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 朝臣本应着朱服, 但因先帝驾崩的关系, 天下缟素, 故而朝臣提前换上了秋季常穿的白衣,只是衣料较秋衣要薄一些,这样不至于害暑热。
赵寂还未亲政,上朝时虽无太后垂帘听政, 但仍然未掌大权,在外,有作为辅政大臣的三公助她处理朝中事务,在内, 太后也有不小的权柄, 内外制衡, 三公之间也互相制衡,若是抛开赵寂并未亲政这一点,此刻的大齐, 实则是很能令帝王舒心的状态。
接收到赵寂的眼神, 下朝之后, 卫初宴和同僚草草聊了几句, 便轻车熟路地朝甘露殿走去了。此殿是新落的帝寝殿,原本历代新帝是会搬入上一任帝王的寝宫的,但是因文帝病死在寝宫,赵寂不喜欢,便着人新选了帝寝宫, 便是年前新落成的甘露殿。
路上宫人见到这位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时,都会恭敬行礼避让,卫初宴见惯了人们偷偷打量她,对于那些或是好奇、或是痴迷的眼神皆视若无睹,日子久了,宫人之间也因她的冷情而有些闲言碎语,这是先前发情期的那会事的后遗症了,卫初宴不知道,赵寂是知道的,但她也并未澄清什么,而是任由其发展了。
规模宏大的甘露殿坐落于宫城北侧,一路行来,饶是卫初宴行的很快也要大半个时辰。路上廊腰缦回,殿前悬挂一牌匾,上书“甘露殿”三个鎏金大字,是赵寂自己写的,彼时新帝刚即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极凌厉的笔触。
众人自是千歌万颂,但后来卫初宴闲时提了一嘴,说是锋芒太过,赵寂听了,自己端详,也渐渐从被人夸赞的火热中降了温,不过牌匾是一直没改,一则卫初宴并未说不能挂,二则,在赵寂这里,也起一个时时提醒的作用。
来到主寝殿,刚换下冕服的年轻帝王正赤着双脚卧在宽大的凉床上,手上拿了一卷奏疏,但是看样子也没有在看,一晃一晃的,拿它敲在床沿,倒是极具节律。
“怎的这般疏懒?”
卫初宴走过去坐下,赵寂顺势将左脚搭在了她膝盖上,她是很瘦的,足背窄而白,脚趾头整齐圆润饱满,略微透着粉意,卫初宴一只手就握住了,赵寂觉得热,踢了她一下。
“太热了。你又不让我用冰,便只能这般驱暑了。”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倦倦,不过令她打不起精神来的原因倒不只是暑热,还有其他的事情。
“过段时间罢,等你发情期到了,便不需要这般小心了。”
卫初宴给她扇了扇风。
“怎么办,我有些后悔服丧三年了。服丧便不能大婚,不能大婚便不能加冠、便不能亲政。我每日端坐在朝堂上,有时觉得,自己还真是一个傀儡皇帝。”
忽来的微风带来一阵阵的凉爽,赵寂舒服的眯起眼,总算是没有那么困倦了,卫初宴却因她的话而认真思索了一番。
“你还真去想呀?”赵寂见状,趴在床上笑了起来:“还是久一些罢,三年便三年。我可不想娶其他人。”
卫初宴犹豫着说道:“躲得过这个三年,下一个三年又当如何呢?不如便娶了吧,也好早日亲政。”
若说真的不介意赵寂娶亲是假的,但是她也没有特别的在意,因为她早已明白,赵寂当然是需要有个后宫的,这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赵寂瞪她一眼:“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吗?”
卫初宴无奈一笑。
“太常又呈了几个年号来,景和、太初、元朔......都还不错,你帮我选一个?”
“不是明年才会改元吗?太常果真太闲了。”
一般而言,新帝即位会改元,但都会缓一年,以示对先帝的尊重。年号也并非一成不变的,若是遇上天灾、或是单纯追求祥瑞,皇帝也会改元,文帝在位时先后用过征守、景翰两个年号,已算是比较“专一”的了,只是这个皇帝恰恰是最花心的。
“也只有你敢说九卿之一的太常闲了,他前日还在奏章上说你好话呢,你即便不回报一二,也别在我这做主上的人面前妄议他呀。”
卫初宴有些意外,烟眉略微挑起:“我与他只在你祭天那日见过一面,平日里殊无交集,他又为何说起我?”
“谁知道呢,就是夸你礼数全、姿容好,大有上古遗风。我听说他家有几个儿女还未嫁人,恐是看上你了吧。”
赵寂话锋一转,熟练地酿起了“醋”。
卫初宴挠她脚心,把帝王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你走开啊,好痒哈哈哈......”
“还乱说吗?”
“不哈......不说了......你把手拿开。”
卫初宴这才放过她,她又趴在床上笑了会,忽然缩回脚坐了起来,防御的姿势:“可我也没说错呀。怎么是乱说呢?”
