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
特制的柔软鞋底轻轻踩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 比老鼠爬过墙根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但是对于在幽静的环境中呆久了的赵寂来说, 还是不难辨认出来的。
不是狱卒, 那些狱卒的脚步不会这么轻,腰间也不会没有叮当作响的钥匙,也不是某个偶尔会来看她的大理寺官员,那个人走路时手臂会大范围地擦过身体, 喘息也重一些。
思索间,那声音忽地贴近了,好敏捷的人。赵寂不动声色地躺着,数着那人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相差二十步的时候, 那个脚步声停了下来, 不必睁眼也知道, 那人是被铁栏拦在了外边。
赵寂维持着均匀的呼吸,继续等待。
安静只维持了两三息,伴随着轻微的一声脆响, 一直套在牢门上的那把锁被打开了, 有一只苍白似鬼的手伸出来, 将那铜锁轻轻拨开, 尽量小心地、迅速地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凉风微微地自左上角开着的那个小窗吹进来,春雨和泥的气息,但这风没有那个刺客的匕首凉。
不,不仅凉,还疼。
在刺客扑上来的一瞬间闪躲开去, 那匕首划过了赵寂的左眼下边,一道极淡的血痕,两三滴鲜红的血珠,赵寂贴着门站定,眼睛盯着刺客,伸出手来擦了一下脸。
而后微微抿起了唇,有一点点生气。
他好快,以至于她抓住他的手腕的想法落空了。
没想到她是醒着的,更没想到她能躲开自己的全力一击,那刺客明显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发现她并未开口呼救,立刻又鬼魅一般贴了上来,手臂扬起,一点寒芒陡然亮起在空气里。
然后又扑了个空。
“被你划伤了一次,若是再叫你划伤第二次,我脸要往哪搁?”柔和如橘的松木火把下,那个据说被关了很久的小殿下睁大眼睛望着他,唇边淡淡一抹笑。
她脸上还有一抹鲜红,这样笑起来,如妖似魅的,随便一眼,都是邪气弥漫。
“毕竟,你是我让她放进来的呢。若是我不能对付你,日后,真的没脸见她了。”
说完这句话,赵寂杀气陡生,刺客本是抱着杀她的心思过来的,此刻却忽地有了后退的心思,但是已然晚了,这个念头才刚刚生起,有什么明亮的东西就已闯入了视野,牢房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他努力往后躲,躲开了这一击,而后看清了那明亮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原来也是一把匕首。
直来直去的一击没有得到结果,没有片刻停歇,赵寂继续向刺客迫去,牢房总共就这么点大,刺客躲了一下,此时已被逼到了墙角,他是以敏捷见长的,但眼前这个小殿下显然有着不逊色于他的速度,躲不开,他咬咬牙,抓紧匕首迎了上去。
而后,长长的血线在半空中拉开,自锁骨到腋下,刺客被划了很深一刀,枯叶般旋飞着落到了地上,但这一刀并未致命,至少,几十息之间,他还死不了。
因恐惧和不甘而睁大了眼睛,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那道纤瘦的身影蹲在了她面前,缓缓地,抓住了他拿匕首的手。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个他想要刺杀的人就那样静静蹲在那里,盯着那把只是饮到一点点鲜血的匕首看了很久。
真的很久,久到刺客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挣扎、犹豫,但这没有很久,某一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又忽然露出了幼兽咬住猎物时的那种凶气,但这些全部没有持续很久,很快的,这些情绪俱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冷漠的眼神。
她继续蹲着,蹲了很久啊,好像腿脚都有些麻了,但是其实刺客的手还是热的,所以也应当并没有多久。某一时刻,当那边远远地传来一大群人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时,赵寂跪在地上,抓着刺客的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小腹。
鲜血如注,渐渐漾开的血泊中,她咬牙松开了刺客的手,转而拿回了自己的匕首,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做出拼着重伤杀死刺客的假象来。
眼角的余光最后瞟到了穿着官服的衣角,她最后放下心来,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好疼啊,卫初宴。
好想要你抱抱我,可是你不在这里啊。
赵寂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回宫中,陛下暴跳如雷地出了宫,由羽林军开道,一路赶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这边,卫初宴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她到的时候,赵寂的伤口已然包扎好,也被灌了汤药,嘴唇是苍白的两片,小脸同样殊无血色,卫初宴草草看了一下,眼前便一阵晕眩。
刚刚稳住心神,陛下便来了,她不能再守着赵寂,被宫人“请”了出去,神色依旧恍惚,要靠着墙壁才能不至于倒下。
怎么会.......
