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 50、第五十章 情歌全文阅读

第五十章情歌

自从除夕那一夜之后, 周遥早上起来再呼某人, 就换台词本儿了, 说:“请呼13979,嘉嘉猴早上好啊, 猴山的山大王想你了快来觐见!”

寻呼台小姐听过的幺蛾子多了:“嘉奖的嘉对吧?”

“……啊?”呼台都能遇到熟人,周遥顿时像七十二变的猴子被打出原形,特尴尬, “对的, 呵呵, 谢谢您啊。”

寻呼台小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不客气,先生,您还有其他业务需要吗?”

没业务了。周遥迅速挂断电话, 卧槽,赶紧吃块儿大香瓜,给爷压压惊。

放假这些天,他俩都是先呼一条口讯, 约好时间, 然后蹲一地方开始煲电话粥。如果是瞿嘉约的,就告诉周遥,十分钟之内打某某号码。特务接头似的,每天那号码还都不一样。

瞿嘉在电话里, 还是那样淡淡的:“哎,大王。”

周遥笑呵呵的:“我在我姑姑家呢,你哪儿呢?”

瞿嘉说:“街上, 公用电话亭。”

周遥连忙问:“不是上回公厕旁边那个吧?”

“我有那么傻么?我换了一地儿。”瞿嘉也笑了,“我在我姥姥家这边,这新开一个卖包子的,好像‘庆丰包子铺’加盟店吧,闻着还行,我买了四个。”

周遥说:“吃包子呢?”

瞿嘉正在嚼:“唔。”

周遥说:“这么好吃啊?你嚼得我又饿了。”

瞿嘉说:“没你‘小舌头’好吃,嗯……你比柿子好吃多了。”

“靠。”周遥身上又热了,“你流/氓啊!”

瞿嘉说:“咱俩谁流/氓?……不是你先贱招的?”

周遥笑:“你昨天弄得我舌头都疼了,真烦。”

瞿嘉突然转严肃口吻:“昨晚上回家,我妈问了,你毛衣后背上怎么有俩大洞?谁给你杵出来俩洞?毛衣都脱线了。”

周遥浑身一抖:“啊,你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瞿嘉道,“那位置我自己手还够不到,我就说唐铮给我弄的,我妈都不信,说唐铮就没这臭毛病。”

俩人顿时又笑喷了,铮哥背锅。

瞿嘉在电话里就骂:“你个傻/逼,就干这傻/逼事儿你都出名了,你以后别老是拿手指掏我毛衣成么?”

纯粹就是逗贫,耗磨时间,还不觉着腻歪,就想一直一直这样腻着……今年春晚没看成的相声小品段子,全让他俩隔着电话线演出来了。

煲电话粥的后半段通常就变成私人演唱会,周遥想听个什么,那边就给清唱。周遥就说最近又疯迷阿菲的一首歌,《我愿意》,就要听这个。瞿嘉心知肚明的,就给唱了,“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

唱彼此的真心话。

逢年过节走亲戚,真是最无聊的一件事,一屋子人半熟不熟的聚在一起侃大山,熊孩子满地打滚,烟酒气缭绕,熏得大近视眼更疼了……周遥以亲身实证,远不如和他“对象”腻歪着出门逛街有意思。

周春城也在那亲戚家,偶然跟侄子说一句:“哎,遥遥,改天我再带你出去,咱们去滚石听歌,那家更高级!”

话没讲完,周遥道:“不用了,叔,我不去了。”

周春城一挑眉:“去杰杰?你不是喜欢他们家主唱那学生?”

周遥一笑,秘不吭声,心想杰杰的“cd原声小男神”是我对象,我还去那种地方听么?直接电话里点歌,让嘉嘉唱什么,嘉嘉就给唱什么,也可乖可乖了。

想着对方,就忍不住偷着乐,心里美得不行了。

在亲戚家吃完午饭,周遥就借口溜了,羽绒服胸前揣得鼓起一大坨,临走被他姑在身后喊:“拿走多少零食?我们吃什么啊?周遥你现在,你周扒皮啊?”

