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段夫人似乎训斥到告一段落,回头看知聆垂着头不语,仿佛是个畏怕顺从的模样,她心里的气略平了些,就道:“行了,看一万次也还是可气!还不退下!”
知聆并未应答,段夫人一皱眉:“怎么?你站着干什么?”
知聆才敛了手,低眉道:“是。”无声地退了出来。听得段夫人还对练素爱道:“木头人似的,也不知道言儿是怎么了才看上了她!”
知聆走出大房,一些丫鬟婆子看着她,暗中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知聆全不在意,出了门口,却不动了,只站在那门边上。
隔了一会儿,里头有人出来,边走边说:“夫人倒是站在您这边儿的,对那狐媚子没半分好脸色。”
另一个轻声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叫人听见了笑话。她自过她的,我也有我的,什么这边那边……”
后面这个,是练素爱的声音,先前那个必然是她的丫鬟了,丫鬟听训,便道:“奶奶贤惠,只是奴婢一点私心罢了。”
练素爱道:“就算是,你也别宣之于口,给人听见了,还要误会我容不得人……”
丫鬟道:“奶奶说的是。”
两人说着,就出了这院门,知聆始终都面无表情,也不声不响地,一直见两人出来,才转过身:“大奶奶。”
两人没想到这门边还有人,略受惊吓,丫鬟当即皱眉,练素爱却极快平静下来,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知聆道:“等候大奶奶。有一件小事,恳请大奶奶成全。”
练素爱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说道:“你……想干什么?你只管说。”
知聆始终都是低眉垂眸的模样,静静回答:“我想见逸哥儿一面,请大奶奶成全。”
练素爱双眉微微一蹙,看着知聆,目光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将知聆看了一遍:“哦……是这样……但是,太太老太太那边……不是很待见你见逸哥儿,这个……”
知聆说道:“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纵然是不说话也是行的,大奶奶可否通融?”
练素爱又是半晌无言,隔了片刻,终于说道:“你从不向我提什么要求,这是头一遭,我倒不好拒了你,但此刻青天白日,人多口杂,太太老太太那边若知道了,要责怪我,毕竟这会子我才是看管逸哥儿的人……这样,你若想见他,就等午后如何?人静悄悄地,我叫丫鬟领了逸哥儿去见你,再偷偷带回来。”
知聆心中略微焦急,也不知自己能在此停留多久,迟疑了会儿,就道:“那多谢大奶奶费心,我就不打扰了,即刻就回去了。”
知聆告辞后离开,身后练素爱目送她身影消失,才道:“她这是……怎么了?”
丫鬟问道:“奶奶,有什么不妥?”
练素爱目光闪烁,沉思着轻声说道:“她从不开口求我,近来……更是不大跟我说话,这个性子……怎么倒像是换了一个人?”
丫鬟笑道:“大概是被太太训斥了一顿,故而醒悟过来,才来巴结奶奶的吧?”
练素爱眼神略冷:“你知道什么,方纯明从不是那种巴结的性子。”左手边过来几个丫鬟,见了他们,便躬身行礼:“大奶奶。”
主仆两人不再说话,等人过了,丫鬟才问:“那么……她是想做什么不成?为什么忽然想见逸哥儿?奶奶真的许她见逸哥儿?”
练素爱迈步往前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斟酌,片刻才说:“既然答应了她,怎么能出尔反尔,下午时候,你……”丫鬟见状,便附耳过来,听主子吩咐。
眼见正午到了,外头蝉噪越发响亮,天热起来,四面窗敞开都觉得热浪滚滚,知聆坐在窗户前,手中擎着一本书,遏制着脑中一阵阵地困意涌来。
就在她瞌睡的瞬间,眼前似乎有光影流转,似是而非,如在现代自己的卧室之中,人影晃动,像是赵宁哲,然而一个激灵坐直了,用力睁眼,才发现流光飞散,而自己仍是在古代。
知聆打发了胭脂去探看几次,眼看正午过了,外头还不见人影,眼前书上的字都飞舞起来,知聆害怕,索性丢下书,走到门便倚门相看。
正在此刻,站在外面的缨儿一溜烟跑进来:“来了来了!”
知聆一惊,急忙往前走了几步,脚下是火热的地面,头顶太阳晒得人就要化了似的,知聆正下了台阶,就在这一刻,从门口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这小孩儿被人牵着手,慢慢地走过这里,脚下并不停留,然而小孩儿的头一直都转向这边,两只乌溜溜地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内,像是期盼着什么。
知聆正一脚迈出,见状竟动弹不得,那小孩一见她,脸上露出一种震惊跟喜悦交织的表情:“娘!”他急促地叫了一声,就要往这边扑来。
那牵着孩子的嬷嬷早有防备,死死地握着不肯松手,小孩儿力气有限,竟挣脱不开,却还是拼命地往这边张手,嘴里大叫:“娘!娘!”
知聆听着这个声音,不知为何,眼泪先涌出来,想加快步子往这边来,谁知脚下反而一个踉跄,居然往前栽倒出去。
胭脂跟缨儿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剧烈,居然快步跑向门边,眼见知聆跌倒才双双冲过来搀扶,知聆起身,看那嬷嬷拉着小孩儿,一边拉一边训斥:“小祖宗,别叫!不是吩咐你静悄悄地么?若给人知道……以后见也是不能见了的!”
