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知回房间去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将睡衣平平整整地叠好,然后丢进了清洁桶内,一转身,就看见西德站在门口。
男人的身体倚在门边,微卷的头发别在耳后,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只等待着一个可以爆发的零界点。
林敬知收拾完东西经过他的时候,目光有些迟疑地落在西德的脸上。
在看清楚对方脸上那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表情时,林敬知总觉得心脏小小地抽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冲西德微微点头,走出了这套房子。
走出去时,林敬知回头看了一眼。
他曾经在这座房子里独自生活了一年,期间不觉得孤独,不觉得新颖,临走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太多的留恋,甚至连必须要带走的东西都没有。
他将自己在这栋房子里留下的痕迹认真地塞进了一个小箱子里,随手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最后头也不回地向科研院的方向走去。
而他身后,站在窗边的西德久久地凝视着林敬知的一举一动,一直等到林敬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才深呼吸一口气,以光速冲下楼,朝垃圾桶的方向冲去。
垃圾桶是智能垃圾桶,十分抗拒西德想强行把它嘴巴掰开的行为,然而西德也不是盖的,拿出了率军打仗的气势,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愣是把林敬知的小箱子从垃圾桶嘴里抢了回来。
“师兄---你终端怎么还是没有打开?苏铭今天早上的情况恶化了。”刚刚踏进科研院的门,黄毛就迎了上来,表情看上去非常焦虑。
“……忘记了。”林敬知对终端的依赖程度是真的不高,从这方面来说,他屡屡被霍伯特教授吐槽不像个现代人,“现在什么情况?”
“脑域的狂热反应确实降温,目前也没有反弹的征兆,但他身体的高温在初降之后又开始涨高,骨骼出现了多处变形,相较脆弱的手骨已经完全扭曲,内脏方面我们都不敢用探测仪,根本不确定它们现在的耐受值……”
“数据记录?”
“都在,我和弗利沙师姐昨晚轮流值班,霍伯特教授也一直呆在组内,记录一秒钟都没落下。”说到这,黄毛有些欲言又止。
“好,我现在过去。”林敬知没注意黄毛的表情,接过他手上的身体记录屏,加快脚步往苏铭监察室的方向走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林敬知的步伐跨的有点快,不似往常般平稳。
这也不怪他,实在是从早上换好了衣服开始,林敬知就总觉得自己的裤子好像有点怪怪的,和平时好像不大一样。
黄毛自己心事重重的,也没有注意到林敬知的反常,眼见监察室的方向越来越近,他终于没忍住道,“师兄。”
林敬知回头,“?”
“三位患者的家属都到了,现在都在那边坐着呢,苏,苏铭的也到了。”
林敬知愣了愣:“……苏娜?”
“不是,是他父亲再婚之后的妹妹,叫苏燕,刚刚才到的首都星,看见苏铭的情况之后情绪波动很大,其他几位家属也是,可能是担心他们最终也会变成苏铭那样,现在希望科研院能对患者注射安乐剂,正在那边闹呢,然后上面的意思也有点松软……”
“安乐剂?”那可是致死的药物,林敬知不解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可以被救回来的。”
黄毛有些无奈道,“他们还是觉得冒险,而且苏铭的状况实在太糟糕,不希望受这个痛苦吧。”
林敬知皱了皱眉,“让弗利沙想办法吧。”
“师姐在想办法了,但这批家属不太好打商量,尤其是苏燕,大小姐脾气特别暴躁,看到苏铭那会儿整个情绪崩溃,现在护犊子的不行,就堵在辐射室门口,说是想见---”
说话期间,林敬知一个转弯,伴随着砰砰砰的脚步声,弗利沙和一个穿着艳红色裙子的小姑娘倏地出现。
林敬知的脚步卡在刚刚好的地方停住,只见面前的小姑娘双眼红肿,身上也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
“苏,苏小姐。”显然没料到这闹腾的小姑娘居然会跑到这儿来的黄毛被吓着了,下意识往前一顶,站在了林敬知前面,“你冷静一点儿,这位是---”
“你就是林敬知吧?”苏燕瞪着通红的眼睛质问道,“你是来给我哥哥做手术的?”
她身后的弗利沙伸手试图拉扯她的肩膀,却被小姑娘大力甩开。
“苏小姐,苏铭的状况我们还有待观察,手术做不做要等林博士看过之后再做决定---”黄毛硬着头皮顶在林敬知面前。
他本身也不是很擅长这种事情,然而那天在记者面前完全帮不上一丁点忙的情形刺激了黄毛,所以即便他现在依旧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也还是坚持站在了林敬知的面前。
“我是林敬知。”林敬知伸手拍了拍黄毛的肩膀,而后说道。
在林敬知冷静的注视下,小姑娘整张脸通红,捏着拳头道,“他,他现在整个手臂的骨头都变形了,和网上说排异反应不做可能导致的副作用一模一样,这药是不是有问题啊!”
“没有。”林敬知摇头。
小姑娘被哽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瞪着眼睛,“他们,他们还说你想拿我哥哥当试验品,在他身上做消散剂试验来成就你的事业,是,是不是真的?”