周扒皮已经事先呼了一通,约好时间地点,乘坐某一路公共汽车,直奔动物园了。

他摽着公车上的一根扶手柱子,俩眼乱晃地嘎呦着。在中途某一站,眼前光芒一闪,一双大长腿一次迈两磴地跳上了车。瞿嘉和他把视线对上,淡淡地一乐。

周遥都没反应过来:“诶?你怎么也上这趟车?”

瞿嘉挤过来,挤到他身边,笑而不语。

周遥说:“这么巧啊。”

瞿嘉嘲笑他:“巧个鬼,你个外地来的你傻。”

瞿嘉说:“从你姑家到动物园,这车又快又是直达,你姑肯定告诉你就坐这个车。我就站这车站等呗,看哪辆车上有你,我再上车;车上没你我就下去再等。”

嘉爷眼底划过一道深深的得意。那种酷毙的表情,周遥老喜欢老喜欢了。

冬天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他们就结伴去逛城里的北京动物园。

结果呢,三九严冬,动物园里显然也不见几只动物,人比动物多多了。

周遥:“去猴山!”

瞿嘉:“能有几只猴?”

周遥:“猴呢,怎么都没猴啊?!”

瞿嘉:“……你又没戴眼镜?人家山上有猴,你瞎啊,你眼镜呢?”

真瞎啊。周遥又笑起来,然后被瞿嘉捏着后脖窝儿教训了。他们就围着猴山看猴,瞿嘉不得不一个一个地给周遥指,这个动物藏在哪块石头后面,那个动物猫在树坑里了,还有那个动物在铁栅栏窝里呢……

瞿嘉后来烦死了,一挥手,一句话:“行了,你就看我吧。”

“我是猴,求你了,看我吧。”瞿嘉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一脸绝望和深度的嫌弃。

周遥在风中笑岔了气:“我本来,也,就只能看得见你么……门票都白花了,我不买票也能看你么……”

周遥是人高马大一个爷们儿,帅得也人五人六的,一张嘴又黏糊上,走路还把头歪靠在瞿嘉身上。

瞿嘉就又心软,伸开臂膀把人搂了。

他们那天路过长颈鹿馆,瞿嘉说:“这动物个儿大,你这回能看见了吧?”

非洲动物竟然冬天也出来放风,几头长颈鹿在围栏里互相追逐打架,玩儿得不亦乐乎。“大长脖子,大长腿,挺像你的。”周遥说。

“长颈鹿的眼睫毛也有这么长啊,真漂亮,也像你。”周遥很欣赏地又瞅瞅身边人。

然后,其中有一头雄性长颈鹿,从四腿之间,悄悄地伸出了不太常见的第五条腿。

围观游客都一片默然,周遥瞿嘉也一愣,没有近距离见过。那第五条腿还会伸缩变长的,终于看明白了,瞿嘉窘迫地调整自己视力焦距,周遥把脸埋到瞿嘉肩上乐。

这就是他们平时走路最亲密的姿势。

那时的社会上,还没有那么多关于同性/关系的知识普及,搞同性/恋也很见不得人,都掖着藏着,都在东单公园厕所里偷摸着呢,不敢在大街上。所以,在北京大街上勾肩搭背的俩半大男生,在旁人眼里,这就是哥们儿、好朋友,不会怀疑到其他,也不能被人怀疑到其他。

