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助终于来到宇智波一族废弃据点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正坐在远处不会被察觉,又能观察到据点附近的一棵大树上,被绝给骚扰的烦不胜烦。
绝如同寄生植物那样半身潜在树干中,半身露在外面,招摇的两枚叶片和大树的绿叶融为一体,乍一看上去,好像树干上长出了一只芦荟。
每每白色的绝问我一个问题,黑色的绝就一定会紧跟在后面再补上一个疑问。我被烦的不行,本来想着扭过头去装看不见,结果绝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毅力,不管我把脸扭到什么方向,他都要从树干里冒出来执着的非得问出一个答案来不可。
白色的绝问我:“你觉得是在木叶好,还是现在自由着比较好?”
黑色的绝就紧接着问了我一句:“你当年怎么没跟另外一个佐助君一起叛逃?”
我没理他,他们两个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落在我耳朵里就变成了嘈杂到不行的嗡嗡声。嗡嗡的声音还有高低不定的起伏,我不看唇语又听不懂他俩到底在说些什么,光听这声音,我只觉得更加心烦。
“说起来,你觉得晓组织怎么样?既然都是叛忍了,加入我们也会比较方便行动吧。”白色的绝继续追问,黑色的绝不依不饶的又补充了一句:“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叛逃?”
我把脸板的死紧,一点表情也不露,整张脸上全方位的表达出了对绝这个人的讨厌:“我叛不叛逃跟你们有关系吗,更何况我还没叛逃呢,我是出来散心的。”
“散――心――?”
白绝做出夸张的口型,似乎是把声音给拖的很长。他的脸上露出了又是疑惑又是惊叹的微妙表情:“你出来散散心,就联系上了整个忍界最危险的叛忍组织吗?还真是了不起啊。”
这他妈又不是我愿意的。
我的恶言在心底打了个腹稿,还没脱口而出就看到绝忽然扭过头去,再转回来时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已经消失了,余下的只有莫名意味深长的目光。
“佐助君。”绝唤了我一声:“他已经到了哦。”
我霍然起身,顺着绝的视线向远处看去。
提着长刀的少年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在残破的道路上踏过,他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重,像是每一步,都在血海上踏足前行。
他背后是无法磨灭的仇恨,身前是温柔到疼痛的期盼。两者皆是再缠绵不过的爱意,重重的压在了少年人尚未成熟,略显单薄的肩上。
“要开始了。”绝一双冷色的金瞳凝视着佐助笔挺的背影,喉咙间挤出一串嬉笑声:“这一定是一场你死我活,惨烈至极的战斗吧。不知道活下来的会是谁呢。”
我没应声。
绝含着笑意道:“你觉得谁会活下来?”
望着佐助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靠在树干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是佐助吧。”
我哑声回答道。
后悔病药石无医。
事已至此,我的后悔与不甘都统统没有了退路。
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
回头就前功尽弃了。
我狠狠握住拳头,指甲刺在掌心的软肉上,有着阻碍的触感,而我却感觉不到什么痛意。十指愈发施力,指甲绷断在了皮肉中。我的手指上和掌心中全都是血,也分不清这些血到底是从哪个伤口流出来的。
“为什么你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绝瞥了我一眼,轻飘飘道:“你和另一个佐助君,还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弟啊。”
“一个恨宇智波鼬入骨,恨到与他不死不休。而你嘛――”白绝轻浮的声音顿了顿,他半阖起眼,视点落在了我身上。将我上下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后,白绝又继续道:“你好像完全不把复仇的事放在心上,你一点都不恨鼬,要不然……斑也不会特意让你来见他最后一面。”
你知道什么。
我木然的看着他。
绝迟迟没有等到我的回答,缠人的凑了上来,我不耐的伸出手将他那张黑白分明的面孔推的远了些。血顺着我的指尖滴下去,蹭在了绝的脸上。惨白的皮肤衬着他脸上的血痕,又诡异又刺眼。
他不太在意的伸出舌尖舔去了唇畔残留的血,绝哼笑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吧。我也该走了。”
树木的枝干对他来说犹如畅通无阻的液体,他的身体缓缓没入了树木当中。
树干上再也寻不到一点叶片的痕迹,我脱力的蜷了起来。手心还在汩汩的冒血,我便用手背蹭了蹭有些酸疼的眼角。
他们的战斗在建筑物的深处展开,从我这里往过看,我看不见佐助,也看不见鼬哥。而我不灵光的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是有打斗的声音传来,传进我的耳中也变成了柔软到使人痛苦的风声。
佐助之前受伤了吗?
他会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意孤行吗?
哥哥的身体还能撑下去吗?
