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寂腾的一下站起来, 发丝被扯下几根, 她“嘶”了一声, 慌慌张张就要往殿外跑。贵妃拉不住她, 轻喝一声:“寂儿!”
赵寂被她少见的严厉喊住,犹豫的看了殿门一眼,慢吞吞地走回了贵妃身边,看起来很是不安。
贵妃见她这样, 幽幽叹息一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有三年了吧,那孩子陪了你三年了。”
赵寂点了点头,心中不知为何慌的厉害:“她怎会突然就结亲了呢?”
“还未结亲呢, 只是在议亲。原先谈的好好的, 但近来卫家那边忽然有些阻碍, 似是不想结亲了,你舅舅这才修书于我,希望我给点助力。”
还未结亲吗?赵寂一扫先前的萎靡, 眼儿亮晶晶地把贵妃瞧着, 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贵妃一看便知。
可她忽然有些犹豫。
起先她留下卫初宴, 确是看中了卫初宴的忠心与能力,此外也是为了赵寂。寂儿总要长大的,她的坤阴君身份是永远不能揭露的,但她有发情期,日后也许还得留下子嗣, 这种情况下,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卫初宴,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况且卫初宴又是个绝品,人品相貌亦都是上上之选,贵妃从一开始,便打着将卫初宴给赵寂的主意。
可是卫初宴在寂儿心中的地位太重了,她又是个极有手腕的。这样一来,日后若是寂儿成了帝王,朝中事务,到底是握在寂儿手中还是卫初宴手中呢?
这样一来,她甚至有些想要帮哥哥把这桩亲事做成,左右清鸢也是万家人,卫初宴娶了清鸢,更是被牢牢绑在了赵寂的这条船上。
可是......莫说她不舍得将自己培养了多年的宝贝拱手让人,难道寂儿还能放卫初宴去娶亲吗?寂儿如今还小,自己不清楚对卫初宴的感情,可她也十三岁了,过两年都能被标记了,若说一点情爱都不通,贵妃自己亦是不信的。
赵寂显然是喜欢卫初宴的,但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对卫初宴的喜欢。
“母妃......”
赵寂晃了晃她的手,似有话说,万贵妃不必听,都知她要说什么。
“想让我把这桩亲事搅黄?”
赵寂咬着唇,眼儿水汪汪的,满含期盼地点点头。
“那是你表姐。清鸢这孩子年纪也大了,寻一桩令人满意的亲事不容易,要不......”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赵寂皱起了眉头:“三姐她曾对卫初宴表明过心意,可卫初宴拒绝了,初宴肯定是不喜欢她的,她又为何一直不死心呢?”
“哦?还曾有过这样的事吗?”
事情更棘手了,原来清鸢那孩子是真的喜欢卫初宴的,万贵妃倚在榻上,感到一阵头疼。
“有的呀,就在我们出榆林的时候,我记得可清楚了!卫初宴后来也说了,她不会娶清鸢的,如今怎会突然变了呢?”
赵寂忽地有些难过,卫初宴怎么能娶三姐呢?她明明同自己保证过的。
万贵妃观察她片刻,试探着说:“那若不是你三姐呢?卫初宴已满了十五,这个年纪娶亲,是最平常的事情了。”
赵寂不假思索道:“她不会的,为什么要娶亲呢,她说过要陪着我的!”
“可她娶亲之后,也能带着妻子来长安,继续领着先前的差使陪你读书入仕。”
赵寂心中不禁一乱,是吗,是这样吗?
贵妃注视着她,不知自己点醒她是对是错。她的慌张都写在脸上了,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卫初宴吗?
对于卫初宴,她这个女儿有很重的占有欲。方才一听到卫初宴与人结亲便坐也坐不住了,直往外边跑,她若是出了这道殿门,过几日出现在郁南郡,万贵妃都不稀奇!
不喜欢,何来的这么强的占有欲?连娶亲都不让人去娶,难道还只是单纯的主仆情谊吗?
“寂儿,你不想要卫初宴娶亲吗?”
赵寂立刻摇头,当然不想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娶亲了呢?就这样,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
“那......要是与卫初宴成亲的是你呢?”
屋外松枝被大雪压断,咔擦几声脆响,大殿内,贵妃的声音一贯温柔,传入赵寂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和卫初宴成亲?
她从未想过这个,前边的哥哥姐姐都是现成的例子,她知道,等到她十五,会有一正二侧三位妃子抬进宫来,也许还陆陆续续会纳一些人。她自己是个假乾阳君,也不能标记人,从前也曾想过娶了妃要如何去掩饰,也曾猜测过母妃会为她挑选哪家的子女,却从未想过卫初宴。
母妃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是不能同她成亲的。”
赵寂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忙不迭地否认了。
贵妃更发愁了。
听听,是“不能”,不是“不想”。
这么喜欢,怎么了得?她忽地改变了让赵寂直视情爱的想法。
“莫要想了,是母妃错了,你和卫初宴本就不可能成亲的。”她伸手摸一摸赵寂刚被梳好的黑发,有意地将赵寂往偏处引:“但是卫初宴,你也不能放过。”
“什么?”
“你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你现在不懂,等你有了发情期,那才是最难捱的时候,总吃药......会把身体拖垮的。你会需要人带你度过这个时期的,而眼下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母妃你是说?”
