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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琳站在一片黑暗中。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情形经常出现,她并不惊异, 只静静的等待。
很快身周就亮了起来,她看到一个小女孩,骑在仙鹤背上, 在天空中嬉戏玩耍。那女孩着实顽皮,竟扯掉了鹤儿一根大大的羽毛。鹤儿恼了,一个翻身盘旋, 就将女孩掀了下去。
冲琳不知怎地,心里就跳了一下。
那女孩却半点不怕。原本搭在臂上的红绫, 此时全部展开, 托着小女孩又升了上来。
女孩趴在红绫上咯咯咯的笑着, 脸颊如红果一般圆润可爱,鼻梁一侧,有颗小小的红痣。
冲琳醒过来, 冲祁已经不在枕边。她拾起落在榻边的深衣,裹住身体, 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在一间布有聚灵阵的洞室里, 供奉着天地山河盘。砂砾在冲祁的手掌之下不断翻涌、变幻。冲琳在门口停住脚步。
“三昧螭火已去, 昕儿却劫相依旧。”他说。
冲琳缓步走入:“我们可能都弄错了,昕儿这一劫, 所应的……可能根本不是三昧螭火。”
“……那个凡女?”冲祁微微转头:“她怎么回事?”
他侧脸线条硬朗明晰, 问这话的时候, 头一晚的风流情意尽数收了去, 眉间凛冽冰冷,这才是为长天宗诸人所熟悉的掌门真人冲祁。他现在,是一位还虚真君了,威压只比往昔更盛。
“不知道。”冲琳摇头,“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无法看到她的命线了。”
冲祁闻言,手掌忽地一收。山河盘中翻滚的砂砾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化作一团散沙,落在了盘中,再无动静。
冲祁回过身来,看到冲琳眉间有一丝倦色。他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关切的问:“怎么了?”很快就想到了,道:“又做梦了?”
冲琳点点头。
“梦见什么了?与我说说。”冲祁道。
冲琳的梦不是寻常的梦。她修的乃是宿世慧眼,可看人命线。因此常常为他人的命线所扰。她做的那些梦,其实都是她在旁观别人的人生。那些人生不一定就是此时此刻,有些或许百年前就已经成为一抔黄土,有些,或许百年后才会出生。
但,那些人的命线,多多少少,都会与冲琳自身的命线有所牵连,所以才会对扰到她的心神。
“一个女娃娃,不曾见过。说不定是哪位师兄师弟或者师侄,要喜得千金了。”冲琳低头捏捏眉心,“很可爱的娃娃,鼻梁上有一点红痣。”
她没有看到,冲祁的双瞳,有一瞬失了温度。等她抬头,他眼眸中又含情脉脉了。
“添丁进口,那是好事。”他轻佻的捏着她的下巴,“倒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也生一个?”
冲琳微愠:“老大年纪了,还这般不正经!”
冲祁勾勾嘴角:“在你面前,正经不了。”说着,低下头去……
冲琳闭上眼睛,痛恨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永远都这么无力,永远被他掌控着心绪,被他牵着走。
在他要离去的时候,她送他到大门处。
“昕儿那里,你要怎么做?”她问。
“破劫不止有化劫一条路可走。”冲祁淡淡的道,话音中透着上位者的冷漠。破劫的另一种方法,就是灭杀。
冲琳停住脚步:“她只是个孩子。”
“我知道。”冲祁道。昨夜众人散去,冲禹已经将该让他知道的事都讲与他了。
“她身负前世功德,今生当有善报。你若杀她,有违天道。”冲琳冷冷的道。
冲祁不屑的笑了笑。
“我这辈子,有违天道的事,做的还少了?”他道,“若事事都顺应天道,我们又何必修炼,好好的生老病死,不才是最顺天应道的吗?”
