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国的家距离嵻西村有一百多里地,辗转了两道班车才到, 但他们家比嵻西村还要偏远, 山路陡峭, 走起来很是艰难。大冬天的, 苏雅都走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而韩东晖背着一大袋米,还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苏雅见他拿了那么多东西有点心疼,提出要给他分担一些,韩东晖看着她笑道:“你只要走路能追上我就好了,拿东西就免了。”
苏雅开始还以为韩东晖是小瞧了她,可是没过一会她就承认韩东晖很有先见之明, 她空着手都追不上他。
山路狭窄陡峭,道路两旁荆棘丛生, 路上还有很多小石头, 行走起来举步维艰。韩东晖抗着大米健步如飞,苏雅却是蜗牛一般。韩东晖走出一会还要停下来等她,两人走走停停,到梁建国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山坳中的小村庄, 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若隐若现,只有村中袅袅升起的炊烟,和零星几声犬吠昭示着这里隐藏着一个庄子。
临近中午,大人都回家做饭了,村里的只有几个孩子在外玩耍。韩东晖来过很多次, 轻车熟路,当前带路,领着苏雅径直向梁建国的家走去。
路上遇到一个男子担着两桶水艰难的向前行走,苏雅还下意识的避开,韩东晖却扔下了背着的大米,上前接过了那人手中的扁担。
苏雅此时才注意到那人的腿有些瘸,左腿好似被拖着前行一般,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衣,下身穿着军绿色的裤子,膝盖处还打着一个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显得很是苍老。
苏雅一时没有认出来,但是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她霎那间就认出了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庄稼汉子就是梁建国,那个曾经和她共舞一曲的英雄。
苏雅眼眶一热眼泪险些涌出来,但她生生忍住了,韩东晖挑起两桶水向前走,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那袋大米足有百十斤,苏雅扛不动,梁建国现在也干不了这样中的体力活,两人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梁建国看着苏雅不好意思地揉搓着双手:“苏雅,你们结婚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苏雅啃啃巴巴的说道:“当时要举行婚礼太忙,就……就忘了。”
梁建国失笑:“你们哪里是忘了,分明是怕我花钱。”
韩东晖每年回家过年,都会过来看望梁建国,结婚这样的大喜事,他怎么会忘了梁建国,只是不想他破费递份子钱罢了。
苏雅也心知肚明,但也不能直说,生怕伤害了梁建国的自尊,苏雅平时也自诩能说会道,可此时却是呐呐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看梁建国的衣着就知道他生活肯定艰难,苏雅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话,只好保持了沉默,好在韩东晖很快就把水挑到了梁建国家,回头来抗大米。
苏雅拿起了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梁建国也弯腰拿了一些,一边说道:“这山路不好走,还这么远,你又何必每次来都拿这么多东西,只要你记得我来看我一眼,我就很高兴了。”梁建国说着话,他的眼眶虽然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刚刚在山里上健步如飞的韩东晖,此时的步伐却有些艰难,沉重缓慢的和梁建国肩并肩的走着:“你出山一趟不容易,这些小东西我一次性给你买了,你就不用来回跑了。”
苏雅微微地落后了一些,给两人留出可以说话的空间。有些话梁建国可以和韩东晖说,但要是当着她的面,他恐怕不好意思说出口。
