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七年, 某个八月雨夜。
闸北数家工厂发生爆炸,多处商、报馆被封,一贯平静安宁租界远近不一地陆续响着枪声。
汽车鸣笛, 马匹狂奔,许多寓所洋房敞开窗子, 悄无声息地闭合。
洋人大兵军靴跑动声整齐划一, 踩踏过坑洼与四溅雨水, 穿街巷,在一片嘈杂潮闷漆黑中, 令人心悸。
次日天晴,各个势力案头多出几份情报。
没有永远敌人或朋友。
脆弱交易关系结束,路易便毫无隐瞒地暴露楚云声和郁镜之在这场变动中扮演角色, 与发挥作用。
这些势力高官一时不知是该震惊于亚当斯死亡,还是该诧异于绿鹰发疯一般将东洋在海城情报网连根拔除。
或许, 他们还要愕然一番,懦弱华国人居然也能登上通缉令, 成为搅动着一切腥风血雨幕之手。
“郁镜之疯!”
“果不是我人亲眼所见,我会怀疑这是一场一点不可玩!”
“他们将承受德意志与东洋怒火!”
“我仍然无法相信,这就好像蚂蚁咬死健壮大象……需要调查, 一定有隐藏情况!”
路易几乎是吃准楚云声和郁镜之无论何不会对暴露他谍身份, 在明摆着得罪死德意志和东洋前提下, 只要他们还对法兰西帮助存在一丝期望,那就不会多说一句。
但事实证明, 他们对法兰西没有么期望。
一条讲述路易身为法兰西谍,处心积虑谋害亚当斯消息,在天光蒙蒙亮清早,就登上不少连夜刊印大报小报头版头条。
等路易反应过来, 派人去封禁销毁,这消息早已是传得满大街小巷是,便是路边乞儿能含含糊糊地说个大概,也不懂,全当热闹来看。
这完全是流氓作派。
“路易竟然是法兰西人。这是我没有想事情,或许英吉利情报系统是要好好改革一次。”
皮特坐在宽敞明亮花厅里,叼着烟卷,饶有兴致地翻阅着纸张:“亚当斯这样多疑人,能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可以说是相当信任。但很可惜,他辜负这份信任。”
上门拜访詹姆斯是个非常典型美帝人,身材高大强健。
他坐在不远处软椅上,在欣赏一株藏在半开玻璃窗桂花树。
闻言,他挑挑眉,道:“亚当斯死,海城将不会再有德意志名字。我相信,安德烈上校一定会尽快掏出他回国船票,迫不及待地登上轮船。”
“他一点不像个德意志人。”皮特赞同地点点头。
詹姆斯道:“皮特,认为杀死亚当斯凶手,会是谁?”
皮特合上那叠情报,道:“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华国和法兰西之,谁是凶手。但相比起郁镜之,我更愿意相信路易将会在这件事中攫取最大利益。甚至我不理解,郁镜之刺杀亚当斯、拔除东洋情报网动机。”
“这完全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果说直面德意志与东洋怒火是一件好处,那我也许可以理解。”
詹姆斯按着椅背,哈哈起来:“嘿,真是太幽默,皮特。但或许忘记一件事情。”
他音顿下。
皮特微抬下巴,询问地看向詹姆斯。
詹姆斯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无论是德意志,还是东洋,又或者是法兰西,他们看起来无比愤怒,叫嚣声音几乎可以淹没整个海城。但德意志战败,无力再掌控华夏局面,绿鹰又被斩断触手,在路易清洗下,陷入内耗,力量折损至少大半,很难再掀起风浪。”
“他们对华国怒火只能停留在通缉令层面上,暗杀或许会变得非常多,但军队却不会有任何动静。”
詹姆斯微微收起容:“至于法兰西。”
“那个自大路易昨晚果没有放过郁镜之和楚云声,而是当场杀掉他们灭口,那他或许可以不费么力气地完整控制住绿鹰,暗中用德意志情报力量为法兰西作出极大贡献。”
“但他真太愚蠢。他竟然放过他们。”
“不,不是这样,也许他根本杀不掉他们。他束手束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进一场豪赌,非常惊险非常恐怖,但实质上,他仍是个软弱胆小鬼。他爱惜着自己生命,不愿意冒着同归于尽风险去杀死他们。”
“所以他陷入这样境地,被认定不会反抗华国人摆一道,四处宣扬他身份。不论他用出怎样苦肉计,绿鹰和德意志高官,至少有一半会怀疑他。”
“他们会停掉他职务,将他像犯人一样押解回国。他所有谋划会变成一场可默剧。”
听这里,皮特也一下,插言道:“是,路易软弱犹豫,让我完全不再怀疑欧洲那场战争里法兰西陷落时是否太快。但他也许还有那么一点脑子。”
他道:“至少在今早那些报纸扩散开时,他就意识自己愚蠢,在尝试补救。法租界已戒严,法兰西士兵在努力地四处清理着,路易利用着销毁谣言这个借口,杀死大半绿鹰情报人员。”
“他仍能拿绿鹰,但这再不会是一只雄鹰,而只是一只失去翅膀火鸡。”
“这和强硬地杀死亚当斯,直接夺取绿鹰,完全没有差别。”
“欧洲会议还在进,法兰西传出这样事,压力不会小。战争损失也相当巨大,他们会想要从华国土地弥补,但绝不是战事刚刚结束,一切未稳现在。”
詹姆斯放松肩背靠进软椅里,接上皮特:“所以,叫嚷着杀死那个华国人声音很多,但真能伸进手来,做出一些么,就只有那些狡猾东洋人。”
皮特起身,为詹姆斯倒一杯英式红茶,与他一同望着窗金黄飘香桂花树。
“那么詹姆斯,猜,这个结果在那个华国人制造出昨夜意前,是否已想?又或者,可他们铤而走险,是否是因为已得那个消息——东洋人准备南下消息?”