她明明观察过那刺客,确定那人不是赵寂对手才将人放进去的啊。
赵钰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是他唯一一个干净善良的孩子了,若是出事,他就真要把皇位交到那帮子畜生手上了。劳师动众的,他带着一大堆太医又给赵寂诊断了一番,在太医再三保证赵寂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太多需要静养时,赵钰这才稍微冷静下来,雷厉风行地颁布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将二皇女赵宸下狱。赵宸刺杀皇帝在前,陷害手足在后,赵钰按着刺客,本来想稍微放宽一些对她的处置,但赵寂的事极大地刺激了帝王,令他终于开始显露出性格之中冷酷的那一面。赵宸有刺杀他的前科,他现在更是怀疑大理寺的这个刺客是赵宸派来的,因此对于赵宸的处置,堪称最为严厉。
另一道则是将七皇子的一切职位卸去,着他在府中“思过”。其实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赵寂入狱,与赵捷监管不严有直接的关系,况且他后来的所作为也令帝王心寒,他也逃不开处置。
至于大皇子,对比老二和老七的所作所为来说,老大的手段显得温和多了,赵钰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过了他。
但这种仁慈只维持了两天,第三天,那刺客的来源被查的清清楚楚,赵钰得知是大皇子派来的人,又被气的吐了半碗血。
“好啊,很好,这一个个的,原来都是墨汁染的心肺!”帝王连着冷笑了好几声,而后铁青着脸唤来了钱啸等人。
至此,大皇子赵敖也没逃过入狱的命运,几位殿下相继获罪,这么大的动作令得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唯有万贵妃一系的人,才总算是挺直了腰杆。不过因为主子受了重伤,他们倒也不见得如何快乐,也顾不上对别人进行打压。这种态度落到赵钰眼中,成了安分守己的表现,他因此得到一点安慰。
受了刀伤的人不宜挪动,赵寂先是在大理寺处静养,后来伤口缝合了,绝品坤阴君的恢复能力又够强,轻易不会开裂了,而卫初宴的住宅距离大理寺并不算远,只两条街的距离,所以初宴便把她带回了家中。同行的还有一大群御医。
这么大的事,宫中万贵妃那边瞒不住了,她也正卧床养病,没法过来看女儿,只有名贵药材流水一般地自宫里搬进府内,很快,那两间库房都有些不够用了。
赵寂本人,也终于在这种精心的呵护下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卫初宴,她喜欢,于是眼儿弯弯的,像一弯剔透的新月。
卫初宴有些憔悴。
有那么多日的忙碌在先,后又守了她两日两夜未睡,这个永远不会喊累的女人显然也有些藏不住的倦意了,但她并不在乎自己身体的状况,而是专心于赵寂的身体。
“我又脏脏的了。”闻到一点异样的味道,赵寂小鼻子皱了皱,有些可爱,而后,她忽地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顿时抿住嘴角往被子后缩了缩,冲着卫初宴讨好般笑了笑。
怕她受寒,也怕她伤口开裂,除了一开始医官对伤口周围的清洁,其实并没再有人给她擦过身子,她又在牢里呆了这么些天,身上有点异味,是难免的。
卫初宴不会嫌弃她,其实她守着赵寂这两天,像是短暂失去了嗅觉一般,根本闻不到那点异味,而是满心都是赵寂的安危。
关于赵寂受伤的这件事,卫初宴也只是在一开始懵了片刻,后来她想明白了,猜测出这伤口应当是赵寂自己捅的,心中顿时嘶啦冒火。
因此对于赵寂这么明显的转移注意力的举动,卫初宴并不会被骗过去。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伤口疼吗?”
淡淡地开了口,轻柔的嗓音中,有着一丝压抑良久的难过。赵寂敏感地察觉出来,朝她吐了吐舌头,苦着脸道:“疼,可疼了。”
“该。你自己捅自己的时候,便不觉得疼了?”
惨了,卫初宴气恼的眼神中,赵寂讪笑着,将小脑袋完全缩进了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米粮:殿下,她居然敢凶你,咬她啊。
奶寂(心虚):我,我不敢。
阿宴:呵,小混蛋。
大家好,又到了甜甜(喂?)好吧,酸酸甜甜的恋爱时间,大家可以抱着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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