短短一段路,三人却走了很长时间,梁建国走路很慢,右腿先踏出,然后再把左腿拖过去似的,很慢很慢。但韩东晖依然慢慢走在他身侧陪着,苏雅也默默不语地走在他们的身后,没有催促半句。
梁建国的家院子不大,正屋是三间泥瓦房,看起来很新,像是新盖没几年的。右侧的厢房却很陈旧,顶棚还是茅草房,土墙上坑坑洼洼的。院子的墙壁也是夯土垒实的,有的地方坍塌了些,可以透过坍塌的院墙看到院子里面的情景。
一个身穿碎花棉袄的妇女,正在打扫本来就很干净的庭院,听见韩东晖他们说话的声音,连忙把笤帚依靠在墙上迎了过来。
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道:“韩少校,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建国每天都要到村头去迎。今天这是见快中午了,你还没到,还想着你今天不会来,他才回来的。这刚到家去挑担水,你就来了,生生的错过了,没接着你。”
“没事,嫂子,我们在路上走的慢了点,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苏雅知道耽误时间的肯定是她了,有些汗颜的低垂下了头,梁嫂子却偏偏看向了她:“这是苏雅吧,我听建国说起过。”
苏雅还没有答话,韩东晖先开口说道:“嫂子,这是苏雅,我们元旦结的婚,苏雅,这是建国哥家的嫂子。”
苏雅连忙上前打招呼,梁建国笑道:“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先进去,东晖还抗着大米呐。”
梁嫂子只顾着激动了,这才注意到韩东晖肩膀上还抗着一大袋米,连忙把他们让了进去。
以前,韩东晖独自回来过年,来的时间都早,这次都快年底了还没来,梁建国两口子心里都不是滋味,想着也许韩东晖不会来了。
毕竟梁建国复员好几年了,而且韩东晖结婚了,恐怕也不方便过来。虽然梁建国也不想麻烦韩东晖,每年都大老远的跑过来看自己,但心中还是期盼想见到这位老战友。
这次等到快中午都没见到人影,心中已经不报希望了,可是韩东晖还是来了,而且还带着苏雅,两口子激动的什么似的。
梁嫂子忙着去厨房做饭,梁建国就把他们让到了正屋,梁建国的母亲已经去世,他的父亲年事已高瘫痪在床。
韩东晖进到里屋去和他说了一回话才出来,梁建国就忙着给他们倒茶,苏雅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
正堂里后墙的位置放了一个长长的条几,没有上漆还是原本的颜色,墙壁也空落落的,只粘贴了一张领袖的画像。另外有一张泛白的四方桌,还有几把椅子别的就没什么了。
正堂两旁的屋子只隔着一道门帘,白色的棉布上面绣着花,只遮挡住了上半部分,从下面还可以看到里屋的情景。屋里也只有一个高低柜,还有一张床,一个掉漆的大箱子。
梁建国母亲早逝,父亲身体不好,以前他的津贴寄回来,要补贴生活,父亲还要吃药,就所剩无几。后来还是梁建国回来,用部队给的复员费,翻盖几间瓦房。
但父亲常年吃药,梁建国也不敢把钱全部花了,还留了一部分给父亲求医问药。所以连砖都没舍得买,只盖了几间泥瓦房,也没打地平,土地面也坑洼不平,苏雅坐的凳子都有些不稳当,摇摇晃晃的。
苏雅就起了身,她怕自己再在房间里呆一会,就会忍不住落泪,就笑着对梁建国说道:“我……我去厨房帮嫂子做饭。”说完,不等梁建国表态,便落荒而逃。
梁家的厨房里用的也是地锅,靠墙有一张大案板桌,还有一个橱柜,都有些陈旧,一见就是用了好多年了。
梁嫂子正在忙活着做饭,他们省大米多,麦子玉米的什么少,米饭什么的都不怎么稀罕。梁嫂子就和面擀面条,还炒了鸡蛋和葱,做捞面条。
苏雅就帮忙烧火,她虽然没什么经验,但饭都做了大半,地锅里的火很旺盛,她只要填好柴火,保持灶台里的火不瞎就行。
梁嫂子一边擀面条一边和苏雅说话,这边面条刚下锅,屋里面却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梁嫂子解下围裙就要走,可是看着锅里的面条又有些犹豫,苏雅连忙接过她手里的长筷子道;“嫂子,你赶紧去看看孩子,这锅我看着就行。“
梁嫂子有些为难:“你头一次过来,咋能让你干活,我……”
“没事的,嫂子,我在家也经常做饭,建国肯定告诉过你,我以前就在造船厂的食堂工作。”
梁嫂子还有些犹豫,但屋里孩子哭声更加响亮了,她只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那麻烦你了,我去看看孩子。”说完,就急匆匆地去屋里哄孩子。