“不是。”林敬知继续摇头。
他的回答简短又直白,被那双清清冷冷的黑色瞳孔注视着,小姑娘怒气冲冲的气焰愣是给莫名压下去了一大半。
苏燕呆呆地盯着林敬知看,也不知道是后者的表情太严谨,还是长相比较招人信任,苏燕停顿了很久之后,长时间奔波下的恐慌和焦虑终于再也憋不住了,红着脸大哭道,“那,那你救救我哥哥好不好?他现在肯定很疼,骨头全都变形了,皮肤裂开的厉害,伤口也好不了,一直在流血。他们都说只有你才能救他,所以,所以求求你不要因为苏娜讨厌我哥哥,尽全力救救他好不好?他和苏娜不一样的……”
林敬知在原地停顿了半晌,唇瓣动了动,良久,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好。”.
波特在辐射房里,见到林敬知安然无恙地走进来,看了眼后面趴在玻璃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看的苏燕,冲林敬知竖起了大拇指,“你这个人有点邪。”
林敬知走路还是不怎么舒服,闻言抬头:“斜?”
“没事,”对林敬知算是稍有了解的波特一点儿也不强求他懂新型人类的词汇,指了指医疗舱里的苏铭,“另外两个情况还算稳定,这个的反应有点儿太烈了。不是我悲观,他的手骨变形情况如果再不停止,就这个情况再保持三个小时,最后就是截肢一条路。”
林敬知不置可否,走上前开始查看苏铭的各项数值,黄毛站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不过就算截肢,好歹也能保住命,现在怕就怕他骨头变形到直接刺破内脏---”见黄毛走到角落里去帮林敬知拿东西,波特话说到一半,突然凑近了林敬知,“我听西德说,他跟伯爵招供的时候你在旁边?”
在波特突然往前凑前,林敬知就已经往旁边挪开了半步。
这一跨虽然保持了绝对距离,但裤子的难受感更强烈了,他皱眉点头,“嗯。”
“那你说那种情况下……有可能是对方故意对苏铭下重手吗?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他的情况比这两个要艰难这么多啊。”波特问道。
如果有这种可能性的话,那就意味着苏铭很有可能知道了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林敬知强行摒弃裤子不太舒服的别扭感,认真看向医疗舱内的苏铭。
---他看见的苏铭,和其他人看见的苏铭都不太一样。
他的双眼,可以清楚地看见苏铭大脑形成的绝对脑域空间里的每一条沟壑,以及苏铭大脑往外辐射的每一道波频,甚至是埋藏在苏铭脑海中旋转的小风暴、还有象征着主人意识存活的脑域心脏。
而这种清晰看见脑域空间的能力,至少领先当今联盟数百年的时间。
林敬知纯黑的眼眸动了动,晃到苏铭的脑域中间,好几道神经触须交错的地方,有一处又大又粗犷的伤口。
如果企图杀死苏铭的人能力足够优秀的话,本该可以轻松地进入苏铭脑域,然后以超越苏铭大脑的辐射强度,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快狠准地割掉对方最脆弱且最无法修复的神经,造成不可逆伤害,最终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比如当林敬知看见苏铭的大脑时,他脑海中已经闪现了无数种可以将其轻易杀死的方法。
然而进攻苏铭的这个人,却选择了最笨拙最生疏最容易被抢救回来的一种。
于是他摇头,“我认为不是。”对方对辐射的掌控能力太差,或许连区分下手的重度都无法控制。
“那为什么偏偏苏铭的情况最严重啊……”波特不解道。
“说不上运气好还是坏,苏铭他自身比较特殊。”林敬知说着,看向了苏铭大脑深处,在剧烈的痛苦下依然奋力维持着自我意识的脑域心脏,那种努力在辐射中挣扎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场即将破蛹而出的自我救赎。
“我想,对方可能在无意识间,让苏铭也成为了人脑实验者之一。”
“……认真的吗?”波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狐疑,看向林敬知,“我能不能八卦问一下,你和西德啥关系啊?”
林敬知:“……?”
“你知道,人脑实验这个猜测完全是西德在听见法昂首领诺克的招供之后自己总结出来的,事实上就连诺克都没有完全确信存在这个实验,只知道他消失的同伴会被送往同一个地方,但西德却不知道为什么敲死了这些人被推去进行了人脑实验。”波特支着下巴,好奇道,“所以你为什么那么相信西德那小子的话?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被那男女通吃的玩意儿给带走了啊,据我最新分析,我总觉得他好像悄咪咪背着我结婚了,连我这种好基友都不告诉,你说他多渣男……”
林敬知顿了顿,好机油?
他歪了歪头,看向波特,“你和西德什么关系?”什么叫好机油?
被林敬知注视的波特一个激灵,一步三退道,“我靠你可别误会,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我可是结婚了的,对他那种一看上去就挺基的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你不知道,他以前工作的时候老爱看男人的照片,而且小心眼的不行,有次我不小心撞见了,明明啥也没看清,就被他黑脸了好几天---”
“看男人的照片干什么?”林敬知好奇地问道,“为了工作?”
“为,为了那什么啊?”波特被林敬知这一板一眼的问话给震道了,“就,都是男人,你懂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