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思桐抬头看苗致远,他眼睛很红。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不甘心。
他在机场时看到她和卓嗣在一起。
刚才在酒店门口,到电梯里,再到此时,他也看到她和卓嗣在一起。
他真的很为她和卓嗣生气。
但这种生气,不像为她吃醋,是更像为他自己心底的不甘心生气。
韩思桐忽然气笑了,“苗致远,我如果说‘是’,如果说‘我现在就等着和你离婚,立即就带他回家见我爸妈’,你是不是特生气,特别不甘心?”
苗致远呼吸变很沉,“你这是在承认吗?”
韩思桐说:“你同意离婚,我就告诉你。”
苗致远脱口而出,“不可能。”
又绕回原点了,没什么好再继续谈的,韩思桐低头继续按着手机。
苗致远垂眼看着她,一边着太阳穴深呼吸,想抽烟。
搓着脸,压住想抽烟的情绪,苗致远站起身,蹙着眉,无处宣泄地绕床走动。
走一圈看一眼面前这女人,他真是快要被韩思桐折磨疯了。
苗致远在房间里乱转,越想越要发疯,突然一脚碰到了韩思桐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眸光微闪,苗致远不稳的呼吸渐渐落稳,定定地看着她行李箱若有所思。
韩思桐余光也扫到苗致远在若有所思看她行李箱,她微微皱起了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苗致远拉开了她行李箱,打开她常装证件的小袋子。
“你干什么!”韩思桐连忙下床去拦着他。
苗致远是真他妈的无赖,飞快地拿起她行李箱里的护照和钱包,又迅速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得意地晃了晃道:“干这个。”
韩思桐简直不可置信苗致远居然强盗一样,拿走她的护照和身份证,“苗致远,你还是个人吗?”
苗致远挑眉笑,“你说呢?”
“……”
苗致远手举高她护照和身份证,一步步走近她,颇带胜利者姿态,“韩思桐,你听好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婚,也别想再走,你这辈子,都是我苗致远的老婆。”
韩思桐钉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抢,只是定定望着他。
那目光很空洞,满眼失望,以及是深深的放弃。
“苗致远,我想象过,你是真的爱我,”韩思桐缓缓坐在床边,她抱着肩膀,没再看苗致远,无神的双眼望着地面,“想着你不同意离婚,你吃醋,你不甘心,想着这些,猜测你是爱我的。”
苗致远嘴唇轻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这一刻,他要真正失去她。
韩思桐轻声问:“苗致远,你爱我吗?”
苗致远喉咙发干,他爱,他怎么不爱?
不然她走的这半年,他会把日子过成那个德行吗?
但是很多男人,这辈子都没办法把这个字说出口,他是很难说出口的那类人。
“你不爱,半年了,半年后我回来,我没有看到你任何爱我的行为,我只看到你的不甘心。苗致远,如果你真爱我,你此时应该是放开我。”
“如果我和你离婚,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更幸福,笑得更开心。如果你爱我,你会成全我,而不是折磨我。”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你是不是,只是不甘心?”
“桐桐。”苗致远忽然心跳泛急,伸手去抓她。
韩思桐推开他,一点一点地仰头,目光很轻,声音也很轻,“苗致远,你现在,要把护照还给我,或者和我去离婚了吗?”
苗致远出声拒绝,干脆坚定,“不可能。”
韩思桐垂眼摊开左手掌心,一下下描摹着掌心的纹路,轻笑:“你和我爸,是一种人。”
他们一样,总是想掌控她,把她关在笼子里面,不给她面包,也不给她开锁。
不给她爱,也不给她自由。
只想让她听话,让她一次又一次妥协。
他们用所谓爱的名义,关着她。
这辈子都关着她,关到死。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后,苗致远脑袋里总是会闪现韩思桐说的那句——他和她爸是一种人。
他知道她爸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个不讲道理,关着她,压着她,不让她做真正自己的人。
他怎么可能,和韩庞是一种人?他宠着她,哄着她,让她在他面前撒娇,他怎么可能和韩庞是一种人?
喝了酒,苗致远夹烟的手指不断按着太阳穴。
头疼,从那天离开酒店,他一直头疼。
他发觉他不知道韩思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辛辣的酒顺着喉咙下咽,像姜末和辣椒末一起贴着喉咙,难以下咽,让他不断干咳。
“女人想要什么?想要爱呗。”发小晏池也喝了不少酒,拍着苗致远的后背唠唠叨叨,“阳光,爱,自由,我老婆和我结婚前就想要这些,但结婚后她想要我扶酱油瓶,看孩子,下班按时回家,女人啊,翻脸快着呢,她想要你的行为可多了,但最终就是想让你证明你爱她,还得是你这辈子,不断证明你爱她。”
苗致远按着脑袋抬头,下巴斜搭在晏池肩膀上,身为律师,虽然喝多了,竟然也抓到了两个重要关键词,“自由?爱她?”
晏池一口闷了一大杯,苦笑着摇头,“我要是矫情点,我还想让她证明她爱我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苗致远却好像被打通了任督六脉,摇摇晃晃站起来,“老子终于知道了,老子走了。”
苗致远再次提礼品去岳父岳母家,硬着头皮在韩庞的瞪视下,和二位长辈一起用餐。
席间,他一直观察着韩庞。
然后,他在韩庞脸上看到了韩思桐最讨厌的那个表情,也在韩庞脸上看到了他的表情。
韩庞有火没处发地问苗致远,“你们俩怎么回事,你还让她继续在外面玩吗?家不要了,公司也不要了,她想干什么?你都不管着她点?”
苗致远细嚼慢咽,“她在外面玩得开心,不好吗?”