梁建国回来不久就结婚了,后来生了一个男孩,今年一岁多,长的虎头虎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巴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是有趣。
梁家白面有限,平时都舍不得吃,都留着新年的时候包饺子,现在也不敢浪费。梁嫂子擀的面条,只够韩东晖和苏雅两人吃捞面,他们夫妻两个和家人都吃的汤面。
苏雅两人的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白亮亮的面条,还浇上了黄橙橙的鸡蛋和翠绿的葱花。梁家一家的碗里是汤面条还没有鸡蛋,只有一些枯黄的干菜。
苏雅端起碗想要说话,但韩东晖却拦住了她:“既然是嫂子做的,你就吃吧。”
苏雅也知道这是梁建国夫妻两的一片心意,可是她也实难下咽,就把饭拨出来一点,喂梁建国的儿子梁军吃。
梁军虽然只有一岁多,但也不认生,还咧着嘴对苏雅笑,苏雅把鸡蛋和面条碾碎了喂他吃,梁军也不挑食,吃的狼吞虎咽。
韩东晖过来背了一袋大米,还买了很多年货,还给梁军买了一身新衣服。吃完了饭,苏雅就把衣服拿出来给梁军穿上试,衣服是苏雅挑的,款式好质量也很密实,大小也合适。
韩东晖怕梁建国不收,就给了苏雅三百块钱,让她塞给梁嫂子,苏雅自己又添了二百,趁他们夫妻来送行的时候,塞到了梁军的新衣服里。
两家距离的远,梁家所在的村庄距离公路更远,他们也不敢耽误,冬天天短,下午四五点天就黑了,吃完饭,韩东晖和苏雅就启程离开。
梁建国两口子把他们送到了村外,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才回去,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有梁军窝在母亲的怀里,好奇的摸着自己的新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一沓子钱拿在手里把玩。
梁建国看见一把拽了过来,回头就想要去追,梁嫂子擦着眼角的泪道:“他们都走远了,你追不上的,即使追上了,韩少校也不会收回去的。”
梁建国眼眶有些发红,拼命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颤声道:“你都给记清楚了,以后我肯定要还给他。”
梁嫂子点头道:“嗯,韩少校每年来给的钱,我都记着呐。”
韩东晖和苏雅两人赶到县城,但也没有回去的班车了,他们便决定在县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韩东晖知道苏雅讲究,也没敢太节省,选了一个比较大的宾馆,房间里收拾的还算干净,宽大的床铺铺着洁白的床单,软绵绵的。
苏雅奔波了一天有些劳累,走进房间就瘫倒在了床上,她伸展开双手抚摸着光滑的床单叹息道:“韩部长还是很舍得吗?”
韩东晖的工资虽然不低,但他要拿出一部分给父母,还要给梁建国,他自己平时是很节俭的,要不是苏雅同行,他肯定不会舍得住这么好的宾馆。
韩东晖放下手中的外套,双手按在她的腋下,俯身在她的唇上亲吻了一下,柔声笑道:“不敢慢待了苏老板。”
苏雅含笑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压了下来,主动送上了红唇。苏雅看出自从出发开始,韩东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沉,她想让他高兴些,就主动地亲吻他。
柔软灼热的双唇抵死缠绵,若是往日苏雅这般热情,韩东晖绝不会饶过她,可是今天也只是深深地亲吻了一阵,便松开了手。给苏雅梳理着揉乱的长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道:“你要不要去洗洗。”
苏雅松开了手臂叹息道:“我先休息一会,你先去洗吧。”
大宾馆虽然住宿费高了一点,但设施条件好,卫生间里有热水,他们是锅炉统一送的热水,温度很高,洗着很舒服。
苏雅好好的洗了个澡,冬天天冷,嵻西村那里的环境肯定是没办法洗澡的,现在就算是过年提前洗了吧。等她洗好,走出卫生间时,房间的里大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床头昏黄黯淡的小灯亮着。
苏雅掀开被子,爬进了被窝,窝进韩东晖温暖的怀抱,白皙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脖颈处:“你在想什么呐?”
