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折腾, 半夜的时候, 赵寂饿醒了, 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人, 悄悄地走下床吩咐了几句,然后便端了点心去了外边。
御膳房是不熄灯的,无论多晚都有人候着,这边小太监拿了陛下的口谕过去, 御厨们便加紧忙起来,赵寂却知道,无论多快都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她今日没用晚膳, 又和卫初宴折腾了那么久, 后来也不知道是如何睡下的了, 一下子饿醒,那种肚里空空的感觉和身体上的疲惫令她很不舒服,但却反而又有种久违了的尽兴。
陛下起来了, 宫人们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想要伺候她穿衣的也有、提了灯预备着给她引路的也有, 其实殿外是很亮的, 一排排红彤彤的灯笼挂着,只是她从前有夜晚出去走的先例,因此这些人也备好了宫灯。
这些人一过来,耳边便多了许多声音,赵寂蹙了蹙眉, 小声道:“别发出动静。”
那些宫人们便个个都闭上了嘴,也不敢乱走,只躬着身子在一旁候着。他们见陛下往寝宫里看了好几眼,也知陛下是不想让他们搅扰了里边的人,顿时更加小心了。
陛下果真是陛下,那位卫大人年纪轻轻的,又听说是个上品乾阳君,上了龙榻也只有被折腾到沉沉睡去的份,反观他们陛下,半夜竟还有精力出殿来,果真不愧是他们大齐的帝王!
不知道宫人们心中想歪到了哪里去,赵寂就在旁边的花园里,吃了些点心压肚。月光清澈,虫鸣悠悠,依稀可以见到大片的盛开着的奇花。晚间的花园里,这副美景可以佐酒。
赵寂看着看着,兴致起来了,又吩咐人去拿了酒,才只喝了一杯,手指便被人按住了。梅花香味袭来,赵寂很是放松地往后靠了靠,手指反勾住那人的手:“还是闹醒你了?”
“不是被闹醒的,身边忽然少了你,我便睡不安稳了。”
卫初宴一只手被她抓着,话里压着她的重量,微微地弯下身子同她说话。这里这么的寂静,两人衣料的摩擦声都能听见,赵寂喜欢她说的话,卫初宴不太会说情话,在这方面,她称得上是“笨拙”,一点也及不上赵寂自己,可是偶尔卫初宴又能忽然地说出令她心动的话语。
这样也是极好的。如赵寂自己,她便很喜欢说情话,她也愿意一天一封地给卫初宴写信,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长段的文字,因她这个人便是这般的炽热的,她想要卫初宴知道她的心意,时时刻刻把她记在心上才好。
而卫初宴便不一样了,这个女人从前总是羞于说感情的事,便是那么一句简简单单的“喜欢你”,也是赵寂磨了许久才磨到她说出口的,她从前就像块不通感情的冰块,好在这些年,她好像地也渐渐地愿意开口去说一些让人心口发甜的话了。
赵寂笑了一下,情.欲过后的沙哑嗓音即便是笑,也带着股靡靡的味道。卫初宴不经意间就被她钩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赵寂却忽然怔怔想到,其实写情信,是她自己在这一世所养成的习惯,她以前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也不肯将自己的真实心意告诉卫初宴,宁愿让卫初宴误会着她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喜欢,后来虽然两人也互相懂了对方,但她也是不怎么把那些话说出口的,这的确不是她自己一开始便有的习惯。
而先前虽然有这些的记忆,却好像很模糊似的——也不能说是模糊吧,只是,她知道有那么一件事,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若说有多深的感触,却是没有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同了,她渐渐地也记起来了自己给卫初宴写情信时的心情,有时她是甜蜜的、有时她是忐忑的、有时她是热烈到迫不及待的、有时她又是患得患失的......那些少女的小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得她的嘴角也慢慢地勾了起来。
她又想起这一世初初见到卫初宴的时候。她那时候那么小,被母妃带着回乡省亲,舅舅家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对她敬畏有加,却不怎么敢靠近她,而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立在高出的孤单。忽然有一天,她写完字,跑去找母妃,那时母妃正与舅舅叙话,见她过去,笑着说来的可真巧,又说有个小姐姐上府来了,让她藏着看一看,若是喜欢的话,可以让人做她伴读。
那时万贵妃正为赵寂的伴读人选费神,看到个年龄合适的人都要提那么一嘴的,赵寂早给她念的耳朵起茧子了,当时并未当回事,对母妃说的“小姐姐”的印象也不是很好。不过等到她在帘子后头见到卫初宴时,心中其实就高兴了。
