跟上去,手机一直在响,他低头看了下,便不理了。直到上车,手机还是锲而不舍的震动着。今夏烦了,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眉角浮动着一丝寒意。
她心下一凛,琢磨着,又是谁招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