“不错,卫初宴对你忠心,又是个绝品,再合适不过了。寂儿,你要知道,你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也许一两年,顶多不过三五年,这一切就要尘埃落定了,到那时,若你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你所面临的,会比现在还要艰险万倍,而你的身份是其中最大的变数。所以,像卫初宴这样合适你的人,你要紧紧抓在手上。”
赵寂认真听着,虽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所以这桩亲事我不会帮你舅舅。你三姐那里,我再瞧瞧吧,有几个宗室子还不错。但愿卫初宴是真的对她无意,否则我这事情便做的有些坏了......”
......
郁南这边,不必贵妃动手,这桩亲事已黄了。
卫初宴她娘卫婉儿还挨了卫平南一顿骂。
“谁让你同万家结亲的?万家,那是皇亲国戚,我们家低调了这么多年,差点被你这个愚蠢的决定而毁掉了多年的经营!简直是鼠目寸光!万家那边叫你回绝了,你办妥了没有?”
卫婉儿在里边挨着训,卫初宴站在门外,将里面那个老人家暴怒的声音听在耳中,心中憋了一团火。
外祖不让她和万家结亲的真正原因她一清二楚,什么太过高调这种理由拿来哄哄她娘还行,理直气壮地为了自己那点龌蹉心思大骂她娘,便真的太过分了。
“罢了罢了,初宴的婚事你别再过手了!让老二家那个去办吧!”
这话令卫婉儿彻底慌了神,二弟媳妇是最爱排挤大房的,女儿的亲事交到这种人手里,能有什么好的?不行,决不能让老二家的插手!她顶着父亲的威严,硬着头皮反驳了父亲,随即引来更重的一层辱骂,卫初宴在门外听着,终于不能忍,伸手一推书房的门,闯了进去。
随着一声脆响,里边的插栓被挤飞出去,直直砸在了房内的书架上,许多古籍颤动着自架子上滑落,卫平南给她吓了一跳,欲要骂她,又思及她此刻对卫家的重要性而忍住了。
“我不成亲了。”
卫平南额上青筋暴起一根,老鹰般紧紧盯住这个他刚刚灌注了一些关心的孙女,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卫婉儿被他这句话里夹裹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过来怯弱地扯了扯自己女儿,卫初宴正待安抚她,卫平南突然拔高了声音:“说啊!你有胆的在我面前再说一遍!”
卫初宴将她娘护在身后,丝毫不受卫平南气势的影响,就连眼神,都没有什么变化,仍然那么温驯柔软,说出的话却能瞬间将人给气死:“我说我不成亲了。这次听清楚了吗,哦,你耳朵不好啊,难怪刚才训我娘训的那么大声呢,那我再给你重复一遍啊,我——不——成——亲——了。”
她毫不畏惧地与卫平南对视着,见他被气的端起桌上的砚台砸过来,她稳稳接住了,嘴边勾起一抹淡如清风的笑。
看在卫平南眼里,却无端令他感到了压力。
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只有书卷气的卫大人了,卫初宴是带着被百般折磨后自杀的戾气重生的,虽然那些东西一直给遮在了温润无害的外表下,但仍然有可能被引出来。况且她重生以后,还和赵寂经历过那么一场逃亡,又在后来跟着脾气古怪的师父习了武,如今只是漏出来一点点的戾气,都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卫平南没有在她的压迫下失态,已然是很厉害的人了。
见他气到说不出话,卫初宴握住娘亲的手,慢悠悠地道:“我娘啊,她那天从你这里回去,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意,我看她很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也知道她为什么高兴。那些合适的人家,她是一遍遍地筛选过的,后来选定万清鸢……我听说后就知道要糟,可惜已是晚了,也不知道那日你是怎么骂她的,她回来就把帖子退回去了,还躲房里哭了一场。你骂都骂了,这事该揭过去了吧?可今日你又把我娘喊过来,果然是没骂够,还要再往我娘伤口上撒一边盐!”
她冷笑着,将砚台掷回去,沉重的砚台精准砸在书案上,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竟将实木的书案砸出一道蔓延桌面的裂痕,几点墨汁溅在卫平南那张老脸上,他又惊又怒地跳了起来,指着卫初宴的鼻子骂道:“我骂我自己的女儿,我有什么过错!我就算是打她也无不可!倒是你,长这么大,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连最基本的尊重长辈都做不到,你可真令我失望!”
“我令你失望?那我还真是荣幸,被你这样的人看重,才会令我感到恶心!”
笑的像拈花小佛,自那张唇红齿白的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字字带毒,卫初宴胳膊被卫婉儿扯了好多下,她一点儿也不动摇,半点退让的想法都没有。卫家她已蚕食的差不多了,那些伸不进手的地方她也已有了连根拔起的头绪,本不介意再跟卫平南多装几年,但他那样对待她娘,哪像是把人当女儿,倒像是当做什么恨不得自身上剥掉的臭虫!
她娘怎么了?不过是作为长女是个中泽君,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够多的了,瞧卫平南这个架势,他恨不得没生过她娘吧!
“你!好,好,好!你给我滚!现在就滚出卫家!我卫家小门小户,养不起你这样的子孙!”
“爹!初宴她——”
“还有你!你也给我滚!带着你那窝囊废的丈夫一同给我滚出卫家大门,我卫平南一辈子的耻辱就在你身上,现在你生个女儿,同样叫我感到恶心!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
卫平南的辱骂中,他的长女和孙女沉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