那个小姐姐生的真好看,她那时是这般想的。赵寂记起来了,不由又笑了笑,卫初宴不明所以,将桌边那只圆滚滚的酒壶提起来,看了下里边酒液的成色。
现在想来,无论是有记忆还是失忆,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好像都注定要和卫初宴有牵扯的。前世还好些,她分明是先看中了卫初宴的性格才看到了卫初宴的其他的,这一世的自己却要肤浅的多,只一张脸便让自己挪不动步了。
她又想到回长安时两人所遇到的刺杀、以及那之后的一路艰险,她是经历过比那样的艰险更恐怖数倍的事情的,因此想到这一世,反而只会觉得温暖,而她知道那些温暖是谁给她的,她记得自己一路上的惶然与强撑,也记得自己杀第一个人时的害怕与抉择,她跪在地上干呕,有个人从后边抱住了她,不断地安慰她。
卫初宴现在,也在抱着她,因此她觉得踏实,心中愈发柔软起来,而那些属于前世的戾气与锋锐却渐渐地消散了。
她又想起自己前世第一次杀人。其实也是在逃亡的路上,她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有人想杀她,却未料到她是个绝品的坤阴君,虽然小但力气却很大,最终反倒被她杀掉了。她那时候死死抓着砸死那人的石头,真是抓的死死的啊,她的手指都痉挛了,那些血陷进了指缝里,又粘稠又腥热的,她那时也跪在地上、也是想要呕吐,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给她一个安全温暖的拥抱。
赵寂回忆着,脸上却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不知道是为何,也许是两段记忆拼在一起吧,对于前世的记忆她渐渐地感到离远了,而前世小时候的记忆就更加了。也许是她体会到了这一世记忆中的那些温暖而清甜的瞬间,于是前世那些类似的瞬间的伤痛,好像也被抚平了。
赵寂自己不知道,她现在的眼神其实很纯善,带着点淡淡的柔软,不似前世,而像今生。
“这么晚,自己偷偷地爬起来,却是为了喝酒,我怎不知你也是这般嗜酒的人?”
卫初宴尝了一口壶中的酒液,入口微辣,辣后回甘,清冽醇香,是很好的酒,给皇帝的酒自然是好的,可是就是因为太好,又很容易醉人。
赵寂这才从那些不断地整理着主次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卫初宴。她并未束发,青丝偏在肩上,穿了件玄色的袍服,那衣袍上的黑色毫无压力地与发丝融合在了一起,看着倒有股从前难见的沉稳。
卫初宴出来的匆忙,却仍是整理了下的,头上一根白玉簪将发丝理好,玉簪墨发,极是清冷。身上则穿着赵寂的一件绯色私服,看起来,却像是没有温度的火焰。
她就是这般的寂静与温和,好像即便有火落到她身上,也是烧不起来的。
赵寂拉着她坐下,将一块点心塞到她嘴里:“哪里是单独为了喝酒呢?我饿了,吃点点心喝点酒填一填。御膳房做事不爽利,竟未随时备好吃食,明日我要下一道旨,命他们做的好些。”
卫初宴嘴里嚼着点心,等到咽下去了,才指着亭外的天色同她道:“你也不看看现下是几时了。这么晚,他们值守着本就不易,况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若是有两天在深夜吃东西都嫌多,这原也怪不得他们。”
看看,还是改不了这个喜欢说教的性子,赵寂前世是没怎么看到这样的卫初宴的,今生倒是见的多了,卫初宴这一世比她心智全、比她经历多,自然便揽上了更多的责任,时时不忘记教导她的。
“怎么办,卫初宴,我苦哦。”
赵寂歪头趴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苦了?”
卫初宴将一块荷花状的粉色点心挑出来,刚想喂她,却听她这般来了一句,顿时有些奇怪。赵寂差点笑出声来,偏偏又得忍着,假装难过道:“你这般爱训我,偏生道理还总在你手上,我难道不苦吗?”
又在耍贫嘴了。卫初宴烟眉微微拢起,白她一眼,将糕点塞进她嘴里:“不是苦吗?吃一点甜的压一压。”
赵寂三两口将点心吃下,又笑吟吟地把小银杯凑上去,示意她倒酒,卫初宴只给她倒了半杯,她一口喝了,带着一丝丝的酒意道:“怎么办呢?我这是娶了个妻子回来,还是找了个夫子回来呢?”
这个问题要她怎么答?若答媳妇,她没赵寂那般厚的面皮!若答夫子,夫子与学生......这又成何体统!卫初宴看她这幅无赖样子,垂眼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喝下了,本来想装作未听到,但赵寂还凑上来,几乎凑到了她眼前:“怎么办呀?卫初宴,你说,究竟该如何算呢?”
卫初宴被她忽然的缠人样弄的微燥,坐的愈发笔直,好似凛然不可侵犯,但赵寂却从中看出了一丝羞窘。
“妻子也不是,夫子也不是,你还未娶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宴你的出息呢!你作为乾阳君的出息呢!让她嫁啊!
(这一章你们大概都能看到变化了,越到后来,奶寂的表现便更突出了。说开了,释然了,前世的执念就不会那么深了,就不会压制着今生的情感了。所以我觉得我一直写的很清楚明白,不过你们愿意其他的理解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