他会……会因为无法看清眼前弟弟的面孔,怀揣着遗憾死去吗……
我凭空想象着手足相残的画面,越想越觉得绝望。
鼬哥大抵会用他最为擅长的幻术作为开场,将丑恶剖开直白的展现在佐助面前来激化那孩子的仇恨。他早就做好了化身为鬼的准备,极力抹黑自己,一力担下所有的罪孽,小心翼翼的盘算着,计划着,来塑造一个被荣光簇拥的……英雄。
我遮挡住疼到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眼底渐渐起了热意,我想这是我又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写轮眼。
废弃建筑赤红的屋顶被火遁忍术炸开,滚滚烟尘裹着雷光迸发。本该是另一个我的少年挥着大蛇丸赐予的扭曲羽翼一跃而出,从我这里终于能窥见那场战斗的影子。
鼬哥还是那副平静的相貌,不提及自己分毫苦楚,只垂手立在高处。呼啸的风卷起他的衣袍,黑袍上的火云时舒时卷,在风里有了生命。
明明视力已经被写轮眼蚕食的几乎失明,他应该看连面前的佐助都看不清才对。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总觉得鼬哥与我对上了视线。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清俊温和的眉目衬着万花筒写轮眼近乎妖异的红色,显得异常艳丽。
……可哥哥的神情是放松的。
他不在意被唯一深爱的弟弟……或是佐助,又或是我亲手葬送。
因为我知道,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值得恐惧。他带着污名以死赎罪,事情过后,宇智波一族的过往只会在佐助心底化成一块疤。旧伤已经愈合,伤疤不痛不痒,过去的终将成为过去……佐助会一无所知的幸福下去,过后再提起时也能波澜不惊。
‘我曾经有一个哥哥,他是宇智波一族的罪人,是我亲手了解了他。’
也许过后佐助会这样平静的把鼬哥的痛苦与罪恶说出口吧。
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我想告诉佐助一切,告诉他住手吧,宇智波鼬没有任何罪,他才是本该荣耀加身的无名英雄。然而却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气流穿过肺部,穿过喉管,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有嘶哑的气音。
我不甘心。
但我又什么都做不到。
天照的黑火骤然腾空,将宇智波一族废弃据点周边的植被也一点一点吞噬进火焰当中。
眼前硝烟冲天,厮杀中的两个人都被杀意和深意扭曲了脸。可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连不成段的画面,是欢笑,是温存,也有可能是我在绝望的时候幻想出来聊胜于无的安慰。
是哥哥微笑的样子,是哥哥安慰我的样子,是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过长街的样子,是哥哥诉说着雷霆风雨都要挡在弟弟面前的样子。
那画面都太细碎了,最终反而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一声雷鸣在天际炸响,桎梏住声音的最后一道枷锁随着雷鸣而消散。耳朵深处是撕裂一样的疼痛,有热流从耳道中流出来,我抬手蹭了一把,全都是血。
声音比以往清晰了数十倍、数百倍、数千倍。
我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血脉鼓动的速度在我的胡思乱想中渐渐加快。哥哥的声音、佐助的声音、带土的声音、以撒的声音、八寻的声音、父母的声音、卡卡西的声音、鹿久老师的声音……他们在我脑子里互相争吵着,声音清晰可辨,比起让我不胜其烦的绝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在声嘶力竭的咒骂着我,就像是隔着久远的时间与空间,透过佐助的身体,虚幻的留在我灵魂上的那些伤口一样,一刀又一刀,深可见骨,咒骂着我对哥哥的见死不救。
他们骂我不得好死,他们骂我不通爱恨。
可是,我爱啊――
我爱我的哥哥在冰凉晨雾中柔软浓艳几欲滴出鲜血的赤红双眸,爱他诉说着“想让我的弟弟活下去”时希冀又绝望的平静模样,爱他背负起罪孽与责骂还能在事后的波澜不惊。
我爱另一个年幼的自己是那样一个苦难缠身却依旧冷淡温柔的少年,爱他在旧时光中被杀死的脆弱,也爱他至死不渝的偏执和疯狂。
但是,我又是恨着的――
恨自己无能,恨命运不公。所有感情如数化为感觉在五脏六腑内翻涌成了灼烧一样的疼痛。
和着雨水将痛楚一口一口咽下,说谎者吞下了千根针。
我骗了我自己,我也骗了他。
和另一个世界岌岌可危的最后一点联系,在如数千根针搅破血管刺出皮肤的痛苦中破成碎片烟消云散。
我回不去了。
我这条命,就赔给他了吧。
他是我终其一生都放不下的舍不得。
我就这么被放不下三个字,拉进深渊里,心甘情愿的陪他一起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我好疼啊。
佐助病态而尖利的放声大笑被阵雨的声音淹没,几乎要撼动天地的雷鸣与焚天燎原的黑炎终究平息在了这场大雨里。
他奋起打破了黑暗,而我却沉默着走进雨幕。
雨打湿了我的衣服,水珠顺着皮肤往下淌,像是那些不存在的伤口里渗出的血。
我跌跌撞撞的站着,终于嚎啕大哭。雨水混着眼泪一起,把眼睛浸的生疼。
就到这里吧。
回去的路我已经找不到了,也走不动了。
就到这里吧。
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有谁,谁能来……
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