“好什么好?她能一辈子在外面玩吗?这才是家!你看看她,一个女生剪那么短头发,没有半点淑女样儿,你……”
“爸,”苗致远打断道,“她现在很开心,我们给她自由,不好吗?”
韩庞放下筷子,“什么是自由?不在父母身边,不在丈夫身边,这就是自由?苗致远你怎么回事,你不管着你老婆,你不哄着你老婆,你就让她到处疯?”
苗致远没再说话,沉默地吃着饭。
他和韩庞,确实是一种人。
他不离婚,哪怕看到她身边有男人,他也要拴着她。
抢走她护照和身份证,不给她自由。
一厢情愿地控制着她。
韩思桐不开心,不快乐。
他们自以为爱的,一次又一次的伤了她。
苗致远放下筷子,轻声叹道:“爸,我们谈谈吧,我们谈谈思桐。”
韩思桐在着手补办身份证,计划等身份证补办好后,再补办护照。
如果再旅行回来,苗致远仍是拖着不离婚的话,她就去别的城市生活,当作没他这个人。
身份证办好那天,她回之前的单身公寓取东西,意外看到了站在她家门口的父亲。
韩庞脚边放着两个大袋子,看着有蔬菜有肉。
韩思桐整理了下心情,走过去说:“爸,你怎么来了?”
“你这么久没回家了,”韩庞提起地上的两袋子菜,不太自然地说,“爸过来给你烧菜吃。”
这一顿饭,对韩思桐来说很奇怪,不知道她爸怎么突然过来,还给她做饭吃,平时她爸在家里都不是会进厨房的人。
直到韩庞又走到她卧室,帮她换被罩时,韩思桐终于感觉不对劲儿,匆匆走进去说:“爸,你得什么病了?”
韩庞:“……”
闺女这是诅咒他吗。
其实韩庞没认为自己对女儿干涉太多,他始终和大部分家长想的一样,为她做的决定都是为她做的好。
她是女儿,她就该听父亲的,这是天经地义。
动手打她,这事儿是错的,无论怎样都不该动手打人。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和女儿道歉。
那天是苗致远上门来,和他谈了很多韩思桐的事,他才意识到韩思桐的心思敏感程度,才注意到他对女儿的伤害有多少。
他总管着韩思桐,久而久之,无论是他,或者是苗致远,当他们都不愿意给她自由时,那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像一个牢笼一样关着韩思桐,那伤害在她那里就是这样一句话——他们都更爱自己,他们不爱她。
苗致远一次又一次劝他来和女儿解开心结,“爸,如果您爱桐桐,希望桐桐开心,就放手,让她开心去玩。”
韩庞叹息着摆摆手,“我身体好着呢,不信明天去陪我体检。”
韩思桐放心了。
韩庞又道:“想去玩就玩吧,钱不够了就和爸说,你也不用再担心公司的事,放心在外面玩,但是没事儿多给我和你妈发两张照片,朋友圈别屏蔽我。”
韩思桐愣住。
韩庞不太自然地伸手,“抱一下。”
韩思桐发呆地站在原地,自她成年起,他就很少抱过她了。
韩庞往前迈过来,叹息着轻轻环住女儿肩膀,“爸和你道歉,很多事,爸都对不起你,爸慢慢改,爸就从放手让你出去开心的玩开始,好不好?”
韩思桐怔怔地听着父亲的话,有一种无以言明的释怀从心底爆发。
过了很久,她缓缓抬手,抱住他,眼里含着的眼泪落下来,“好。”
韩庞是女婿劝通的,但他没跟韩思桐说,因为苗致远不让,希望韩思桐的未来再没有任何负担与压力。
韩思桐在护照也补办好的那天,打算回家为家具盖上遮尘布,看到坐在她家门口的苗致远。
苗致远坐在台阶上抽着烟,不知道他一根接一根的抽了多久,地上围了一圈烟蒂。
她垂眼看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有半个月没再见过他了。
苗致远也抬眼看她,好像在努力记住她的模样。
“什么时候走?”苗致远问。
韩思桐站在车边,没走向他,“这几天吧。”
苗致远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韩思桐下意识想上车躲开他,苗致远忽然轻笑了声,“桐桐宝贝,你这么怕我啊?我再王八蛋,也不可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怎么着了吧?”
韩思桐警惕地看着他,“有事吗?”
苗致远走到她面前,拿出手机,调出一个长达两小时的视频,转向给她,“桐桐,在你走之前,我要向你解释清楚这件事,我没有放不下姜千雨。”
韩思桐放下警惕,肩膀也松了下来。
苗致远说:“那天我在车里接电话,不是姜千雨打来的,是另一位客户。”
“姜千雨来我办公室,想让我帮忙为她做辩护,我也没同意。”
“她大概是有点想复合的意思吧,但是那天我在办公室里,没有和姜千雨有过任何接触。”
韩思桐看着他手机屏幕,苗致远解释着,“桐桐,这是我办公室的监控录像,聊了两个小时,时间长了点,就惹上了香水味儿,我没碰过她,也没抱过她。”
韩思桐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
苗致远弯了下唇,和她一起看,继续解释着,“右上角有时间显示,没剪过。桐桐,这视频你可以仔细看一遍,我都没对她笑过,我回国的时候就已经整理好和她的感情,对她没任何感情了。”
苗致远将手机硬塞到她手中,退后,自嘲地笑,“我大概最放不下过去的,就是曾经被她用怀孕骗过两次。所以你假孕的时候,我没有选择相信你。桐桐,我知道我错了,错了就是错了,也错了很多,错到你不会原谅我。”
韩思桐倚着车门,没说话。
“桐桐宝贝,”苗致远一直退后到很远,远到韩思桐看不到他眼里含着的泪,他挥手,“我放手了,老婆,你走前,我们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