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卧室的灯亮了,章怀远仍坐在车里,车顶小窗口,是夜和雪的缠绵。他烦躁地摸出一支烟,机械地点燃,用力吸了一口,被吸进肺里狠呛着了。激烈地咳了几下,腹部才慢慢趋于平缓。
他回味着盛今夏仓惶的脚步,那是近乎踉跄的。他知道,她的姿态一直优雅无瑕,无论何时,她只会展现她最完美的一面。章怀远知道,她在忍让,他清楚念安在她心中的分量,他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他已经做好了嘲讽的准备,不想她逃了。
章怀远很不爽,也说不上来原因,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尖上,拨不去。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禁想起商媛,她遇到这事的种种反应,一种无力感瞬间就漫过全身。商媛依赖他,几乎把他当成天和地,从前的盛今夏,哪怕爱他,也没有依附过他,她有她的坚持,或说骄傲?他不知道,有一点他清楚了,盛今夏很聪明,如果她和他据理力争,结果肯定会不欢而散,她这样不软不硬着实令他不舒服。
真他妈贱,章怀远鄙夷地骂自己一句。
正当他准备下车,手机在静谧的车内响起来,没任何修饰的铃声,振的心有些麻痹。
拿过手机看,显示商媛,不想接听,因为不知道要讲些什么,他发现面对商媛,他越来越吃力,简简单单的一句安慰都好像是要涉千山万水才能说出口,他厌烦这种无力感,偏偏没办法改变。
商媛锲而不舍,章怀远知道,她肯定喝了酒,不然也不会这样。他按下接听键,不是商媛的声音,“章先生,媛媛喝醉了,你能过来看看吗。”
章怀远问对方地址在,对方答了,他没有说什么,直接挂断。
走进屋子,管家迎上来。他上二楼去,书房门没有关,有灯光照出来。走过去,看到今夏在讲电话,也不知对方是谁,她说得轻言细语,他听得不是很真切,但那模样让章怀远腾升怒意。
今夏回头时,看到他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她点了下头,侧着脸似在思考着什么。
她的侧脸很美,尤其在这盏灯光下,变得很柔和。章怀远看得很郁闷,因为他最近总因这个女人变得很不像自己。意识到这问题,章怀远微微皱起眉尖,盛今夏竟然影响着他的情绪。
章怀远脸色微变,在今夏想要张口说什么时猛然转身,看得今夏莫名其妙。是的,这个男人,很莫名其妙。今夏这样认定。
章怀远下楼,管家看他还要出去,急急上前,“先生,商小姐有电话。”
“嗯。”没有停留,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没一会,伴随汽笛声渐渐远去。
穿越半座城池,来到商瑗住的公寓楼下,突然觉得很茫然,那层楼灯已熄灭,她休息了吧。
章怀远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从未这样进退不得,挣不脱前进不了。呆了片刻,不知要去哪里,正打算离开,不想看到商瑗的车子缓缓驶进来,他顿时就没动了,静静地看车停下,在然后车门被拉开,走下来的人居然是梁纪。
他怎么在这?
紧接着他把商瑗从车里半拖半抱的弄出来,看样子怕醉得不轻。这样一幕,章怀远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反应,不该这样平静,事实上,他波澜无惊,甚至心里有一丝轻松的窃喜。
看着梁纪抱起商瑗往里走去,章怀远还是坐着不动,他不知道要不要下车。直到楼上的灯亮起来,他也抽完一支烟,决定上楼看一看。
梁纪什么心思,他以为自己清楚,也许是他错了。
盛今夏怎能入梁纪的眼?他本能的排斥这个可能性。
他又想,梁纪喜欢商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十几分钟后,章怀远还是上楼了,他在想,等一会梁纪来开门会是什么反应。
敲了半天门,终于有人来开门了,是梁纪。他看到章怀远时,愣了一下,解释说:“在忘川碰到商小姐和她朋友,两人都喝多了,所以送回来。你既然来了,麻烦你照顾一下,我这先走。”
章怀远笑了一下。
梁纪走出去,从章怀远身前走过,他顿了下,“怀远,你们的事我听说了,不。你怎么想,对今夏有什么看法,也请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待她,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喜欢她,一直喜欢她,更不怕告诉你,我想和她在一起。”
只一瞬,章怀远顿觉胸口酿起一股怒火,他喜欢盛今夏?