醇厚茶香与浓郁奶味融合,溢散在午花厅。
詹姆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端起陶瓷茶杯,于升腾而起热汽中,与皮特相视一。
其实海城局势,常常便和这个时代一样,变化莫测,暗潮汹涌,似乎时刻埋藏着噬人饮血刀刃,与波澜壮阔争锋。
租界乱起,海城县辖区对峙,报纸纷纷扬扬。
电车穿过进步人士高呼,狭窄玻璃上印着一张张麻木脸,与一双双明亮眼。
弄堂里鸡毛蒜皮,臭水沟里流浪儿尸体,大烟馆里痛哭流涕哀嚎,苏州河畔风情万种,闸北天空下工厂林立。
便是小心地数着铜板,过着有今朝没明天日子小老百姓,也嗅那片自海面上吹来腥味风。
——暴风雨就要来。
日。
广来茶楼二楼,临街雅息掉最一声枪响。
堆在茶楼门口张望客人们等会儿,便瞧见楼梯上下来四个短打汉子,人抬着一具尸体,快步绕去茶楼门。
躲在柜台掌柜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又过半分钟,楼梯口出现一名士兵,着同大家赔礼。
这时,掌柜才直起身来,三步冲出柜台,指着门口一堆客人便大声喊道:“是熟客,老张我可记着脸呢,谁也甭想赖账跑!”
客人们哄然一,调侃句掌柜,掸掸长袍,又没事人一样迈步回茶楼里。
只是新坐下时,之前刚刚好茶便不免有些凉。
就有人小声叹气:“唉,这事么时候是个头儿?要说从前也有刺杀那位郁先生,但好歹隔得时候长些,天半月。眼下倒好,三天头闹动静。要是搁我身上,我还不把自己往屋里一关,门不出。”
“说得轻巧。”另一人道。
“那样大人物,事情多着呢,怎比得咱们?况且,这些动静那位处理得可是一直不错,刘兄瞧,不是连这样胆小人敢在枪声底下站着看半小时热闹吗?”
“习惯便好,更何况,又有谁还不知道这些刺杀突然多起来缘故?”
“那些洋人委实可恶!”
之前那人咬牙道:“我工作地方,那位总理便是东洋奸细,昨儿老板听说,连夜来查账,才知道那奸细挪空多万大洋,全是去献给东洋人!”
“不仅此,大刚报赵先生可知道?早前他常在报端为东洋人歌功颂德,我便看得不快,心想留日归来留学生也不少,怎就他一个说这样古怪,恨不能去舔东洋人脚趾头!今倒是明白,他竟也是个奸细!”
又有人插言进来:“说这些,算干净,有不少谍子为获取身份,要杀人取而代之!再狠一些,灭门事也许多!”
“这些谍子要拔,想必也拔不一干二净,但总比过去好。一想往些年总有些谋算狠毒眼睛盯着我们,我便浑身不自在。”
“所以忍忍吧,这刺杀事,总不会是不知疲倦。而且,我可不觉着那位凶人是个能一直忍耐主儿……”
“哎,慎言!”
二楼雅内,临街扇窗子新支开,浓郁血腥味渐渐散去。
淡淡茶香随着沏下热水溢出,氤氲着袅袅恬淡桂花味。
楚云声侧耳听着楼下动静,接过郁镜之吃一半就不喜放下半块点心,对海城百姓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感万分佩服。
在黑帮横、洋人众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海城,和平与枪战从来不是冲突存在。
而极善于接受新事物海城人,也很能趋利避害地对这些事件做出最确反应。
从窗口望下去,那些被战斗吓跑人和摆摊小摊主,也在观望中陆陆续续挪回来,又走动、吆喝开。
“约高澜来见,他应该不会来。”楚云声看看对面郁镜之,开口道。
郁镜之弯起眼睛,道:“他当然不愿意。他大张旗鼓地进入海城,见第一个人却是我,那我敢保证,他死得绝对比我快。但见不见我,不是他说算。”
看着郁镜之神色,楚云声想么一般,抬眼朝窗望去。
这条街道前方是官道入城之,前往租界必之路。看来郁镜之得消息,高澜不会按原计划从水路抵达海城,所以,他要在这里拦截高澜。
想这里,楚云声忽然记起原剧情中关于李凌碧和他四个情人之中高澜相遇,那是江边码头处一场非常巧合相撞,应当被归为一见钟情戏码。
而现在,高澜改变进城路线,那他和李凌碧还会相遇吗?
这个问题刚刚冒出来,街道尽头就传来汽车轰鸣声和马蹄踩踏声。
很快,一支有百名士兵队伍出现在楚云声视线范围内。
这支队伍装备算不上精良,但匪气强悍,颇为慑人。
周遭百姓匆匆避让,小心地打量。在队伍最前方,着三匹高头大马,为首矫健黑马上,跨坐着一名面容刚毅冷峻军装男子。
这名男子身材伟岸,肤色古铜,眉心横着一道伤疤,平白增添暴戾之色,与相片上相比,气势更盛。
楚云声认得出,这就是强势地占领赣北省,还给自己封个大帅名头高澜。
郁镜之同样抬眼望过去,神色变得戏谑冰冷。
而就在人同时观察着气势汹汹进城而来高澜时,不知何时安静下来街道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一道人影仓皇地从一条弄堂里奔出,看也不看地,直冲高澜那匹黑马马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