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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夏花

那年夏天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 越是道别的季节、临近分别的时刻, 越是情谊不舍, 每一个人都是彼此保存在心底的,最珍贵的伙伴。

高考完两天之后, 是他们高三毕业班私下的师生聚会。几个班的学生把学校附近一家餐厅包场了,桌子都订满了。

他们坐的是大圆桌,每人都互相看得到在座所有人的表情, 每人就都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站起来讲话, 然后低下头, 脸红,眼热,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水光, 告诉身边的人分离是多么伤感,其实不想走,其实想留下。

奢望留在永远的十八岁吧。

大家吃菜,喝酒。所有人都在笑, 也有很多人哭了。

瞿嘉站起来时候就给他的班主任鞠了一躬。他总之也懒得说话, 就不会说话。

黄潇潇哭得非常大声,哭完就靠在潘飞身旁,环腰抱着,满眼通红, 那时就已预见到即将远隔重洋两地分离的酸涩。

小姜从理科班那边的桌子跑过来,突然跑到瞿嘉身后,在瞿嘉猝不及防的时候抱住了。

“我就抱一下。”小姜小声说。

瞿嘉回头看着对方。小姜顿时又不好意思了, 被瞪得老老实实招认实话:“我经过周遥允许了……他说让我抱你一下嘛。”

夏蓝坐在餐厅门外的台阶上抽了一根烟。她妈妈动手术之后戒烟了,她好像悄悄地抽起来了。

叶晓白远离欢笑和喧嚣,一个人默默走到门外,于是也坐在夏蓝身旁。

叶晓白管夏蓝要了一根烟,尝了几口,咳嗽。

夏蓝说,你不会抽烟就别学这个,不好。叶晓白说,我没有要学抽烟,就是有点想他了,想我男朋友身上的烟味。

年级教导主任不准他们喝白的,每桌都摆了许多瓶燕京啤酒,还有雪碧芬达。

“周遥,你那一身能耐都没有用武之地啊,发挥不出来啊。”周围有同学说。

“‘燕京’就都是水,今天不怕,今天灌趴了周遥!”潘飞在隔壁桌上指挥他们。

“去你们的!”周遥耸肩抬手一挡,“谁说要跟你们喝了?我才不喝水呢。”

他熬过前两轮上菜,凉菜刚吃完,热菜才垫个胃,就迂回着遛到瞿嘉他们那桌。所谓的分班分桌,只在饭局最初半个小时还存在意义,半小时之后分桌就乱了,不再依照班级,而是依感情上的远近亲疏。

原来二班的同学自觉都凑到一起。班主任笑呵呵一招手,过来,周遥就一脸热情乖巧地坐过去了,过一会儿,瞿嘉趁别人没注意,也低着头坐过去了。老爷子就一手搂一个,又扯了很多不着边际的废话,暑假你们俩要去哪玩呀,给我注意安全啊……周遥应该能考上第一志愿,开学不能放松,清华里牛人太多啦,就不像你在朝阳一中这个小水潭这样轻松,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还有你,瞿嘉,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以后还要继续努力,追赶周遥的脚步,你追不上人家周遥老子可帮不上你,谁都帮不了你啊。

周遥就跑到瞿嘉那桌上,替瞿嘉喝水去了。

毕业季的酒桌,就是给大伙一个机会说出过去三年、六年里没说出口的话,做以前没敢做的事,比如很多人憋着想要围攻瞿嘉喝酒这件事。

不知道瞿嘉酒量到底如何,因为这人就从来不喝,班里男生踢球赢了他不喝,运动会拿了跳高第一名他都没喝。一群人拎着酒瓶子对瞿嘉进行围追堵截,绕着大圆桌追撵。男生都在嗷嗷地起哄,女生都在捂着嘴看热闹。

“没劲了啊,瞿嘉,你没劲了啊。”他班男生说,“今天这顿饭你都不喝?”

“吃完这顿饭明儿咱们就散伙了,今天你都不喝!”