他冷笑:“我们修炼,窥天道,本就已经在逆天了。”
冲琳看着他,以沉默表达她的不赞同。
冲祁道:“这个事你不要管了。这本就是该我来做的事。”
他转身欲走,冲琳却冷冷的道:“她虽是凡女,却已在昕儿的因果中。你妄加干预,不怕乱了他的因果?我长天宗代代守护,若因你的狂妄最终功亏一篑,你……担得起吗?”
冲祁停下来看着她。
冲琳上前一步,道:“他不比寻常人,他的因果,若有差池,带来的可能是天罚!”
“若有天罚……”冲祁傲然一笑,“那我便一肩担着!千年万年之后,后人读史,依然能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做了什么。便是我现在兵解陨身,又有何可惧?”
这个人啊,就是这样的狂妄,他认定的事,从来都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冲琳无力的闭上眼。
“师兄。”
在冲祁一只脚踏出大门的时候,她忽然这样唤他。
她已经许多年未曾这样唤过他了,纵是他这样的男人,都还是忍不住回身看她。
冲琳凝望他许久,才缓缓的问:“你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破得情关的?”
星子在此时沉下,朝阳乍起。万道金光自他背后射出。他身形像融在光里,面孔却在背光的阴影里。
许久,他才道:“各人之道皆不相同,何必太过在意。”说完,他转身,消失在晨曦中,仿佛融化了一般。
冲琳在晨曦的金光中站了许久,缓缓转身,回到了供奉天地山河盘的洞室里。
她右手捏诀,从眉心处逼出了一滴心头血。她不过元婴,想要窥视一位还虚真君的“道”,至少要折三年的寿数。但纵然代价如此之大,她也是必得知道,那个男人……他究竟是如何破得情关。
那一滴心头血融进了金砂里,砂砾开始蹦跳、翻涌,以不同的形态将常人无法读懂的信息直接传达给了冲琳的神魂。待砂砾恢复平静,冲琳呆呆的站在山河盘前。
那个男人啊,那个昨夜与她极尽缠绵的男人啊,他……以无情道破情关!
为什么还会意外?为什么还会伤心?这难道不是,早该想到的吗?
冲琳真人捂住眼睛,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滑落……
在寂静的洞室中,她忽地,听到了极轻微的碎裂声。
破境之兆,悄然到来。
这一日,观壁峰的两个亲传弟子被师父召唤至峰顶,各自得到一些叮嘱,和一个储物法宝。
“里面的灵石,足够撑到你们结丹了。”他们的师父说。
两人面面相觑。大弟子试探着问:“师父,是要重入轮回了吗?”
虽然知道自家师父修的是轮回道,与旁人不同。可冲琳上一次重入轮回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她的首徒现在也不过才八十多岁,二弟子更年轻一些,两个人谁也没经历过这一遭,难免惴惴。
“轮回道原就如此,不必担心。”冲琳宽慰他们,交待,“若有事,找你们师伯和师叔,跟他们二人不必见外。”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们小师叔。但有事,都可向他们求庇护。”
二人心下稍安,又得了几句嘱咐,师徒三人别过。二人便退出了洞府。眼睁睁看着冲琳闭洞封府,到那熟悉的洞府消失不见,师兄弟两个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在峰顶茫然无措。
“师兄,现在怎么办?”二弟子问。
大弟子想了想,道:“先报信吧。我去掌门师伯那里,你去冲禹师叔那里。”
兄弟两个商定好,便一人踏着飞剑,一人踩着法宝,各自分头去报信了。
冲琳处理好身边事,闭洞封府,回到自己日常打坐练功的洞室,盘膝坐下。
她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瞳周围一圈金光,如镶金轮。她低头看自己,便看到无数的丝线从自己身上射出,射向无数的远方。这些线,便是她自身的命线。人的一生,总是这样,不知不觉中,就与数不清的人有了牵扯。