张国荣1997年才终于在香港演唱会上公开表白出柜。

大陆同年代还有一位歌坛一哥,叫毛宁的,都到2000年了,还因为是同性/恋而前途尽毁,销声匿迹。

所以,瞿嘉和周遥什么都不是。他们就是发小儿,铁瓷的哥们儿。他们心里明白,身边有一两个密友知道,其余的任何都不能表露。

那只雄性长颈鹿就是反季节地发/情了,追着圈里其他几头鹿狂奔,一脸饥渴,又忽闪着长睫毛四处卖萌求偶,求母鹿关注。

俩人低声窃笑,耳根却都涨红了,外套下面猛地热了。那种冲动陌生其实又熟悉,让人害臊又慌张的……

初五的那天晚上,瞿嘉又回去“杰杰”唱歌了。过年晚上全家出动消遣花钱的人很多,歌舞厅都爆满,老板几次三番邀请他去唱的。

瞿嘉是肯定不想让周遥来,周遥就说,就想听你唱歌,我就坐在台下,你唱你的,我听我的,我不给你捣乱。

附近这条大街上,车都挤满,好像全北京的豪车在晚上全部集中到此地了。行人在车流缝隙里穿梭,互相争抢地盘。

瞿嘉那时裹着羽绒服,戴个鸭舌帽,还戴一个有毛绒护耳套子的耳机。

那当然是周遥送给他的,可爱着呢。而周遥是从他二叔周春城那里“顺”来的,现在在全家亲戚那里戳号就是“周扒皮”,什么新鲜时髦玩意儿一转眼就顺走了。

瞿嘉背着吉他琴盒,两人一起走在黑暗中。过马路时,周遥轻揽了瞿嘉的腰,示意对方躲着车。

旁边不远处好像已经有人认出来,大喊“嘉——”“啊我们嘉嘉来唱歌了——”

两人迅速分开了,互相打个“回头见”的眼色。周遥心里不舍,又感到骄傲得意,用嘴唇隔空“呗儿”了一下,赶紧拉低帽檐消失在黑暗中……

周遥这回可精明地戴了隐形,是有备而来,因为他坐在客厅最后排的沙发座,不戴眼镜无法欣赏到嘉爷的丰神俊朗。

瞿嘉那天晚上唱了好多歌,一首接着一首,仍然轻拨着琴弦,毫不费力地吟唱。后来又放下吉他,跟乐队的键盘手嘀咕几句换了位置,弹着键盘唱歌。老是不来找乐队朋友合练,琴技其实都退步了,时常蹦出几个错音。但现场很乱的,瞿嘉心情也好,弹错了对台下害羞自嘲地一笑就被大家嗷嗷地吼过去了。瞿嘉好像也不唱《谁明浪子心》了。

有些歌是周遥特别喜欢的,也有些是现场观众点唱的。

有一首歌当时还没正式发行,一个月后专辑才面世,但地下乐团们已经有人会唱。瞿嘉在现场就唱了一遍,那是后来打榜爆红的、田震的《执着》。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无限的温柔。

……

拥抱着你ohbaby。

你看到我在流泪。

是否爱你让我伤悲。

让我心碎。

……

短短几句歌词温柔无限,几句就让人要心碎掉。

周遥也发现,瞿嘉有时特别擅长唱女生的歌曲,或者说,男生唱女生的歌,别有一番动人情调。就是用略沙哑的有男子气概的声音,唱出细腻柔情。硬汉的柔情就特能打动人,瞿嘉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当晚,“杰杰”那位服务生一号也在,端盘子端水很忙,对周遥一笑,打声招呼:“哎呀,学生小哥您来啦!”

不用端盘子招呼的时候,白小哥就站在后面的吧台,捋一捋洗剪吹精致小发型,目不转睛地看瞿嘉唱歌。这人然后跟周遥说:“谢谢你来呀,不然我们还都听不到他唱歌呢。他现在都很少来了。”

白小哥从底下拎出一瓶发胶自己喷喷喷,转过脸对着吧台里那面大玻璃镜,掏出润唇膏,精细地涂了一遍,抿一抿。

小哥悄悄坐到周遥旁边,沙发扶手上,给他看:“这个唇膏特好用的,你也可以买个试试,‘小护士’的。”

周遥问:“什么牌子?”