瞿嘉已经喝了两杯,只是啤酒,眼眶就微微发红了。可能因为眼睛细长,发红的面积就不会太大,别人还以为他是刚才听各位同学发表感言被感动了呢。

他的酒量,就是“没有量”。

有人搂着他要灌第三杯的时候被拽开,那杯酒就被夺走易手了。周遥一把搂过瞿嘉,说“哥们儿我敬你一杯”,顺手,也顺嘴,特别自然地就把那一杯干掉。

“真够哥们儿,周遥你。”人民群众火眼金睛没那么好糊弄,“周遥你又替他喝,你每次都这样!”

“我不是为了够哥们儿。”周遥端着杯子,戳着瞿嘉胸口,“就瞿嘉这种人,能让我在他面前发挥一次特长吗?我压他一次成吗?!”

“你就逞牛/逼啊?”大伙起哄说。

“对啊,我就逞牛/逼呢。”周遥说。

于是一伙人交杯换盏,又喝成个忘乎所以不亦乐乎,现场欢乐而狼藉,又带着挥之不尽的忧伤……瞿嘉几次从后面扽周遥衣服:好了么,你差不多行了。

周遥回头看瞿嘉一眼:没事。

瞿嘉小声说:“这不是水,你别喝大了。”

周遥小声说:“我不喝他们就灌你了。”

吃完饭把菜盘撤走,所有人恋恋不舍地都没有走,就围在桌旁聊天、忆旧、打牌、唱k 。这个饭馆的大厅里就有卡拉ok设备,墙上一角挂着一个电视屏幕,以很土气的方式满足食客们吃饱了想要嚎一嗓子的恶趣味。

瞿嘉摁住周遥的杯口,就拿过话筒起来唱歌了。

那晚,校园吉他男神很慷慨地献嗓儿,唱了好几首激昂磅礴的大歌,《大海》,《红日》,《明天会更好》。很多人刚缓过来,又被瞿嘉生生地给唱哭了。

偶然有人起哄,说,跟夏蓝再来一首合唱吧,毕业啦,分开啦。

夏蓝坐在另一边,手里拿了话筒,看着瞿嘉。

瞿嘉回头,瞟了一眼周遥。听媳妇的,遥遥批准了他才能唱。

周遥又跟身旁的潘飞干掉半杯,对瞿嘉点个头,批准了,唱。

瞿嘉和夏蓝座位相隔很远,合唱都没有站到一起,中间就隔着一道不可能迈过去的鸿沟。夏蓝说,还唱那首男女声对唱,《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你就是我胸口永远的痛。

从此我的天空将永远飘着那场北方的雪。

……

那晚,瞿嘉一直喝的是各种果味儿碳酸水。

俩人就在底下研究,怎样能把碳酸水兑得最像啤酒。雪碧和芬达兑出来颜色不像,后来周遥从柜台拿来一瓶酸枣汁,偷摸地勾兑假/酒:“一份□□冰红茶,两份雪碧,再来一瓶盖的酸枣汁……啧,行了,这个色儿像燕京,你就喝这个,就跟他们说这是啤酒。”

瞿嘉看着周遥,突然凑近,好像是要说悄悄话,更像要亲脸,但就在周遥耳朵上轻吹了口气,代替亲吻了。

带着碳酸水味道的口气,就把周遥的耳朵吹红了。

他俩结束考试之后,都没有对题对答案。

全班同学大家都不对答案了,高考无论是死是活,就是这最后一桩断头买卖,他们总之已经回不去这一年紧张刺激、惊心动魄的岁月时光。再见吧教科书,再见吧考试卷子!

周遥就问过一句:“考好了?觉着还不错么?”

瞿嘉仍然那副淡淡表情:“还成吧。”

周遥也心思挺重的,话到嘴边那口型,分明就想要追问更多细节,但忍住了没问出口。不想拿这件事烦瞿嘉,到时看发榜和录取就都清楚明了。

两人内心都相当清楚,“高考结束”这一道死线意味着什么。也许眼前突然就能豁然开朗,一马平川,父母亲人们都向他们张开臂膀,用热情而宽容的拥抱在前方等待他们,家的方向为他俩燃起温暖的黄色灯火……又或者,迎候他们的就是又一波更猛烈更凶残的打击,是忍耐之后终于爆发的疾风骤雨,惊涛骇浪。

