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从东方升起,唤醒了沉睡的大地,生活在摩晶城中的魔族们也陆陆续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处处昭显着这座城市的繁盛与活力。
“摩晶城”,音同“魔晶城”,意指此地盛产魔晶。摩晶城是曼枯兹大裂谷沿线最繁华的魔族城市,丰富的魔晶产量――尤其是高阶魔晶,正是此地繁荣兴盛的基础。
与城市的富裕繁盛相对应的,是当地娱乐项目的兴盛和蓬勃。和人族青睐高雅的歌舞戏剧不同,魔族更倾向将时间和金钱花费在更为血腥和刺激的竞技项目上。
比如,斗兽场中的生死血搏。
这一日,摩晶城最大的斗兽场中,依旧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咬死他!咬断他的喉咙!!咬啊!!”
“快上啊!!真是没用!!等死吧渣滓!!”
场中与凶残魔兽搏斗的魔族勇者终于体力不支,被一口咬断了脖子,顷刻成为了魔兽的口中食。浓稠的鲜血和飞溅的脑浆没有惊吓到看台上的观众,反而引来阵阵狂热的欢呼――魔族嗜血,血腥残暴的场景只会他们更加激动兴奋,热情高涨。
与看台上沸腾火爆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斗兽场后,一个个被囚禁在牢笼中瑟瑟发抖的奴隶们。
他们大多都是人族,因为力量比不过魔族,根本没有上场和魔兽一搏的资格,在这里,他们的存在价值只有一个――魔兽的食物。
吞噬完失败者的尸体,身躯庞大的火裂兽重重一跺地面,发出震天的咆哮声。方才的搏斗中它是胜出者,理应得到更多的嘉奖。那双阴鸷凶狠的兽眼扫向斗兽场一侧,虽然围墙遮挡了视线,但它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伴随着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环形斗兽场的内墙陆续撤掉了金属隔板,坦露出镶嵌在内墙中的牢笼。此时牢笼面向斗兽场的一侧已经被打开,牢笼的另一侧,奴隶主和他的手下们挥舞着皮鞭凶狠地驱赶着牢笼中的奴隶。
“不……不要!放过我们吧!!”
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很快淹没在火裂兽兴奋的咆哮和看台上热烈的叫好声中。被迫驱赶到斗兽场中的奴隶们惊惶地四散逃逸,然后一个接一个成为了死相凄惨的食物。
浓烈的血腥气在场中弥漫开来,更加激发了观众们的热情。大概被现场异常兴奋的情绪感染,奴隶主的眼睛都开始泛红,接连又命令手下打开几个牢笼,在走到一间单人牢笼前时,奴隶主突然打了个寒战,一动不动地定住了。不仅是他,连几个跟随在侧的手下也突然齐齐停在原地,如果此时有人在场,会发现他们眼神空洞,表情呆滞,仔细去看,这些人的五官都诡异地垂吊着,皮肤晦暗发乌,如同死人一般。
但也仅仅一瞬,几个人很快又行动如常,随即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绕过了这间牢笼。在他们陆续离去后,单人牢笼内闭目养神的黑发少年――黑洛弥,缓缓睁开了眼睛,一道暗芒在眼底一闪而过。
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能清晰听到外面兴奋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坐在阴影中的少年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
如果这些看客们知道他们待的这个地方,在三天前除了魔兽和奴隶,就不再剩一个活物,他们还会发出这样兴奋的呼喊声吗?
是的,没有任何人发现:在过去几天中,这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斗兽场早已在黑洛弥手中变成了一个活人墓。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但对一名精通暗巫技的顶级巫妖来说,完成这一切并不困难。唯一让少年有点困扰的,大概就是因为力量尚未恢复,对傀儡的控制有时无法面面俱到;如果能拿回全部力量,他完全不介意将斗兽场内的所有活物,乃至这偌大摩晶城中的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一座繁华的活人墓死人城……呵呵,想一想就觉得很有趣不是吗?
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几乎是在同时,斗兽场中的欢呼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恐惧的喊叫声。少年猛地从地上站起,黑漆漆的眼睛警惕地望向那扇同外界连通的天窗。
更剧烈的震动又开始了。
斗兽场中,一只白森森的骨爪突然破土而出,接着,两只,三只,数不清的骨爪自土中伸出,很快遍布了整个斗兽场,伴随着咔哒哒连成一片的骨节扭动声,一股浓郁的黑气弥漫在场中,最后团聚成一个巨大的黑球,隐隐地,能看到黑雾球中有一个人影从土中缓慢地爬出。
看台上的魔族们纷纷面露恐惧,争先恐后向出口处逃窜。
“巫妖!!!”他们惊惶地大叫着,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是巫妖!!!”
在这个时代,巫妖就是死神的代名词,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都不愿招惹这种诡异的不死生物。连方才不可一世的火裂兽,此时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魔兽的本能让它清晰地感知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东西,浑身充溢着死亡的气息,极其可怕。
黑雾散去,来者终于展现了真容――那是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如果没有那层薄薄的青色皮肤,基本就是个面容狰狞的骷髅头;而他的身体却格外肥大粗壮,一团一团铁疙瘩般的灰色肌肉堆砌在粗大的骨架上,像一个壮汉身上挂满了巨大的南瓜。
“黑洛弥!!该死的小杂种!!”这名巫妖咬牙切齿地怒吼着,本就丑陋的面容显得更加狰狞可怖,“我知道你在这里!!滚出来受死吧!!”