“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梁建国接出来,他的一生不应该这样度过。”
苏雅在他的怀里点头:“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说着,仰首在他下颚亲吻了一下。
韩东晖也垂首吻住了她的嘴唇,辗转缠绵了一会便放开了,轻声道:“跑了一天,你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
苏雅知道韩东晖的情绪不高,便点了点头抱住他的腰,窝在他温暖的怀抱,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韩东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却是毫无睡意,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一会,但第二天起来还是神采奕奕的。
今天他们有一整天的时间,苏雅便不急着回去,两人在县城里逛了一圈,给韩静和韩聪各买了一身衣服。还给韩志买了一件深灰色的保暖棉袄,给王瑛买了一件带暗花的毛呢外套,最后连韩晓霞都没忘,给她买了件玫红色的保暖服。
两人回去的时候,韩志他们却都没在家,只有韩聪兄妹在院里,韩聪在玩苏雅送给他的小汽车,韩静抱着布娃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韩聪也不管她,还用小汽车去撞韩静的腿。
苏雅连忙快步走进院子,将两人分开,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韩静性格文静,要是小事,她绝不会哭的这样撕心裂肺的。
韩静看见苏雅更加的委屈伤心,举起了手中的布娃娃给她看,只见那布娃娃的裙子被撕烂了,裂开了很大一个口子。
穷乡僻壤,乡村里的孩子可以得到的玩具很少,这样精致好看的布娃娃,韩静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很是珍惜,现在却破了,她很是伤心。
苏雅怎么都哄不住,不由喝道:“韩聪,是不是你故意把娃娃的衣服撕破的。”
韩聪伸长了舌头扮鬼脸,抱起自己的小汽车就跑到一边去玩了,苏雅无奈,只得找了针线去缝,可是她的针线活真是差的惊天地泣鬼神,艰难的缝了两针,还缝的歪歪扭扭的。
韩东晖去放好了东西,过来见苏雅与布娃娃艰难斗争的模样,不禁失笑,把针线拿过来很快就缝好了,而且丝毫看不出针脚,布娃娃完好无缺跟新买的一样。
苏雅不由惊奇的四下转动着看,一边问道:“韩东晖,你……你还会缝衣服啊。”
“我在外工作,没有亲人在身边,不自己缝怎么办。”
“韩东晖,你真是太棒了。”苏雅大笑着扑过去抱住他,就要往他脸上亲,韩东晖连忙伸手拦住:“孩子们还在呐,你也没个长辈的样。”
韩聪在远处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这边,韩静却捂着自己的小嘴吃吃的笑,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却又绽开了甜甜的笑容。
苏雅连忙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端正坐好摆出长辈的模样,把买回来的大白兔奶糖平均分给两人。
韩聪又持强来抢,苏雅缩回了手,严肃的开口说道:“韩聪,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欺负女孩子,静静是你的妹妹,你身为哥哥,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妹妹才对,怎么能欺负她呐。”
韩聪歪着头道:“我妈说她是外人,以后要嫁到别人家的。”
石秀琴竟然在孩子们面前说这样的话,苏雅不禁有些气愤,加重了声音道:“你妈妈说的都是对的吗,韩聪,你现在长大了,是一个小小的男子汉,要有自己明辨是非的能力。
因为妹妹弱小,你就欺负她,那村子里比你大的孩子,也来欺负你,你会高兴吗,以后你要是再欺负妹妹,抢她的东西,二婶就不喜欢你了哦。”
韩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接过了糖果,韩东晖把缝好的布娃娃交还给韩静,韩静抱着布娃娃开心的笑了。
韩东晖伸手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珠,一边问道:“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爸你妈他们去哪了?”
韩聪嘴里噱着糖果,模模糊糊的说道:“爷爷他们都去村里开会了,今天要选……选什么村长。”
韩东晖失笑:“这个贾洪亮还真有意思,挑我不在家的时候开会选举,苏雅,你在家带着他们两个,我去看看。”韩东晖说完,在苏雅的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就起身走了。
苏雅带着韩静他们两个在院里玩了一会,韩聪闹着要找妈妈,苏雅就带着他们也去了村支部。
嵻西村人口虽然不多,但村支部建造的却很大,一排的砖瓦房,院子也很大,很多村民都在,要举手表决竞选村长。
贾洪亮出任村长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他想要连任,但村民却推举韩国锋出任村长,现在举手表决。轮到韩国锋的时候,有的村民想要举手,贾洪亮狠狠地瞪去,有人被吓的刚刚举起的手就放下了,有的根本就不敢举手。
韩志和韩国锋明明看见,却也无法可施,贾洪亮出任了三年村长,积威犹在,村民不敢造次,却心有不甘,希翼的看向韩志。
韩志是红军战士,还是老排长,德高望重,村子里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家庭纠纷什么的都去找他。
大家要推举韩国锋出任村长,多半也是因为韩志的原因,另外也因为韩国锋的性格随韩志,脾气温和明事理。
但韩志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是红军战士,他要是出面和贾洪亮较劲,会落人口实。
韩志正在犹豫,人群中却响起了韩东晖的声音:“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一个村子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确不太好选。不如匿名投票,最后看谁的得票多,那谁就当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亲们,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