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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溪城的机场走出来,有一瞬间顾斐宁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伦敦。
下午三点,遥远的天际尚挂着几朵湛蓝的云,偏偏下起了一阵细雨,想来是飞机刚落地时才开始的。
雨丝飘到了他灰色的羊毛大衣上,仿佛在迎接着他的回归。
身边的人适时的将伞撑开,替他打开车门,他坐了进去,只说先回公司一趟。
司机在前头开车,助理很会察言观色,看他上车后眉心略微舒展,想来心情还算不错,便问:“顾总,今晚秦总说要替您接风,设宴在琼林阁,您看……”
后视镜中的顾斐宁却无甚表情,淡淡的说:“推了。”
助理立刻说是,车内很快静谧无声,连车载广播都没有播放。
顾斐宁喜静,特别在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兼视频会议后,他只想闭目静休一会儿。
从机场路开出来,绕上高架桥,再下来的路便开始堵车,这突如其来的雨使人莫名感染上一种烦躁,于是喇叭声,雨声,车轮摩擦过潮湿地面的声音汇合在一起,若有人有心演奏,倒也不失为一曲交响乐。
可惜大多数人是不屑于这样的交响乐的,好不容易驶出拥挤的路段,司机老赵刚舒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将车速提起,便低骂了一句,慢慢停下了车。
一辆骚包的橙色小跑正杀出一条血路,正要拐弯的时候不小心跟顾斐宁的车同步了,两车交叉而过,就擦到了前灯的部位。
顾斐宁被打扰到,睁开了眼睛。老赵一面说:“我下车协调下。”一面将车子停到了路边。
于是助理也跟着下去,车里就只剩下了顾斐宁一人。
这下他也无法继续养神了,于是透过不断落下雨点子又被雨刷来回摆动清洗干净的窗户,看到了那辆橙色小跑里走出来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她穿着驼色的大衣,步伐轻快,整个人在丝丝的雨幕中显得很高挑纤瘦。
他目光随意的扫过她的脸蛋,空气是湿漉漉的,其实他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只隐约觉得她的眼睛很亮。
而他的眼睛却仍旧有些干涩,顾斐宁又再次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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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言这边没好气的下了车,走到前面一看发现自己心爱的小跑前边已经被刮出了一条长而深的刮痕,她心中郁闷,这车从国外订回来她还没开满一个月呢就破相了,这下多难看啊。
她定睛再一看对方的车,嗬,辉腾,还真是低调的奢华。
对方下来两个男人,中年男人看着像司机,另一个带着眼镜一本正经的,看来是来解决问题的。
段言瞥过去一眼,他们的车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是前灯的位置有一条白印子。
这很难说是谁的过错,因为事情几乎是在同时发生的,于是段言清了清嗓子。
“这是我的名片,”对面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却先一步开口道:“你的车子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再来联系我。身上没有带太多钱,这里是五千,希望你下次能注意行驶。”
段言看着钱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啊,这口气牛得。她微微一笑,却接过了钱,还一张张点了起来,不甚娴熟的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在那两人的注目下把钱给数好,“恩,还真是五千。这次就算了,下次你们可别这么慌慌张张的开车了,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知道吗?”
两个男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小姐,我们司机好好的开着车,要不是您的车子忽然钻出来,大家都不会受损。”
听这话就显然是生意人了,说话滴水不漏还想着教训人。
段言嗤了一声:“我怎么开车还要您教啊?原来没发现您还是个驾校教练。”她的手如翻书一样翻过那一叠不算薄的钞票,又不轻不重的拍回了眼镜男的手中:“五千拿去,就当我给你的修理费吧!”
助理心里暗骂她一句不可理喻,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钱不肯要,那这事只能这么算不了了之了?他的目光不禁往车子里挪去,被顾总知道他这么点小事反而被人摆了一道的话,还真是丢脸啊……
段言其实也好久没有打嘴仗了,虽然嘴巴上没吃亏,但是实际的结果却变成了大家都没得到赔偿,名副其实的“双输”。
不过看着眼镜男捏着钱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她还是有点爽的,随着眼镜男的视线她看到了辉腾车里还坐了一个人,看来这才是车子的正主。
都不需要下车就有人替他解决问题,段言觉得相比之下自己还是短了些气势的。
于是有些气愤的眯了眯眼睛去看车里的人——她有轻微的近视,只有在开车时才戴眼镜,今天正好忘记,不过也能看清那人上半身的轮廓,他身形端正,仅仅是坐着便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
只是这样一眼,段言浑身一凛,就像是被万伏的电流给过到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胳膊上的汗毛似乎一根根竖了起来,那轮廓似乎正逐渐变得清晰而具体……
她如同一根木桩似的定在原地,心潮涌动,几乎可以听见胸口里那颗心脏加速的跳动和流过的血液……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眼镜男的声音再度将她拉回了现实:“那么这位小姐,如果你没问题了就这样吧,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话里话外都一副大忙人的姿态,似乎着急要把话说完一样,然后示意她手上他的名片。
段言捏着名片的手微微有些抖,然后,她连一句回应也没有,当即转过了身子又坐上了她的小跑,发动车子,掉头离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眼镜助理真是要被气晕了过去,这女的到底有没有素质?