他突然一扬手中的骨杖,一只由无数白骨拼接成的大手像巨龙一般从地底一跃而出,狠狠横扫过斗兽场的围墙,将隐藏在墙后的牢笼尽数摧毁。很多牢笼中还关着奴隶,这一击下去几乎无人生还,废墟中很快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
巫妖指挥着白骨巨手,把斗兽场几乎翻了个遍,却就是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他想了想,突然从废墟中抓出一个昏迷不醒的壮汉――此人正是早已变成活死人的那名奴隶主――巫妖将一枚骨锥狠狠扎进对方的眉心,如死尸般一动不动的奴隶主突然震颤了一下,低垂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斗兽场的东北角。
“哈哈哈哈!看你这回哪里逃!!”
一排骨锥如离弦之箭般齐射向东北角,虽然几个黑影迅速从废墟中跳出试图挡下这轮攻击,但很快被密密麻麻的骨锥刺穿,在空中爆裂成了酸腐的尸水;更多的骨锥则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东北角的废墟中,一声轰然巨响,废墟中一个人影被震得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几圈,不再动了。
烟尘弥漫,模模糊糊间并不能看得真切。但已经吃过无数次亏的巫妖,已不敢再麻痹大意。他扬起骨杖,正想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碾成肉泥,突然面色一变,闪身朝旁边躲去。
与此同时,那只耀武扬威的白骨巨手像被什么突然狠狠捏住般,突然爆裂开来,碎骨如箭矢般纷纷射向巫妖原来站立过的地方,连地面都隐隐颤动起来。
伏在地上的少年本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道阴损的毒咒仅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却不料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遮住,黑洛弥有些愕然地抬头,然后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一个修长的人影从天而降,优雅地落在他面前。光线从对方背后打来,逆光中,那人仿若自带圣光,周身镀着一层浅白的光弧,在斗兽场污秽杂乱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高贵圣洁。而对方身后尚未来得及收起的双翼,让黑洛弥瞬间想到了一个词――
――天使。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从孤儿院的院长口中听来的词汇。天使,是神的使者,光明和希望的化身。他们身负使命,来到人间,祛除邪恶,匡扶正义。他们能救赎所有苦难,他们会惩戒一切不公。
曾经,黑洛弥也是如此相信的:相信神的仁慈,相信天使的守护,相信他们不会忘记任何一名虔诚的信徒,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脱离苦海,得到救赎。
――可最终,他得到的是什么?
――所谓的拯救、守护,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谎言,不是吗?
“啧啧,你这次混得还真是惨啊。”
仰起头,在与那双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眸对视的那刹,黑洛弥的心跳陡然停顿了一拍。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停滞的时间线仿佛被人轻轻拨动,重新鲜活而欢快地流淌起来;空虚到近乎麻木的灵魂也突然变得丰盈而饱满,就仿佛一束光芒突然投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瞬间用光明填充满了整个空旷的世界。
如同被蛊惑般,黑洛弥不由自主地向对方伸出了手。或许这个举动有些出乎对方的意料,那人微微一愣,但片刻后,他还是微微倾身,握住了少年沾满黑灰和尘土的手,将他从泥泞中拉起。
“……也罢。”那人勾起嘴角,眼中流溢着让黑洛弥看不透的古怪笑意,“看在你这么凄惨的份上……本王就大发慈悲,帮你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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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的分界线***********
又死了。
这已经是第十九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始适应,这一次我从血棺中苏醒,没有再怒火中烧暴跳如雷,而是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潜伏起来。
很快,黑洛弥那行人就进来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以往数次的失败经验,让我明白想在这里干掉黑洛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暗处冷冷注视着他。
和记忆中一样,少年一身规矩整齐的骑士装扮,扣子永远都会扣好最上面一个,圣剑永远都挂在腰际最适当的位置,连一分偏差都没有;明明是古板到掉渣的衣饰,偏偏就能穿出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还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永远熠熠生辉,仿佛承载着光明女神最美好的祝福,一丝阴霾晦暗都看不到。
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混在一群顶尖强者中间,依旧能感觉到这人身上无法遮挡的光芒。就像一束阳光,初时只是微末的热度和色彩,却在二十年后成长为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让千千万万的人族仰望、崇拜,并誓死追随。
――但这并不是全部。
虽然自他声名显赫之时起,我就听过无数人族用他们所能想到的,最美好最圣洁的语言赞美着这位让他们看到翻身希望的救世主,但当他杀死我时,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冷漠和残忍却让连习惯杀戮的我都有点心惊。
那并不是简单的人族对魔族的仇恨,而是更为恐怖甚至让人胆寒的东西。
而且,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每一次轮回都会比上一次轮回更为强烈,这也是让我最为困惑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直觉告诉我:黑洛弥,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或许……他身上的秘密,也并不比我少呢。
――――――――第20次轮回的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