他俩总之已经十八岁,高中毕业,他们成年了,必有一天需要选择坚强,迎接暴风雨吧。

同学们不准他俩再没完没了地私聊了,抓他们过去一起打牌、划拳。

周遥是从那时开始头晕,真的有点儿高了。他心情特别畅快,就喝多了,他喝酒也是“没有量”。

“算不过来了,不玩儿不玩儿了么……”数学太保周遥同学双眼绯红,划拳要输啊。

“十以内的几个数,周遥你算不过来啊?”旁边的人嘲笑。

“嗯……算不过来了。”周遥狠命摇一下头,眨眨眼,眼带一片浓艳的桃花,那样子就特别英俊。

“你别玩儿了,我来。”瞿嘉撸开袖子,往桌边一坐,“谁跟我来?!”

瞿嘉大爷划拳是凭借如狼似虎的气势,至于最简单的加减法算数,人一多他就晕,脑子还不如喝高了的周遥明白呢。

“错错,臭拳,你喊九出二啊?罚罚!”

“你又喊五,已经取消五,取消‘五保户’!罚!”

“瞿嘉你手不准动的,出了就不准改拳的!手指头弹吉他呢么你还能拐弯的?罚罚罚!”

瞿嘉一头磕在饭桌上,把脸埋起来,也笑。

周遥就一杯一杯地,微笑着喝酒:“没事儿,我还有量,罚啊,我替你喝。”

瞿嘉从桌边抬起头,一把按住周遥的杯子:“你别喝了。”

周遥看着他笑:“你负责划拳,我负责喝酒。”

瞿嘉说:“喝多了。”

周遥摇摇头,笑:“你,负责陪大家玩儿,我,负责陪你。”

周遥那慢悠悠笑着讲话的腔调,脉脉含水的眼神,就意味着喝高了。直不楞登瞄着瞿嘉都不错眼,不避讳旁边还有好多人呢,笑得像个小傻子。

瞿嘉搂过周遥肩膀,周遥脑袋发沉,当时就往前一倒,靠在瞿嘉肩膀上安静了不说话了。

原来周遥喝高了是这样的。瞿嘉头一回见这人喝醉,在毕业饭局的这个晚上。

周遥身体各部位感官喝得迟钝了,表情依然是笑的,没有撒酒疯说胡话或者钻桌子底。意识模糊时所表露出的情绪才最真实,他就握了瞿嘉的一只手,依偎着不想动。

个子比瞿嘉还高呢,周遥需要挝成一棵歪脖树才能靠住,这“大鸟依人”般的撒娇姿态,就更有一番动人的味道。

“你们俩!”周围同学都喊,“真他妈肉麻啊!”

“肉麻了怎么着?”瞿嘉说。

“还来吗,还玩儿吗!”瞿嘉喷着勾兑饮料吼了一句。

“不怕输。”

“酒不喝了。”

“再输我就亲他一口。”瞿嘉指着怀里抱的周遥放出话来,谁怕谁呢。

周围人撒疯地起哄,大家其实都已经醉了,也就没有什么人去细细地想,去深究两个男生动作神态的亲密无间,酒桌上已呼之欲出的感情关系。在座的男生,只有瞿嘉喝得最少了,在周遥舍身忘我地维护之下,就他没醉。他完全清醒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什么。

其他人都在现场直播撒酒疯了。

“你输了你亲他,别玩儿赖的。”瞿嘉指着跟他划拳的任琼,又指坐在后面两眼发直满面通红的刘春雨。

啪啪啪几个回合,任琼真的输了一把。这小子揉乱自己的头发,转过身就抱住刘春雨,在大春春那倒霉孩子还没弄清状况的一刻就对着嘴“啵”了一口。

然后瞿嘉也输了。他又输掉至少三把。

每输一次他就偏过头,捏着周遥的下巴,照着这张俊脸用力亲上一口。

……

当晚散席回家,所有人依依不舍,相拥着道别。

瞿嘉理所当然地扶着周遥出来,周遥是自行车都骑不动了,俩人就去坐公交车。

月明星稀,一阵清幽的晚风把沉吟声送进车窗。公交车上乘客不多,每人平静的脸上都隐隐含着归家的期盼。每一次停靠,每一处车站,都通往许多人回家的路。瞿嘉在公交车上紧抱着周遥,舍不得撒开手,下一站就要到了,那时却都无法确定,两人能否牵着手走完这条回家的路……

