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知站定在西德身后, 突然回忆起了过去很多忽略的细节。
那些细节就好像破碎的拼图碎片一样散落在身旁, 乍一看上去没有丝毫特殊, 和其他的记忆几乎相同,但却在某个时间点,因为某个想法而转变连成一条连贯的线出现在你眼前。
走在前面的西德似乎终于发现了林敬知的止步,停下来回头望他, 手上还开着和盖伦的对话光屏, “怎么了?”
林敬知“我……”
他才刚刚吐出一个字,进之前那个特殊房间, 按照房间规定而关掉的终端就恢复了信号,霍伯特教授的消息赫然挂在最上端。
霍伯特教授回的是林敬知发过去有关黄毛身体的消息,且回复内容很简单。
“你来一趟办公室。”
一扫,林敬知就迅速想起了那个沉重的问题,思绪飞快地就想要往黄毛身上转, 但有关西德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又时不时往眼前跳。
思维被两线拉扯,且两边还都是需要集中精力的事情, 这种感受并不好过。林敬知咬了咬唇部, 想叫西德的时候,一抬眼, 就发现对方还停在原地, 姿势没动,和盖伦的对话光屏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正皱眉盯着他看。
不等林敬知说话,西德就开了口, “有事?”
林敬知看了看终端上霍伯特教授回复的消息,点头,不光有事,而且是急事,因为霍伯特发这条消息已经有二十多分钟了。
西德目光也跟着林敬知一起,扫过了他手上光屏的方向,最终落在林敬知脸上,声音很沉,“你脸色不好看,发生了什么?和昨天晚上的事情相关吗?”
相关也不相关。
西德面部表情越来越淡,俨然要朝昨天晚上林敬知醒来时看见的脸色转去,后者不得已挪开了视线,心中有无数个问题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例如西德他到底为什么对哨向的了解程度远超林敬知认知中的波利海妮娅?他所谓的“说不定不比你少”,是指波利海妮娅的研究员林博士,还是指因缘巧合从该亚落到波利海妮娅的林敬知?西德他对于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再比如那些此时此刻浮上他记忆的片段,那些过去被他忽略,或者以其他角度已经解释通了,这会儿突然回过味发现不对劲的点点滴滴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个个的问题让林敬知心焦,但他现在……
看了看光屏上霍伯特教授的消息,林敬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冲西德摇了摇头,“霍伯特教授有事找我。”
末了也不等西德说话,就加快脚步略过他,朝办公室的方向走,仓促间都没来得及去看自己对面人的脸色。
一直等到林敬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西德还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极其寡淡。
当林敬知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小组内的成员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在看见这个画面的时候,他顿了一瞬。
最近因为苏铭醒过来,他们小组几乎陷入了连轴转的模式,对苏铭的检查全部由小组成员亲力亲为不说,实验室和那些从治疗中心转移来狂热者的进度也不能落下,忙碌的工作让他们逐渐分为了两批,交替接班,故而林敬知已经很久没有在同一时间看见这么齐全的组员了。
霍伯特教授坐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那张桌子上,此时此刻面色难看到几乎能阴郁出水来,时不时伸手掩面。
在林敬知进来后,教授抬起头看向了他,,一双眼睛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一般,透着血丝,“来了。”
伴随着两个字的话音,房间内大部分人都瞬间将目光投注在了林敬知的身上,与此同时,一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也自林敬知身后响起。
那是之前他为了让苏铭和西德单独谈话而支开的同事,当时应该有三位,另外两位此时已经坐在了办公室内,此时在他后面匆匆赶来的,是他离开时遇见的那位。
“苏铭的测试全部完成了,现在已经送回了监护病房,然后我才看到教授的信息……”那人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感受到房间内的气氛,话语一哽,面色有些慌张,“怎,怎么了?”