“梁纪,她是盛今夏,她是我太太”
“不要你提醒我也知道她是盛今夏,我很清楚。但有一点你恐怕要改一改了,她并不是你太太。怀远,不要忘了,你们已经离婚。”
梁纪笑了下,带着轻蔑的笑转身离开。章怀远站了一会,稍稍舒缓心中的憋闷,他才走进去,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本能的去摸烟,颤抖着手燃火。过道的灯突然亮起来,章怀远侧过头,看到商瑗,她只穿了一件丝质睡衣,白皙的臂膀裸在空气中。
她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肩头两侧,脸更显得消长。章怀远没有开口,也没有去看她,脑中不停地回旋梁纪那句‘我想和她在一起’。他没有想过,梁纪会喜欢今夏,一点也不怕让他知道。
商瑗走过来,跪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深深地望着他,问:“让我靠一靠好吗,章怀远。”
说着把半个身都靠近他,缩进他怀里。章怀远侧头看了她一眼,稳稳坐着没有避让,他不知要怎么反应,任由她这样靠着,她的泪染他胸膛。
商瑗的哭声渐重,最后抱着他哽咽:“怀远怀远怀远,为什么会这样……”
章怀远动了动手指,商瑗哭,商瑗伤心,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不知要怎么去安慰她。他早知道,他们这种身份的人不能随心所欲,纵使他曾许诺会好好待她好好补偿她,但他知道,她要的不是他能给的,他给的她也不稀罕。
“怀远,明天你不能陪我一起去吗。”
“媛媛,别闹,放松心情。有事就给我电话,好好照顾阿姨,别让她担心。”
“你会担心吗。”
“嗯。”
“真担心不骗我?”商媛追问。
章怀远瞧了她一眼,点头。
商瑗涩涩地笑了下,轻轻点头,抬起头来泪眼迷茫的望着他,慢慢的直起身,小心翼翼想去吻他,章怀远扭过头,避开她的触碰,淡淡开口:“不早了,早些休息。”
“你要走了?”商媛问。
章怀远起身,“家里有事。”
“就不能陪我一个晚上?”她不死心追问。
“你喝多了,好好休息。”
在盛家院子外,念安蹲在地上,一脸的木然。一盏车灯照过来,她用手去遮挡光亮,但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来的人是盛时今,他看到念安蹲在他家门口,愣了下,把车停稳摇下车窗。
念安看到他,茫然的脸慢慢地染了些光泽。
盛时今只是看着她,头很痛。念安好像没发觉他的不适,站起来走向他,在车旁弯下腰,目光定格在他侧脸上。
“你有事?”盛时今问。
念安想点头又想摇头,她更想开口说话,才发现唇哆嗦得厉害,心刀刮过的疼。她想伸出手去抚摸,抚摸曾经的爱人,他近在眼前,就在眼前了。念安克制着心里的狂乱,用力地攥着指,太久没开口说话,声音都沙哑了。她说:“忘了介绍,我是念安,今夏的朋友。”
她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用力,念安告诉自己,她是念安,天不怕地不怕的念安,盛今夏的好姐妹。她这样出现在盛时今面前,不会很唐突。她两眼有些模糊,没有看到盛时今紧绷的脸微微松动,他说:“我知道。”
“今夏她还好吗。”念安在心里苦笑,多拙劣的借口,若想知道她好不好不就一个电话就可解决了吗,等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她怕盛时今看出她心里这点想法,她欲盖弥彰地说:“她手机关机,我很担心她,所以……”
拙劣的借口,盛时今没什么波澜,点头:“她很好,谢谢关心。”
两人无话可说,风呼呼在耳边刮过,像一把利刀。念安想,在痛也不能表现在脸上,她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发,“那,再见。”
盛时今没有说话,念安背转过去,背后才传来:“你,去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
念安松开紧攥的拳,“方便吗。”
她告诉自己,就让自己在任性一回,就这一回了。
“没什么不方便,今天的事还没谢谢你呢,上车吧,去哪里?”
车子驶出去,再没开口说话。念安用余光打量他,有多久没这样近距离看他了?
念安想到心痛,盛时今好像感受到她的观察,在红灯时,他侧头,“你是今夏的同学?”
念安点头,曾经的他们何止是同学,只是……不过是变故成就了他们的现在。
“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我会的。”
她会的,只要可以靠近一点,哪怕一点点就好。
“我极少在家,你也可以找我二弟,就是今天那位。”
念安急急打断:“我知道。”
她不敢听下去,怕他说什么自己忍受不了的话,哪怕是知道他已经选择忘记和她有关的记忆,她依然害怕。
今天盛今生对她吼,他说念安,你他妈没心没肺是不是?你眼里只有盛时今是不是?你就不能回头看看吗,我在你后面啊,念安,你这死女人,你要胆敢再次伤害今夏,伤害我大哥,看我敢不敢动你。
念安心尖都颤了,哪怕是时今出事,他都没对她嘶吼,他对她失望了吧。念安笑,失望了好,这样一来,就不欠他什么了不是吗。
盛今生,如果早一点遇到你,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呢。
她再也听不下去,今生的话字字敲在她心尖上,连疼的力气都没有。她又有什么资格喊疼呢。
在十字路口,她下车,转身唤了一辆出租车,再也不回头,看着他站在原地,缩成到后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在那一刻,她强烈地只求见盛时今一面,哪怕这一面后,从此各自高飞,也要见他一面。只因她怕,过去让它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盛时今把她送到酒店就驾车离开,念安在原地站着。真的已经来不及从头喜欢你,盛时今。
这个认知,瞬间就打垮了她。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