他们一路坐到周遥家附近了,瞿嘉把人扶下车,站在长街的街灯下,看着彼此在灯光下相合的影子。他自作主张,扛着周遥过了马路,过到对面的车站,坐了相反方向的下一趟,他们俩又坐回去了。

瞿嘉就是要把周遥带回他住的地方,也就是老王家的那个小平房。

走在阴凉微湿的小胡同里,周遥两脚打晃靠在瞿嘉身上,就这样拖拖拉拉地走。

周遥抬头看他:“你家啊?”

“老王家。”瞿嘉小声说,“你陪我一晚?”

周遥点头,送给他一个信任的笑。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们一起就好,无所谓去谁的家。

那晚,瞿嘉把周遥丢在老王家那小平房的床上。他给周遥脱了大短裤,夏天的衣服最好脱,没有一层又一层牛仔裤毛裤秋裤之类啰里八嗦的累赘。周遥被他轻而易举就剥了那层外壳,露出里面鲜润、透亮、诱人的瓤子。

周遥在他面前原本就是这样毫无保留的,清清白白的,从来都是。

他就把他欠周遥的那次以三换六的债务,连本带利都还给对方了。周遥在酒醉的昏睡中微微颤抖,眼神湿润,偶尔太舒服了就哼哼起来。

可能知道瞿嘉在干什么,也可能太迷糊了一直以为是在做梦,支持不住了就哼着求饶……

瞿嘉到很晚了还没忘打一通电话,给俞老师留一条短讯:【遥遥毕业饭局喝多了,在我这里睡一晚,明天就回,我陪着他您放心吧。】

俞静之迅速就回复了:【你照顾他,我们放心。】

俞老师就很懂讲话的艺术,说“我们放心”,瞿嘉敢不好好照顾周遥吗。

第二天周遥睡到日上三竿,差点儿都误了学校正式的毕业典礼。

他醒来时,就是光着趴在床上昏睡的德性,身上裹着一条毛巾被。毛巾被是谁的、床是谁家的、房子又是谁的,都不认识。

周遥一抬头,瞟到背对他站在厨房里做早饭的瞿嘉。

这个人是谁他认识。这就足够了。

周遥伸手就先摸后门儿,心虚耳热,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被坏嘉嘉给po处了。

t恤衫晾在门口的晾衣绳上,瞿嘉都帮他洗了。周遥穿上一条内裤爬起来,从后面抱住,用头发蹭瞿嘉脖子。

“早上吃炒饭,成吗?”瞿嘉扭过头问周遥。

“不用做那么麻烦的,我就随便吃。”周遥亲瞿嘉的耳朵。

“不麻烦。”瞿嘉说。“还有香肠煎蛋,你要几根肠?几个蛋?”

“嗯……”周遥就像没睡醒的样子,或者就不愿意睡醒,哼哼着,“都要,要大补,我香肠疼,我的蛋也疼。”

瞿嘉轻声一笑。

“昨晚上谁偷吃我的唧唧来着?!”周遥凶凶地质问,分明就是小情侣间的调/情。

呵,瞿嘉扭过头:“你说呢?”

“喝高了我都不记得了。”周遥皱了眉头怒问,“谁把我的蛋给煮熟了?都给我煮破皮儿了!”

“你说呢?”瞿嘉再次反问,“你让多少人吃过?你问谁呢?……除了我,你还让谁摸过?”

周遥脸上一红,傻笑出声。

没有了,除了你,除了我们俩之间,没有了。

飞快地吃完早饭,嘴里塞满食物,两人撒丫子冲出家门,赶着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两人都被分派了任务呢,都要上台。周遥没回家过夜都没衣服换,就借瞿嘉的一身衣服穿了。

在那一届的毕业典礼上,大礼堂里,很帅很牛/逼的周遥同学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拿着稿子上台发言,代表全体毕业班学生感谢母校倾力栽培,感谢老师们悉心教导,然后代表大家向校长、主任和老师们一一鞠躬。