霍伯特教授对那人点头,示意他坐进来,旋即对林敬知招了招手,面色疲惫道,“来,你来说吧。”
小组内的成员见状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他们二十分钟前都收到了霍伯特教授要求来参加紧急会议的信息,然后相互告知,就连在家里的都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可回到办公室,只能感觉到气氛一片死寂,没一个人敢说话。
霍伯特教授的脸色难看到吓人,然而坐了这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个别几个壮着胆子的问,也照样除了沉默以外什么信息也得不到。
这样的情况只会加剧人心中的恐惧,于是整个小组都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而在他们想象中可能听见的厄运,第一个就是有关林敬知的。
这段时间林敬知身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拜尔德手脚多不说,最近还一直想把昆特弄进他们小组,一副野心勃勃想直接取代林敬知位置的意思,根本没人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尤其是他们坐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林敬知,无形之中加剧了他们这种想象。
有几个甚至私下里已经给林敬知发了消息进行询问,而现在林敬知站在这里,从表情上来看……好像也不太像是他身上出了什么事的样子?而且如果真的是林敬知出事的话,霍伯特教授不可能会让他自己来说明情况的。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另一头的林敬知也在看霍伯特教授。
他在知道黄毛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之所以告诉且只告诉了霍伯特教授,就是认为消息传达这种事必须由霍伯特教授来,认为霍伯特教授比他擅长找到更能让人接受的办法。
但看着霍伯特教授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模样,林敬知在心中了然。
直说是下下策,但黄毛的问题上,只有直说,才是对小组成员最好的交代。
“到底怎么了啊?”长时间的沉默让人鸡皮疙瘩四起,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
他话音落地,那头的林敬知就动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霍伯特教授让出来的位置上,那名在他之后才抵达的小组成员也一脸懵地准备入座。
“罗伯特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那人才刚刚坐下,就听见林敬知用清冷的声音,在办公室内丢下了一枚□□,并且迅速接道,“治疗中心那次事故后,虽然我对他的受感染诊断是轻微,消散剂有及时注射,身体也持续受监控,甚至所有的指数至今都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但依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用直接一点的话来说,就是罗伯特即将陷入和苏铭相同的状况。”
话音落地,室内陷入了极端的安静氛围,几乎针落可闻。
错愕的表情出现在小组内所有人的脸上。
这个消息出现的太突然了,他们中间每一个人都去看过黄毛,并且频率还不低。甚至每一次去都会把黄毛的身体数据看个好几遍,有时候还会亲自换药,彼此遇见了之后相互讨论一下,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黄毛在往好的方向恢复。
但林敬知现在却突然告诉他们,黄毛的身体出问题了?
“怎,怎么可能啊……”良久的沉默之后,有人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我之前还去看了黄毛,没有问题啊?”
“黄毛也没有陷入狂热症状吧?情绪挺稳定的啊?所有药剂反应都挺不错的……”
原本同样一脸惊愕的弗利沙听见情绪稳定四个字,面色突然一动,双手握紧了。
不对,黄毛的情绪没有稳定---
回想起她之前和黄毛相处的一幕幕,后者从最早的耐心到后面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弗利沙最终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敬知,对上后者沉冷的双眼,心里咯噔一声。
“所以我说过了,虽然很难相信,但这是事实。”林敬知双眸盯着下面的每一个人,情绪冷静到几乎看不出一丁点波澜,仿佛他在讲述的不是和他一起工作了一年时间,并且平时最喜欢粘着他的黄毛,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病患。
这种清冷的声音,将台下四起的情绪逐渐强行压了下去。
霍伯特教授也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办公室内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种安静,很显然是暂时的。
每一个人脸上都写着疑惑,写着不可置信,林敬知说的话根本就是将他们之前的认知完全推翻,没有人能够在一瞬间就接受。
要知道,为什么林敬知能被成为科研院的瑰宝?因为他制造了消散剂,制造一个消散剂就能成为科研院瑰宝级人物,足以见消散剂救了多少人命。
如果黄毛在轻度感染,消散剂可以治愈的情况下,还进入了变异……那就相当于将他们之前的工作全部打破,甚至添加了许许多多新的未知危险和可能。
学术领域要愈挫愈勇,要勇敢克服困难,但他们不单单只是学术,他们已经放出去的药物数以亿计,身上背负着无数鲜活的人命。
情绪磁场炸开,林敬知和霍伯特是组内的两座大山,分别主内和主外,当这两个人站在同一个地方宣布一件事时,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他们脸上露出的无措,吐露出来质疑的言语,是针对自己的认知,针对他们过去工作的一阵年。
此时此刻,林敬知早就准备好的腹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看着小组成员一个比一个茫然、不可置信的脸,目光也暗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拖千军万马往前走,林敬知没有将任何人视为包袱的意思,他只是突然有点拖不动了。
一个人,两个人,他可以解决,数十个,数百个,他也可以想办法搞定,但好几亿……这么庞大的数据在眼前,林敬知脑海中根本找不到完美的解决方法。
他救得了这么多吗?
