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知聆那句“太嫩了”,段深竹总是难以忘怀,思来想去,略略不愤,然而想着想着,唇边却不由地又漾出浅浅笑意:老气横秋,她比他大多少吗?这幅居高临下的口吻,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嫩,虽然,在某些方面的确是有些好糊弄……
想到这里,那笑意才又隐没,眼中寒意凛然。
倪秘书迎上来,有几分不安:“段总,聂小姐刚才上来,我说你不在,她执意要等……”
段深竹一点头:“知道了。”倪秘书见他面色如常,不见愠怒,才松了口气。
段深竹打开门,果然见聂文鸳坐在里头靠墙边的椅子上,似在沉思,见他进来,才忙站起身来:“深竹……”
段深竹看她一眼,并没说话,只是走回办公桌后,缓缓落座:“聂小姐有事?”
聂文鸳见他神情冷淡,又听他如此口吻,心陡然便凉了,知道事情不妙:“深竹……你这两天……”
段深竹垂了眸子,打断她的话:“还是别这么叫我了。”
聂文鸳无声而止,公司里的流言蜚语她也隐约听说过了,但只要段深竹没开口,她就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明白段深竹是什么样儿的人,并不似是外表看起来一般冷漠,他动起情来,像是孩子般天真。
“深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鼓起勇气,聂文鸳要为自己的“未来”奋力一搏,“你难道相信那些……”
“是,我没有证据。”段深竹忽然开口,同时抬眸。
聂文鸳发现他的眼神很冷,不再似以前,曾那么热烈温柔,情难自已地看着她,在那种眼神的宠爱之下,聂文鸳有一种错觉,似乎就如他所见,她身上不存在什么不好,她有种宛如如天使似的美妙感觉。
此时此刻,面对这种让她战栗的眼神,聂文鸳忍不住问:“什么?”
段深竹静静地看着她:“因为知道是你救了我,你那时候对我又极照顾,我始终深信不疑,但是现在,我……”嗯,太“嫩”了,“我也不必瞒你,近来我略作调查,觉得我太武断了。现在是没有确切证据表明你说了谎,可是,”他停了一停,目光之中多了一点东西,“你真的觉得,谎话可以骗我一辈子?”
聂文鸳对上他冰冷的目光,一阵心虚,急忙辩解:“你……是不是听方知聆说什么了?我已经跟你说过……”
“我的确去问过她,但是她不肯跟我说,不,不是不肯,是不屑吧。”段深竹眼底掠过无奈笑意:奇怪,有的人,相处那么久都看不透她的本色,但有的人,只见两面,感觉像是看穿了她――不同的是,这一次,段深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敛了笑意,复冷冷地,“你说她是因受了刺激才对你纠缠不休,但是我觉得,方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你觉得,我是该相信你的话,还是该相信我的判断。”
聂文鸳咽了口唾沫:“深竹,你该相信我。”
段深竹说道:“我只相信真相,我也相信方小姐说的这世界该是黑白分明的,重复一千遍的谎言仍旧是谎言,真相就算不说出来,也始终真实存在。――我觉得我们之间该冷静一下,你出去吧,以后不要来找我。”
“深竹!”聂文鸳终究忍不住,心虚跟恐惧交织,变作一种恼羞成怒,“你宁肯相信她?你不是说你只爱我,只相信我吗?你怎么能说变就变这么快……”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聂文鸳一愣:“你……什么意思?”
“是从车祸开始的吧?”段深竹淡淡地,“在此之前,我似乎也见过你几次,不要以为我对你全无印象,但是我对你的改观,是从那场车祸开始,我喜欢你,也是因为相信是你救了我,我相信能够奋不顾身去救别人的女人,是值得我爱的,我的爱是从此开始,但是,如果最初救我的人不是你……反而……你不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吗?”
“我……是我啊!是我救你的啊!”
“那为什么有目击者说当时是方小姐在我身边,满身是血,而你却远远地站在别处?”
“我……我……”聂文鸳目光变幻,想给自己好一个理由,“我……我救了你出来,然后去打电话……”
“当时我重伤,浑身是血,但那人说,你身上手上都并无血迹,你是怎么救我的?”