“我的名声早已坏掉了,你又岂会不知?如今长安城哪家官员不知道我的‘隐疾’?你——你莫说你不知道,我都见你在笑了。”
赵寂忍笑道:“那是之前。你有‘隐疾’又怎么了?如今你是我大齐的北军统领,过几年要封侯的人,你若想,尽管提个几句,到时不知有多少人会争着进你府里。到那时,左拥右抱的,就要忘记皇宫里的可怜小皇帝了。”
她越说越离谱,到最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卫初宴见她难得展颜,本想和她好好算一算账的,也先按下了,两人又说了些要紧的事,不可避免地说到了贵妃的病。这病来自一种十分罕见的□□,其奇特之处就在于毒未发时完全看不到中毒的迹象,能走也能跳,可一旦毒发,便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贵妃此刻无事,但太医推测,若她真是中箭之时被下的毒,那么大约还有半年的活路。他们除不了这毒,赵寂发了几回火,逼也逼不出来一个健康的母妃,她因此派了许多人在民间求医,没成想,那些人都不顶用,反而是卫初宴自她的师父那里听来了一个不怎么可靠但却是唯一的一个有点价值的消息。
说是此毒名为“一线牵”,取的是“一线勾连人间与地狱”之意,可见此毒凶险。卫初宴师父也只是在苗疆的时候听人提过一嘴,觉得贵妃所中的毒和“一线牵”十分相似,故而建议小皇帝加派人手往苗疆去寻药。
“师父说,他有七分把握这是‘一线牵’,有五分把握在苗疆有能解‘一线牵’的人,二者相合,若是选择信他,娘娘只有不到五成可能可以活。但是不信他,由着你这样大海捞针地去寻,恐怕连一成的机会都不到。”
不到五成,也可以了!原本赵寂是想过了没有解药的最坏结果的,如今有希望,于她、于她母妃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她当即拍板:“那便去南疆寻药!但其他方面也不可懈怠,我要各地官府都动起来!”
卫初宴按住她去摸笔的手,冷静分析道:“先别急着写诏书。你可知道,此地距南疆有多远吗?太医虽然没法医治娘娘,但他们所说半年并非没有道理,求药的人从长安往南疆去,一来一回,期间还得寻找能够解这毒的大夫,我担心半年时间不够。”
赵寂紧抓她的手:“那要怎么办?总不能不去吧?”
卫初宴说:“不若让贵妃亲自去一趟。趁她如今状况还行,否则再过一段时日,也许都吃不住路上的颠簸了。”
赵寂担心的便是这点,她怕母妃身体吃不消,于是十分犹豫:“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卫初宴摇摇头,这已是多日奔波的结果了,也是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的。
赵寂片刻间下定了决心,她跳下凉床,唤来宫人伺候她穿好衣服,带着卫初宴去了桂宫。
在外时,两人要避嫌,卫初宴走在赵寂后边,跟着她往外走,赵寂走的急,黑色皂靴化成一团影子,勉强能看到靴侧的金线滑动,因为还在服丧期,她的衣服都是素色,白色深衣上以银线细细地勾出了栩栩如生的飞龙,虽很素净,却半点不失帝王霸气。反观卫初宴,同样是白色袍服,她的衣上就只是简简单单一丛竹,衬上那玉似的脸蛋,出尘绝世的紧。
这次有了赵寂,宫人恭敬之余,再不敢偷偷抬头打量卫初宴,但卫初宴来的勤,又长的极好看,这些宫人早已将她的相貌记在了心中,想到这样的相貌,总是伴随在帝王身侧,又想到宫中关于小卫大人有“隐疾”的传闻,许多人心中,都有了某种大胆的猜测。
思及此,有人心中大呼可惜,也有人默默断绝了先前对卫初宴的心思。
同是宫城,桂宫比甘露殿要凉爽一些,赵寂一路走过去——她本可以乘辇,但那样卫初宴就得跟在她的辇驾旁边跑,她不舍得——而后见到了正在诵经的母妃。
现在该称其为母后了。
卫初宴看她诵经很是认真,忽然地想到,好似历朝历代的太后们,无论做后妃时手段有多狠辣、和人斗的有多凶狠,等到真正成了太后,大多都开始清心寡欲起来,许多都信了佛。
但贵妃看起来不是会笃信这些的人,不知她的这个经,又是为谁念的了。
赵寂将事情同贵妃说了,贵妃听罢,没经太多思索便答应去南疆。
“母后放心,此行路途虽远,但我会派许多好手护送,定会把您舒服、安全地送到南疆的。”
要远行的是贵妃,但赵寂表现得比自己远行还上心,贵妃知她孝顺,对自己这个母妃也一直怀有很深的感情,见她这样,心中宽慰。
贵妃拍拍女儿的肩膀,想到这肩膀也能担事了,更是欣慰。而后眼神扫过卫初宴了,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寂儿,不若让初宴送我去吧。”
赵寂一怔,转头看向了卫初宴。
作者有话要说: 机会来了阿宴,要好好处理好婆媳关系哦。
顺便:帮你避开阿寂的十五岁了,亲妈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