两人再度回到车内,虽然顾斐宁没有问他什么,但助理还是轻轻的同老赵抱怨了一句:“给钱钱不要,又开这种跑车,一股暴发户的味道……”
接下来一路就畅通无阻了。到达公司后,顾斐宁才对老赵说:“你先把车开去修理吧,我等会自己回家。”
老赵说好,因为今天是周五,所以又问:“明天需要我去接您吗?”
顾斐宁摇了摇头,“不必,明天我自己有安排。”
老赵离开后,一旁的助理跟着顾斐宁直接上了顶楼的办公室,顾斐宁接过文件后就开始着手公事,助理也一边悄悄的退了出去。
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因为办公室里没开大灯,渐渐变成只有电脑屏幕泛着幽蓝的光,顾斐宁揉了揉眉心,又点燃一支烟,但并不抽,只是看它默默的在黑暗中燃烧,那一点猩红仿佛是时间的印记,慢慢变成一截长长的灰。
一支烟尚未燃尽,便有电话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顾斐宁看了看手机上”景川”二字,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头的男人熟稔的叫他:“斐宁,是今晚的飞机么?”
“有事需要处理,所以提前了,”他站起身来从顶楼俯视外头霓虹璀璨的世界,“现在正在盛宁。”
“要不要出来聚一聚?我在默雅定了个包间为你接风,这个点,你肯定还没吃饭吧。”
对方用的是肯定的语句,还真是够了解他的。
顾斐宁当然没有拒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默雅是溪城的一家颇有名气的私人会所,采用的是严格的会员制。这年头,娱乐场所都不敢大张旗鼓了,于是私人会所以它良好的保密性和低调获得了大家的青睐。
这回是顾斐宁自己开车,到了默雅后自有泊车小弟替他将车去停好。
他也是好久没来这里了,实际上阔别溪城七年,他是近半年内才开始慢慢将重心再次移到这个他长大的城市,很多地方都是靠着杜景川带他重新来熟悉。
包间还是以往的那一个,顾斐宁进去的时候好几个人招呼他,有个人说:“顾少,好久不见啊,再不回来你都赶不上我的婚礼了。”
顾斐宁一听就扯了扯嘴角:“不急,过不了三个月你就得换人。”
大家都笑,这人便是默雅的老板,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就没见过他身边的女人三个月有重样的。但因为大家都是学生时代那会儿就认识的老关系了,因而杜景川也打趣他道:“不结婚也就算了,结了再离你不怕你妈得心脏病啊?”
“就是啊,还是说你小子把人姑娘肚子给弄大了?”旁边一哥们不怀好意的说。
那人这次被取笑了自己却很着急的替自己辩驳:“嘿!你们怎么说话的呢!小爷这次是真要结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下个月的初三,”说罢不知从哪儿变出了几封铂金印字的请柬来,“届时请各位准时参加。”
在座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半天憋出了几句恭喜。这个叫詹谚的才得意的挑了挑眉,“不要羡慕嫉妒恨,你们也赶紧的吧。另外,红包必须得包厚点儿,怎么说也这么多年的兄弟。”
这时开始上菜,就有人笑说:“这本来是顾少的接风宴,你倒好,飞了两张红色炸弹,反客为主了啊,必须得干。”
詹谚此刻心情好,眉飞色舞的倒满了酒,对顾斐宁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顺便,咱们的主角当然还是顾少了。”
顾斐宁好笑的同他碰杯,席间觥筹交错,男人在一起的话题丝毫不比女人少。
说到结婚,在座的大家都好像有点避之不及,但是原本觉得最不可能结婚的人如今都要走进围城了,不免就有人问起杜景川。
“景川,你呢?你跟你那女朋友也处了好一阵子了吧,什么时候办酒?”
杜景川被提起这个抿了抿嘴唇,也不否认,笑骂了一句:“关你屁事,一边去凉快去。”
倒是顾斐宁有些感兴趣的问:“还是那个女朋友?”
虽然他不常在溪城,但是最好的兄弟有了女朋友这回事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从没看见过,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杜景川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这一眼令顾斐宁觉得有些奇异,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听到他“嗯”了一声,“还是她,大半年了。”
“啧,景川那个女朋友可漂亮了……”詹谚说:“你们都没看到过吧,要不是我上次在电影院偶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竟然瞒着我们谈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闭上你的嘴没人把你当哑巴。”杜景川没好气的说。
男人谈女人,是自古以来不可能遗漏的话题,酒过三巡,就聊得愈发过火了。
顾斐宁在这一块没什么兴趣,后来借口去洗手间来到露台抽了支烟,没多久杜景川也来了,两人在夜色下并肩而立,他递给杜景川烟,却见对方摆了摆手,“最近戒了。”
纵使自己也没什么烟瘾,却不得不感到稀奇了,“为了你的女朋友?”
杜景川看着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躲闪,垂眸道:“嗯,她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
顾斐宁也不强人所难,抽了半根后便将烟碾灭了。
只听得杜景川问:“这次回来不走了?”
他说是,“盛宁又回到了我手上,这次回来就不再回去了。”
“阿姨不回来?”
他眸色一暗,只说:“她在英国休养,那里郊区的空气比较好。”
“那老东西呢?”
顾斐宁抬起头来对着杜景川的眼睛,“当然是‘好好’伺候着。”
“不管怎么说,”杜景川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你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