“我……”聂文鸳梗住,没想到他竟调查的如此清楚,忍不住颤抖,“我是……”
段深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聂文鸳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天使的光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丑恶的……这感觉让她极度难堪。
“你、你不能这样……”她浑身发抖,不甘心地攥紧了手,“你……怎么能相信别人的话?那个人,可能是记错了!或许,是方知聆买通了他……”
“哈……”段深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嘴角一挑,有几分讥诮,却又收敛,“我之所以不见你,就是想给彼此留一点颜面,不至于撕破脸这么难堪,毕竟我也自以为是地‘爱’过你。你又何必上来。”――自取其辱。
聂文鸳终究忍不住:“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我就是太信你了。”段深竹的眼神冷而锐利,“你不觉得,我曾太相信你了吗。”
她心头一震,眼泪先涌出来,心居然也觉得痛:“可是……就算你说什么也好,我、我是真的爱你的。”
段深竹看着她落泪的样子,一直等她稍微平静,才说道:“如果我是个比贝晓宁还不如的人,你还会这么爱我吗。”
聂文鸳脸色发白:“贝晓宁?你……你……”
段深竹垂眸:“你以前去医院探望我,说自己单身的时候,其实还跟他在一起吧,后来我们关系逐渐确定,你才跟他分手的。这些事我早知道,可是我觉得我该相信你,同时该珍惜你,你选择了我放弃了他,是因为你爱我,可是现在我觉得,你爱的大概不是我。”
“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是段氏的总裁,你还会爱我?以前贝晓宁找过我,说你是看上我的身份地位或者钱,我没有理会他,现在想想,原来大家都明白,只有我一相情愿地以为你是真心而已。”
“我当然是爱你的!”
“如果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你会爱我?”
“我、我当然……”
“够了,不要再说谎了。我有时候会后知后觉,但不代表你可以欺骗我,你如果选择了欺骗,最好就做好能骗一辈子的打算,但一旦被我发现,我绝不会容忍,我们毕竟也相处这么久,你该明白。”他垂了眸子,打开桌上文件,“请出去。”
聂文鸳失魂落魄地出了办公室,却迟迟地不愿挪开步子离开,身后的门缓缓关上,她自觉好像是一只披着天使的皮的小丑,现在终于被发现了真相,于是被踢出了天堂。
她站在天堂门口,想到里面那个人她再也无法靠近,就痛苦的恨不得把心也挖出来。
段深竹说的不对,――起初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和钱,但是渐渐地,她已经爱上了他。
是的,如果一开始他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她的确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是现在不同,她真的爱他。
可她知道,不管怎么样,段深竹都不会再信她。甚至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她曾经多么骄傲,多么欢喜,因为他爱她,堂堂的段总,是她的男友,她自觉自己也脱胎换骨了……但是现在,除去这个,她生不如死,他不如把她直接从楼上扔下去立刻粉身碎骨来的痛快!
“方知聆……”极端地痛楚之中,聂文鸳忽然想到这个名字:是她,是她的出现……她为什么还要出现?从见到她开始聂文鸳就觉得自己的幸福受到威胁,没想到一连串的行动没有将她铲除,反而把自己拉下地狱!
决不能容她好过……痛苦极快地转换成愤怒,聂文鸳咬牙,握着拳下楼而去。
知聆自听绿楼回家后,小憩了片刻,奇怪的是竟然无梦。
知聆起身后,打了哈欠,有点奇怪自己竟没做梦,但想想大概不是每次睡着都会做梦的,毕竟不是晚上……也就释然。
是的,她对待“梦中穿越”这件事的心态已经跟先前不同了。
起初她觉得这件事十分可怖,直到昨日,看到那个眼中带泪却倔强忍着的孩子之后,就好像在漫长无目的的漂游之中,忽然之间看到一线光。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也就罢了,当他被嬷嬷带着从门口经过之时,知聆望见那双眼睛,就好像看到了她曾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曾经满怀感恩跟欣喜等候降临的小生命,峰回路转,他竟在这里吗。
故而对于夜晚的到来,知聆不再觉得恐惧,她的心情极为平静。
就算是跟段深竹会面这事,都对她毫无影响。
这天晚上,知聆高高兴兴地早早上床,甚至没有去等赵宁哲回来,――因为要准备去度假,赵宁哲不得不暂时加班加点地处理将来几天要应付的事宜。
知聆抱着枕头入眠,睡着之前,脑中忍不住又出现那孩子乌溜溜的眼神,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但是,这感觉就像是要去探寻一个未知的世界,找一个新奇有趣的人,以前的惶恐皆都不见,知聆甚至隐隐雀跃:她迫不及待想要了解那个孩子,毕竟,那不是梦,而是一个真的、活生生地人……会真的,是她的骨肉吗,那么相处,会是什么感觉呢?
在耳畔传来鸟鸣声的时候,知聆睁开眼睛,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眼前所出现的,是那盏她极熟悉的水晶吊灯,旁边,是落地的玻璃窗,清晨的阳光透进来,窗外树影摇曳,光影流转,这是一幕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知聆却茫茫然地爬起来。
赵宁哲从门外进来,一笑明朗:“正要叫你,你自己就起来啦……”他凑过来,在知聆脸上轻吻,“昨晚上睡得好吗?”
――睡得好吗?
这个问题知聆也在问自己,她竭力回想昨晚上:是的,睡得是很好,没有做梦,而且更没有……穿越。
所谓的“一觉到天亮”。
知聆呆着,无意识地抬手摸摸额头: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