周遥穿了一件纯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浅色长裤,笑容英俊,干净而挺拔,就好看极了。台上一道光芒恰在这时洒下来,照亮了礼堂边缘最易被人遗忘的角落。

同是那次毕业典礼上,瞿嘉作为校园里不务正业的另类学生的代表,拎着吉他也走上台,唱了几首歌。先唱他们校歌,唱励志歌曲,最后又唱了那首《流浪的小孩》。

瞿嘉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横架在另一腿的膝上,怀抱他的吉他。

他就看着台下坐在前排的周遥,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你给的温度,是我的阳光。

命运逆水而上无力左右,思念让你的影肆意横流。

人生太难,忧愁成灾。

看街头雪雨我一直守候,如墙头野草我对你至死方休。

我在呐喊,奔流入海,野火在烧,天荒地老。

路尽头是你,我在原地流浪,你向我招手,我送你微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想要感谢这些年,感谢阳光慷慨的照耀,而我的阳光就是你。我从墙下那不为人注意的阴暗角落走了出来,走上宽阔的道路走向更深远的旷野走向光明的尽头。

感谢你的陪伴和不弃。

感谢你让我变得更好。

每一次前进、攀升,距离那个永远最优秀最出色的你,都更近了一点点。

……

随后,各个班级聚集在礼堂外面,小广场上,照毕业集体合影,就在国旗旗杆下面,

啊,竟然忘了毕业合影这事,都没有准备时髦上档次的服装出来。尤其瞿嘉,衬衫咧吧着三颗扣子,露出打底的背心儿,邋里邋遢。

两人不再同班,遗憾地就无法留在同一张毕业照片里。周遥在人群中偷看,看合影队伍里站在第三排高处的瞿嘉。瞿嘉没笑,很酷的,就微微偏着头站在一片红白黄蓝绿各色t恤衬衫之间,黑得特别醒目,在周遥眼里,就永远是那位很个色又帅气的少年。

周班长好不容易集齐本班人马,他肩宽腿长个子高,也站最后一排靠中间位置,身旁是他哥们儿潘飞。

姜戎就趁老师没注意他,跟旁边至少两人换了位置,插队,加塞儿,硬把自己塞到周遥旁边。

“唉那谁,小姜,你怎么过去的?”站在三脚架旁边全程监督合影拍照的,就是他们年级主任。

“你下去,你站前排。”年级主任用手指戳着,那气势,隔空就能用二指把小姜拎出来。

“就让他站这儿呗。”周遥大方地搂住小姜的肩膀。

“照出来就不好看了!”年级主任也相当固执,带有追求完美的偏执,“一个扇面弧形就在他头顶上缺一块儿。周遥你太高了,他矮!”

周围同学哄笑,姜戎一下子脸红了,“啊啊”嚎了几声,委屈,憋屈,差点儿就用拳头捶周遥胸口了,不情不愿地挪到前一排去了。

摄影师喊1、2、3,同学们大喊“茄子”。

拍过两张之后,摄影师说“再来一次”,就在按下快门的瞬间一个黑衣身影竟然就不打招呼,闪进了镜头。

在镜头靠左的边框,挤进半个身位,仍然没笑。

摄影师猝不及防按了快门,拍下这张照片。年级主任气得抓狂,暴吼一声:“瞿嘉!!谁让你瞎溜达呢你没看见拍照吗!!”

“看见了,我就进来合个影。”瞿嘉回头甩下一句,嘴角一耸,扬长而去。

周遥站在高处,斜眯着眼偷看那位溜进镜头与他合影的坏孩子,嘴唇笑出弧度,头顶再次炸开烟花了。

之后那天就是世界杯决赛,球队里一群铁杆哥们相约一起吃饭,然后熬夜看球。

周遥打电话叫瞿嘉:“晚上一起,过来看球吗?”

瞿嘉说:“约了唐铮,他找我吃饭,然后可能也要看球吧。”

“你跟你球队的人约了?”瞿嘉很大方地说,“那你去呗。”

“哦……”周遥在电话里也就犹豫了一秒,立刻改主意了,“那我不跟他们吃饭了,又不缺那一顿饭,我跟你一起,唐铮约你去哪吃?”

周遥就是这样儿。他难道跟瞿嘉之间缺那顿饭?

