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中的这出闹剧一直唱到黄昏, 除去留在军营看守的, 卫初宴一共带去了三百六十八人, 个个都吃的重新系了腰带。临了, 她还带走了可供一百人饱餐的吃食,让宁府彻彻底底地成为了笑柄。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长安城中, 上到高官、下到黎民百姓,都不缺谈资了。
从宁潇潇硬挤出来的笑声中离开,天色已经暗了,只挂了一条倔强的绯红晚霞, 很是美丽。卫初宴让那些士兵带着食物回营去了, 自己则去了一趟大理寺。
骑着马儿慢悠悠地晃在最后的一抹霞光下, 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到,回长安这些天,似乎还未在自己府上睡过。起先是眼睛还未好, 后来她好了之后要出宫, 那人又缠她缠得紧, 她便答应夜晚偷偷去皇宫陪她。有了第一次, 她已然看到了接下来的许多次,这样想着,她忽然地笑了下。
这笑容与先前在宁府中不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她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笑了。街边还有些晚收摊的小贩, 也有携手亲亲热热地走进酒馆的朋友,这些人有不经意间扫到这位大人的笑容的,待到去喝酒吃肉时,好像酒肉都更香了一些。
去了大理寺和已经在那里任职的侯永细细说了些话,天终于完全地暗了下来,这般的黑,宫中四处却应当开始掌起了灯,卫初宴想到甘露殿前总挂着的那一长串如同河流的灯笼,神情更见柔软。
她哪是想到了那些灯笼哟?
又在外边忙碌了一个时辰,夜色愈发沉凝起来,卫初宴回府洗去了一身的尘土与血气,还是选了身容易融入黑夜中的衣服,就着半两月色,悄悄地又潜进了皇宫。
她推开窗户时,赵寂正坐在窗边写字,看样子是重要事,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张,听到这边的轻微动静,她目光锐利地望过来,看到是卫初宴时,眼神立时变得柔和,目光就一直在卫初宴身上,不曾挪开。
卫初宴给她看的习惯了,也不再去纠正她这猫儿一般盯人的毛病,见赵寂指了指门边,想是能从那里进去,她也就免去了爬墙的“不雅”,往虚掩着的殿门进去了,一进去,腰肢便给人抱住了,那妖精扑进了她怀里,她接住了妖精。
就像是,接住了一团轻软的棉花,又像是,接住了什么沉甸甸的宝玉。
“我还以为你今日又要晚到呢。”
赵寂将人拖进殿里,顺带把殿门带上了,门一关,卫初宴便有种完全到了赵寂的世界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常有的,因赵寂便是这样的人,对于卫初宴,她总是很大方热情的。
“听说我们陛下今日在朝堂上打瞌睡了,我怎敢再晚到?若是再晚一些,恐你又痴等。”
虽然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但卫初宴此时还未“复职”,她还不需要去上早朝,在朝中虽然有些眼线,但那些人哪里敢直视圣颜?她说这话,完全是诈赵寂的。
赵寂在晨间的确困了一会儿,但她也并非好骗的,自是不肯承认,缠着卫初宴逼她改口,等到自己满意了,又勾着卫初宴的脖颈笑了起来:“你还说我,我今日倒也听说了一件关于你的趣事,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卫初宴还未开口,赵寂已说了出来:“我听说呀,我们卫大人今日可威风了,带着一帮子小兵去某个官员家中打牙祭,人家家中那酒席真是如流水般一席一席地上,也不知道是否给你一顿便吃穷了去。”
宫中生活无聊,作为一个不怎么喜欢看伶人跳舞唱戏、也不怎么听旁人唱曲的帝王,遇上一件趣事不容易,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笑声。
这二人,一人说“我们陛下”、一人说“我们卫大人”,本是十分亲密的关系,偏生要这般拿着腔说话,来来往往的,却又别有一番情意在其中。
卫初宴不意外她会知道,闻言只是淡淡说了句:“她家的东西也不怎么好吃,和宫中的差远了,我去吃,也算给足了她的面子,至于吃穷不吃穷,这点程度还不至于。”
赵寂显然也是知道的,但她还是觉得一怒之下带人去人家家中吃酒的卫初宴很可爱,真可爱!她在卫初宴脸上亲了好几口,等到女人恼的要把她从怀里推开了,才正正经经地坐在人家膝上,端起了帝王的架子与她分析这事:“的确是吃不穷的。我叫人去查了查她,这人在短短一年内竟大手笔地置办了五所宅院,此外还有良田数百顷,乡下庄子若干,所贪之巨,可见一斑。”
说起政事,她的确是威严一些的。
“若非你今日做了这件事,我还不会将目光落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校尉上。都说小官巨贪,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这词的含义。”
赵寂这话说的,有些少年老成的气息。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北军校尉,只是掌了一年的实权,便能膨胀出这么大的一份家产,若非她亲眼看到了官员递上来的折子、看到上边一条条一桩桩地仔细列了出来,她还是很难相信的。
方才她便是在处理这事,不过卫初宴既已到了,也许不用她处理也说不定了。
“我今日去看了,北军问题很多,光她一人,定然做不到如此,她的背后我也查了,先前赌场的人说是太尉,我本来不信会这么轻巧,但我查探得到的结果也的确是这样。”
卫初宴知道三公都各自有些经营,但她前世并未在北军任过职,严格论起,她其实是纯粹的文官,除了最后各方矛盾都汇于她身上那会儿,她与军队完全扯不上关系,因此对于太尉此人也不是很了解,也不懂他既然手握了大齐一半的兵权,为何还容不下一个北军。
“是太尉啊?”