白小哥笑说:“就叫‘小护士’啊,国产的,便宜又好用!超市柜台都有卖,你给嘉嘉用。”

周遥平时还真没那么精致细致,不太懂,俩人于是凑头研究护肤品,可找着了共同话题。白小哥就热情地指点:“哎你看,瞿嘉脸就发干,缺水么,你给他补水!别再用‘可伶可俐’洗面奶爽肤水了,啥玩意儿啊,那个越用越糙爆一脸痘痘!上‘东洋之花’补水小面霜,上‘欧莱雅’。”

台下再有粉丝递水的时候,瞿嘉都摇头不要,手边就放着一大杯某人给他沏好的八宝茶水,各种润喉佐料堆满了大号玻璃杯子。那些东西应该是清肺去火的,肯定也有利/尿功能,喝得瞿嘉中途就老想去上厕所。

尤其唱《同桌的你》,唱到结尾“啦啦啦啦啦啦啦”,然后吹了一段口哨,卧槽,真憋不住了。瞿嘉给台下一挥手,打个手势,跑了。

台下一阵起哄和躁动:你快回来——

“真可爱,真好。”白小哥这时转过脸望着周遥,“我还是太老啦,岁数大了,心都老了。”

周遥还没回应,白小哥自顾自地说:“他唱歌容易嘴巴干,冬天北京太冷,皮肤也干。嘉要是我对象儿,我肯定弄一全套各种霜给他天天敷着。”

周遥嘴一撇,小声道:“他有对象了,你甭琢磨了。”

“知道了。”白小哥一笑,“我以前,也有一个朋友。五六年前了,那时候他先来北京的,他过来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在家乡待着也没前途,就在北京混口饭,挣点儿钱呗。”

讲得很含蓄,但周遥也一下子听懂“朋友”的意思。

“后来他就有别人了,我们就分了。”白小哥讲从前旧事也很平静,“北京这么大,花花世界,出来可算见着大世面了,钱多了见识长了年龄大了,人的感情就全变了。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始终如一、能不变心呢?……真的,做人太难啦。”

周遥刚才是酸溜溜不想说话,现在是接不上话了。

“维持一段感情,可能要年年月月,每一天都付出那么多,掏心掏肺都给人家了;而变心,变心就是一朝一夕,睡觉一蹬腿睡醒一眨眼的事,可操/蛋了!”白小哥对他心酸地一笑。

“那,后来呢?没再和好么?”周遥连忙问。

“就没后来了啊,和好啥啊?”服务生小哥一笑,“我就这样儿呗!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不让你的脸梦里相对……爱的潮水已经退,我的真情不再随便给……啊……”

白小哥也没很伤心,就用歌词里的撕心裂肺全都表达了。我跟随他的脚步从遥远的地方而来,来到这里,还是失去了。

“我以前跟嘉也讲过。”小哥还摸了摸周遥头发,“哎给你也弄点儿发胶?……嘉嘉是真帅,那劲儿特别勾人。你其实就是认识他早,你比别人都先认识他的,你多幸运啊……好好珍惜吧你这小帅哥。”

这是一句大实话,你俩就是比别人都先认识了彼此,就是幸运。

瞿嘉从厕所回来,头一眼就往观众席上找周遥。找见了,就隔空送个淡不唧的笑。

瞿嘉然后站在电子键盘前,调了几个键,抬眼说:“这歌送给我朋友,他特别喜欢。”

周遥心里一暖,热乎气儿往上走,心就飘到天上去了。那流水般清澈灵动的前奏一出,全场就都醉了。《我愿意》。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

写这首歌的人当时说,这歌的灵感来源于一张人尽皆知的八卦照片,天后王菲为爱委身一个男人,清晨在北京又破又脏的老胡同里,捏着鼻子去公厕倒那个著名的尿/盆儿。

瞿嘉盯着周遥,周遥也望着瞿嘉。

他们在唱只属于他俩的一份回忆、一份执着,只有他两个人懂。午后的暖阳下,帝都的小胡同里,遥遥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站在房檐下的这片雪地里,手里拎一根胡萝卜,对他的嘉嘉说:你过来,咱俩来堆个雪人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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