唐铮在道上认识人多,有很多周遥瞿嘉都不太清楚的狐朋狗友,跟着铮哥混总之不吃亏。于是那天,唐铮就又开着车带上他们两个,车后厢还塞了几大袋零食、瓶装饮料、易拉罐啤酒,甚至还有几盒外卖打包的凉菜,去到怀柔一处度假村落,过夜玩儿个通宵。

“铮哥你买的啊?”周遥问,“带这么多,度假村没卖吃的么?”

“哦,可能旅游景点卖的东西贵吧。”周遥自作聪明自问自答。

“我猜那度假村真没卖吃的地方。“瞿嘉冷笑着说,“真有度假村么?说实话吧。”

哈哈哈,唐铮抖着肩膀一乐:“未来规划中的‘度假村’,现在呢,它就是一个村儿,所以吃喝需要自备。”

操,瞿嘉笑骂了一句:“我说对了吧?是忽悠咱俩过去,帮忙开荒种地的。”

周遥也笑:“等着铮哥发了财,当了老板,把那个村儿变成度假村呗。”

他们开车途中,在京郊边缘地带,一家海鲜渔村吃饭。其间,唐铮就在餐厅柜台打电话,买晚上这场世界杯决赛的胜负手。

周遥听见了,给瞿嘉打个眼色:“哎,铮哥买球啊?”

瞿嘉点点头。

那时国内还没有发行正式的足球彩票,体彩中心这个机构都尚未成立,没有官方的赌/球渠道。然而,球市的火爆足以催生出某些非正规的地下足彩业务,在酒店里,娱乐/城里,网吧里,有人做庄就有人争相下注。就连国内甲a联赛都有人参与搅局,更何况欧锦赛世界杯这样全球瞩目的赛事。

唐铮靠在柜台边,对周遥勾勾手:“哎,晚上那场,你们说谁能赢?”

世界杯决赛啊,谁知道谁能赢?要是确定知道输赢,就不在这儿坐着了。

周遥顿了一下:“巴西!我大罗,我里瓦尔多,还有罗伯特·卡洛斯,谁能守得住?”

巴西队如日中天,球员才华横溢,全队鼎盛时期,谁不买巴西谁傻啊。

“买法国吧,唐铮。”瞿嘉在一旁说。

“你觉着法国能蒙上?”周遥看着瞿嘉。

“九成人都买巴西赢吧?”瞿嘉说,“我就不跟别人买一样的。”

“多数人少数人有关系么?”周遥说,“巴西就是战斗力最强,硬实力。”

“哎,真理没准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唐铮用车钥匙轻敲着柜台,“买法国?”

“真理就掌握在我手里。”瞿嘉面无表情地甩了一眼同伴,“我就说法国赢么。”

唐铮一拍柜台的玻璃:“成,赌一把!”

这一把赌得不小,周遥隐约听见电话里讲的那个数字。啧,唐铮这个“拆二代”现在牛气了,在外面打工挣钱攒老婆本是很拼的,偶尔赌一把球玩儿的数目也很大。

瞿嘉双手踹着裤兜,慢慢往饭馆门口走去,周遥从后面勒住人,小声说:“法国要是赢了,我就亲你。”

“成啊,翻倍。”瞿嘉也下注,赌一盘大的。

“还翻倍,太多了吧?”周遥立刻又陷入认真思考带来的焦虑,不停唠唠叨叨,“上回就六次了?你还翻倍,十二次你要精/尽人亡么?……你让我来十二次,我也要阵亡了。”

瞿嘉笑出来,神经病。

“前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六次么?”周遥缠着瞿嘉想要探究真相,浮想联翩。说得就是毕业酒局晚上,他有印象被瞿嘉扒掉衣服,有印象第一回是怎么出来的,特别强烈刺激,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都昏过去了。

“嗯……没有,你就三次。”瞿嘉说。

“哦。”周遥有点失望,自己有这么弱鸡?

“你当时就不停地喊老公饶命受不了了……”瞿嘉露出一丝笑模样,“我心软就饶你了。”

周遥顶着两只红耳朵抓住瞿嘉摇晃,才不信呢,谁看见了谁听见了,没有这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