林敬知的嗓音卡了一瞬,放在身侧的手捏了捏,撑着声音道,“我给大家解释一下黄毛的情况。在治疗中心的时候,我曾经让治疗中心的华伦医生,帮我找过当时,在治疗中心内部的两名特殊的狂热者---”
一双双眼睛落在林敬知的身上,充满了迷茫,这是林敬知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目光时,连自己的心里都没有底,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正常说话都可以变得很难。
他一咬牙,强行把后面的话说完,“这两名狂热者,和我们之前认知的狂热者不同,他们的活跃鲜色在身体上几乎没有,而是全部都凝聚在大脑里,和最常见的狂热患者症状完全相反。这种个例尽管很少,但是也曾经出现过,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不陌生。从比例上来说是非常少的,因为治疗中心数额庞大的患者群中,只有两名出现这种症状的狂热者。”
“而黄毛,应该是第三名,并且他身上的症状转变速度,比前两名还要快。”
剧烈的情绪因子在林敬知脑海周围飘荡,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面前所有组员每一分每一毫的情绪。他有将小触须好好收回,但向导对于周围的情绪和环境有天生上的敏感,换言之就是他即便不去听其他人大脑里的真实想法,也能通过小组人毫无遮掩的面部表情中,感觉到他们的无措。
把能说的全部说完了之后,他就直接冲出了办公室,弗利沙在他身后猝然站起来,却被莱恩拉住,后者摇了摇头,做了个冷静的手势。
霍伯特教授捏着眉心站在原地,口中不停自言自语着,之后身形突然猛地一晃,四下哗然,纷纷往霍伯特教授的方向伸手。
波特就在他身边,一把扶住了教授,眉头皱起,“您回去休息吧,这边忙完没停就去开会,多久没合眼了啊,别把自己和年轻人比。”
“对啊,您回去休息吧,都多长时间没有合眼了……”
霍伯特教授摇摇头,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极其费劲地呼吸了一会后,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阵强心剂,交给了波特。
波特皱了皱眉,沉默了两秒,手脚利索地打上,一边打一边医生本色,“强心针不是兴奋剂,打了您也得休息,都多大年纪了还胡闹,一会就让莱恩把您送回去。”
强心针注入,霍伯特教授终于缓过了劲,努力伸手在莱恩的手腕上拍了两下,声音有气无力道,“去让林敬知,做体检,监督他……吃饭,睡觉,你们也一样,咱们小组,一个都不能再出事了,明白吗?”
林敬知才刚一出办公室,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西德。
这人也不知道在门外等了他多久,然而此时此刻的林敬知根本就没有说话的心思,他径直往科研院最偏僻的一个小角落走去,耳边是西德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林敬知没管,直接进了一个楼梯口,在寂静无人的角落里,终于靠在了墙上,眉心紧紧皱着,“你先别进来。”
他一只手还落在门上,虚虚地拦了一下西德在外面想推门的动作,而伴随着他的话音,外面的人果然收力了。
“让我静一会。”林敬知的声音很轻,像一张欲水变薄的纸,随时都有可能被戳破一般。
外面的西德一双眼睛已经暗到了极致,目光冷地像是能把那扇门直接冰碎掉一样。
“我给你一分钟。”良久,他是这么说的。
然而这会儿的林敬知根本就已经没在注意听四周的环境了,他的全部思绪,都停留在那些狂热者身上。
黑暗的实验室被军方闯入时,十八个孩子里只剩下了林敬知一个。年幼的他被人牵出那个实验室时,一双眼睛里连光彩都看不见。林敬知曾经一度非常抵触自己的能力,甚至害怕再次被禁锢,无数次运用自己的能力,在未痊愈的时候,就企图从军方的医院里逃跑。
他聪明的大脑和优秀的操控能力,让他真的逃离了军方的医院,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一艘波频车突然闪现在了他的面前。
下来的,是一个年过花甲,长相和蔼的老人,那是该亚的上将。
林敬知认识他,就是后者,将他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救出来的。
老人笑眯眯地表扬了当时的小林敬知,夸赞了他聪明,然后在他恐惧地后退时,送给了他一张环该亚的旅游星舰票,并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身份芯片,和一张黑色的卡。
“这个世界很大的,小敬知,”老人打着哈欠把林敬知的指纹信息录入自己的波频车,并将波频车送给了林敬知,当时的林敬知虽然年幼,但操控这种东西已经不在话下,“去看看吧,卡里的钱尽管刷,会一直支付到你二十岁,这是该亚欠你的。但等你看完了之后,一定要记得好好问问自己,是想安居一隅,还是想再看看更广阔的地方?”