知聆咬着牙,望着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却见那孩子的眼睛红红地,泪从眼角流出来,是个似哭又不敢的模样,一手被那嬷嬷牵着,一手向着知聆竭力伸出,似乎想要碰她一碰似的,却又够不着。
知聆看了一眼,便又往门口跑来,才上了门口上,那嬷嬷身后的丫鬟上前,正好将她拦住:“姨娘,够了,别闹的人尽皆知,奶奶已经是冒着太太跟老太太不喜的了。”
知聆来不及看她,只是望着那孩子,眼睁睁地看他被那老嬷嬷带着往前走去,他人虽走着,却一直是回着头来看她的模样,于是便走的磕磕绊绊,知聆看的很清楚,孩子眼中的泪流下来,却仍执着地回头看着她。
那老嬷嬷用力提着他的手,嘀嘀咕咕,带人远去了。
知聆只觉得胸口一阵瑞痛,嘴里喉中似乎都有泪的味道,又咸又苦,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无法撑下去,心神飘忽,知聆似感觉到什么,扶着胭脂的手,低声道:“送……送我回房。”
胭脂跟缨儿两个十分惊异,不晓得为什么她今日如此反常。
胭脂便对那丫鬟道:“劳烦瑾儿姐姐了。”瑾儿道:“既然见过了,那我也回去了,叫人看见了不好。”看了知聆一眼,扭身去了。
知聆被两个丫鬟扶着回房,倒在床上,胭脂见她满脸泪痕,便吩咐缨儿去打水,知聆洗了脸,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回想那孩子红通通带泪的眼睛,向着自己伸出小手的模样,心中竟然大痛。
赵宁哲一早醒来,见知聆还睡着,就先去冲了个澡,下来后做好了饭,才又上楼。
往常这会儿知聆也该醒了,且她还定了闹钟,赵宁哲上楼的时候闹铃正响得欢,他笑了笑,看一眼仍在睡中的知聆,抬手把闹铃关了。
本来想叫醒她的,然而想到她不用去上班了,又看她睡得深沉一动不动,赵宁哲探出去扶她肩头的手又停下来,心想不如让她多睡会儿,于是就又带上门,下了楼来。
赵宁哲自己吃了饭,看看时间不早,听到楼上没动静,就又笑笑,拿了衣裳钥匙出门。
开车转出车道,两边绿树如荫,这里的绿化环境很好,树都是六七年以上的树龄,树荫舒展,如绿色的蓬伞,有一丛绿荫正好半挡住两人的卧房窗户,里头的床帘半掩着,静悄悄地。
赵宁哲看了一眼,开车上了大道,顺着往下,过了五六分钟渐渐将到闹市区,十字路口,绿灯跳转红灯,赵宁哲停车等候,不经意转头看向外面,望见熟悉的c打头的店铺。
赵宁哲心头一动: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他隔三岔五就买点东西给知聆,知聆不爱戴首饰,他买了不少,足够塞满一个不大的小珠宝箱,然而却很少见她戴,后来……久而久之,除了特殊时刻,赵宁哲就很少再给她买东西。
片刻绿灯重开,赵宁哲开车往前,却又打了个弯儿,到了那家店前停下。
店员是相识的,笑容满面迎他进去:“赵先生,今天要选点什么?”
赵宁哲修长的手指在柜上轻轻一敲,婚戒上的钻石微微闪光,赵宁哲凝视片刻,微笑回答:“想要个钻戒,听说最近有种粉红钻的……”
“啊,您说的一定是这款‘一生之约’……”店员满心欢喜,捧出一枚亮闪闪地粉红大钻来,清早上的第一单买卖居然就是重头的,微微激动。
赵宁哲将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本来可以今天回来再给知聆的,不知为何,有些按捺不住,想来想去还是调头回家。
捧着盒子进门,忽然间找到一点当初青涩小子时候的感觉,像是得了什么好物要来她跟前献宝,又像是……
心有些怦怦跳,虽然已经不是求婚的戏码,但是还是有些忍不住,人的感觉真是古怪,赵宁哲忍不住笑自己。
掩上门后扫了一眼餐厅,那份煎蛋依旧好好地,证明知聆并未下来。赵宁哲有些惊讶:“怎么还没醒?”想想,不过倒也正好,于是又笑。
他这样忐忑又暗怀欢喜地上楼进了房,果真看到知聆还安稳地睡在床上,赵宁哲没来由松了口气,走到床边,刚要放下钻戒,耳畔忽地听到一阵铃声响起。
赵宁哲惊了惊,瞬间手忙脚乱,生怕知聆被铃声吵醒,打破了这份惊喜。他先看知聆一眼,见她没动,就急忙去把她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本想挂掉,一想挂断之后可能还会打来,就急忙拉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赵宁哲发现了,知聆公司的这些人都是急性子,他刚一接通,那边的声音就迫不及待涌入耳中:“知聆姐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那场车祸有个目击者,我们找到了他……”
赵宁哲听见“车祸”两个字,目光陡然收缩了一下,心跳似乎都跳漏了一拍,他的身子僵了一僵,本能地回头看了知聆一眼,见她没醒,才松了口气,刚要应答,忽然间怔住。
透过玻璃门,赵宁哲看到知聆的睡脸,这张脸上带着一种类似悲伤的表情,而就在她的眼角,缀着一颗泪,赵宁哲手一颤,钻戒盒子跌下来,滚在门边。
赵宁哲顾不上电话那头的聒噪,拉开门重走进卧室,抬手握向知聆肩头:“老婆?”
知聆不动,亦无回应,只有泪缓缓地滑下来。赵宁哲看着,电话从手中也滑下来,赵宁哲将知聆抱起来:“老婆,知聆?方知聆!”
他脑中忽然掠过一句话: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掉进‘梦里’醒不来,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