“恐怕是的。宁潇潇和太尉府有姻亲关系,她有个妹妹许给了太尉的公子做妾,关系虽淡,但的确说的上些话。她在北军的突然势起也是靠的这层关系,而更远一些,我查到,先前我被平调出北军的那位副手,也是被太尉的人调走的。”
事情牵扯到太尉,卫初宴是小心了又小心,太尉也不是没有仇家的,这等事情,最忌讳的便是给人做了刀子使。
当年她向贵妃献策以连环计拉下那几位殿下,不正是做了个隐于幕后的渔翁吗?
“嗯,我知你向来谨慎。北军这事他们做的漏洞百出,实在不像是太尉的手笔,我先前也怀疑过,不过派出去的人还未给我确切的消息。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经有了结果,那么我也有个猜测。”赵寂同卫初宴说道:“太尉掌权太久,恐怕平日里也嚣张惯了,北军在你做统领之前,是他的门生在经营,因此你走后,他想收权,恐怕是觉得那是关起门来理自家事,也就没有那么小心。”
赵寂是十分相信卫初宴的能力的,既然卫初宴说恐怕是太尉,那便差不离了,她烦心起来。
如同卫初宴之前所想的,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太尉府,就不是那么简单能了结的了。她抓着卫初宴的手指把玩着,思索了许久,忽然撇开嘴角,冷笑了一下。
卫初宴看的一怔。
赵寂已然长大了,眉眼依稀是前世她们最初见面的模样了,她先前从瞎眼的状态中恢复,看到赵寂的第一眼便很受冲击,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下来,如今赵寂一冷笑,眉眼、神态俱与前世那人如出一辙,她的心中便是一痛。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赵寂就是赵寂,明明她也很确定她是爱着赵寂的,但是每次想到前世的赵寂,她又会感到痛。
可是她们两就是一个人啊。
卫初宴从未对此有过怀疑,可是为什么还是会痛呢?是因为,这一世已经改变了那么多的东西,所以她也见不到前世那个一手把她拽入爱情、又不小心丢失了她的那个人吗?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是没有意义的,若是她继续想到最后,恐怕自己就会疯掉了。
到底她所爱的,是前世的那个赵寂,还是今生的这个赵寂呢?
她爱今生的这个赵寂,是否又真是对上一世的弥补呢?
“卫初宴,卫初宴?”
眼中蓄起黑沉沉的雾气,卫初宴不知道她的发愣看起来有多么的脆弱与缥缈,仿佛下一刻便要爆发、或是消失不见一般。这将赵寂吓到了,赵寂掐着她的脸蛋,试图把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你怎么了?方才叫你你也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丢了魂似的。”
眼见卫初宴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赵寂松了口气,重新依偎在她怀里。
卫初宴忽然将她抱紧了,赵寂不知道卫初宴为何忽然这样,但她是喜欢卫初宴这样对她的,卫初宴抱的越紧,她心中越踏实,因此也就乖乖地给她抱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关于重生了后所遇上的爱人还是不是她的那个爱人,这是个哲学问题啊!怎么说的清哟。
关于阿宴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想这个问题,因为她是个古人啊,又信鬼神,当然会觉得两世遇上的赵寂是同一个人,她从来是这么想的啊,只是她现在受到赵寂长大的冲击,才忽然开始思考,到底她是不是不经意间失去了那个前世的挚爱呢?
至于到底是不是,这真的是个很哲学的问题啊!米粮在此不做讨论。
咳,怪我们女王寂太好(喂!)所以你们很多人心疼她,嗷嗷叫着要她好,可是如果奶寂不好了,你们以为你们不会心疼吗,哼到时候嗷嗷叫着要奶寂幸福的又是你们啦。
这真的很哲学,真叫人头大,我记得前面有一章,我说都会幸福的,那时候我是有章程了的。
所以,继续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