林敬知在该亚晃了八年,重新回到了老人面前,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想看更广阔的世界,想认识更多的人,想让自己身体里发黑的地方,变成光芒照射在别人身上。
他无父无母,甚至连牵挂都没有,他想通过这条路,来求证自己的人生。
而波利海妮娅,对林敬知来说,就是他当初那个小小黑色的实验室,变大了一百万倍。如果他在这里收手离开的话,那些接下来死去的人,就会像过去那些实验室里,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失去温度的小伙伴们一样。
但他要怎么救……?
沉默的楼梯间里,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林敬知感觉心脏重重的,正准备就这么坐到地上去的时候,耳边就猝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分钟到。”
伴随着话音落地,楼梯间的大门被打开,西德面无表情地迅速地站进了房间,将门锁上,一把扯住了林敬知的手臂,灰蓝色的眼睛里,神情堪称凶狠。
“痛。”林敬知被他扯得身体一晃,下意识道。
西德就这么注视着林敬知,他浑身都在往外散着低气压,那张脸像是能生生把人撕碎一样,仿佛将怒火压抑到了极致,但听见林敬知的声音后,手上的力气还真的松开了一点。
林敬知就站在他面前,面色惨淡,嘴唇发白,看上去浑身都有些无力,精神状态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良久,林敬知垂下目光,修长的睫毛有些微颤,“我不是说想静一会吗?你为什么进来?”
西德冷冷地看着他,“我也说过只给你一分钟,时间到就进。”
林敬知张了张嘴,没说话,在那一刹那,脑海中又重新闪过了许许多多有关西德的,不对劲的片段。
看着眼前林敬知挪开视线的模样,西德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名火。
他自问林敬知说过的话,他时时刻刻都有记在心上,时时刻刻都选择了尊重,但林敬知呢?告诉过他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要学会依赖自己,他是不是永远都把自己的话当做耳边风,是不是什么都能记住唯独记不住他的话---
西德这个几乎冒着火光的想法还没有在他脑海中闪完,那头的林敬知就突然身体往前一倾。
“那你让我靠一会吧。”林敬知按灭了自己脑海中那些不对劲,还带着怀疑的片段。他闭上双眼,像汪洋大海中一艘禹禹前行的独木舟一般,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最后一根缰绳,小声道,“我有点站不住,太累了,你让我靠一会吧。”
感觉到林敬知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身上,耳边是他轻下来的声音,西德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好像生生被什么东西刺进去了一样,他的手都在抖,虚虚地揽住了林敬知,在他的背后晃了许久,胸膛起伏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扣住了林敬知的下巴,将人撞在了墙上,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对方的唇瓣。
在林敬知错愕地睁大双眼的一瞬间,西德已然冲了进去,近乎泄愤地在柔软的唇瓣上一下下碾压啃咬,吮吸汲取着对方的一切,力气大到像是恨不得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他情绪炸裂地咬过了林敬知唇齿间的每一个角落,一直到后者的呼吸都开始困难,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来。
一道银丝在两人之间拉扯开来,西德用力抵住林敬知的额头,深邃的眼睛将林敬知整个映进去,指腹在他的脸颊上怜爱地一蹭。
“告诉我。”
“问我。”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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