在这数不清的命线中,最粗、最结实的那一条,射向了证道峰。她跟他的纠缠,就是这般的难以解开。
冲琳轻轻叹息,伸出手,指尖轻抚那一条命线,如同抚摸最精细的丝绸。片刻之后,她纤白的手指忽然一压一勾,如抚琴拨弦一般,使那命线弹跳起来,不住颤动。
一串串气泡便被这颤动从命线上甩了出来。
那些气泡里都有影像闪动。那些,全都是冲琳过往的人生。换一个词,叫作,记忆。
轮回道小成之后,修道之人每一次破境,便要重入轮回。冲琳也才只经历过一次,她的人生,加起来,前后两世。
重入轮回,身份会变,肉身会变,唯独不变的,是命线和记忆。她一旦重新开始修炼,就会很快的重新经历炼气、筑基、结丹,迅速恢复到上一世的境界,同时神魂逐步觉醒,找回上一世的记忆。
这些漂浮在她面前的气泡,便是她和冲祁之间,两世的记忆。
冲琳回顾了她和他之间的一切,素手轻晃,许多气泡重新融回命线,剩下的气泡整齐的排列在她面前。
在那些气泡里,她看到那年的海棠树下,他笑得风骚得意,轻易的就俘获了她的心。她看到他和她背着师父悄悄幽会。她看到那些年她和他无数次情动,他都忍了下来,直到她结丹……
冲琳伸出手去,捉住海棠树下,最后看了一眼,再不留恋,纤细白皙的手陡然收拳!那气泡在她手心粉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时空中散去。
冲琳于是再想不起来,当年她是何时,何地,如何与师兄初遇?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的手毫不犹豫的伸向了旁的气泡……
她一点点的,将她与冲祁间的情意忘却。到最后一个气泡的时候,她看了眼,看到了她与他昨夜的缠绵。
冲琳讶然。
“冲祁师兄?他如何会与我……?”她奇怪的自言自语道。
因为,她已经忘却了前情。但好在,她还知道自己在做轮回前的准备——她要消去她不想记住的事情。虽然她已经不知道她为何不想记住这些了。
她没有犹豫的伸出手。捏碎最后一只气泡,要远比第一只容易得多了。
当昨夜的缠绵也被忘却的时候,冲琳真人自神魂深处便感到了轻松。她温柔平和的看着自己的命线,她看到射向证道峰的那一条上面出现了痕迹。她知道,就在刚才,她将一些记忆抹消。虽然,她已不知道自己抹去了什么,又为何要抹去。
她轻抚着有了新痕的命线,忽然心生异样之感。
那命线自她身上射出,射向证道峰方向,在一丈不到的地方便消失在虚空里。
她手指轻轻缠绕,捏住那命线,慢慢的往回拉扯。从虚空里,拉出了长长的一段。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一段命线。在那里,她看到了旧的痕迹。
这是何时留下?又是发生了何事呢?冲琳不记得了。但如果这是曾经的她自己的意愿,那么她尊重自己的意愿,不去追寻。
她于是放开手,那段带有旧痕的命线又消失在了虚空中。
冲琳收起九转金瞳,闭上双眼,三花聚顶,五心向天。轮回道的心法在体内运转。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那道裂痕无声无息如蛛网一般迅速蔓延,冲琳整个人都碎裂了,像先前被她亲自捏碎的气泡那样,化作点点银光,消失在了时空里。
冲祁以无情破情关,冲琳……以忘情破情关。
这一世的她,兵解陨落。一道青光自观壁峰顶射出,消失在天穹。
冲禹收到观壁峰二弟子的禀告,便觉得不好,立刻踩着玉如意飞奔观壁峰。到了那里,冲琳已经闭洞封府,外人再进不得。
冲禹跺跺脚,又踩着玉如意飞奔向证道峰。
证道峰上,听完禀报的掌门真君正在宽慰有些无措的观壁峰大弟子。
“不需担心,轮回道本就是这样。这是好事。”他说,“但有事,来证道峰寻我。”
才又说了几句,冲禹便闯了进来,顾不得给冲祁行礼,就喝问观壁峰的大弟子道:“师姐可交待了时辰、方位、地点?”
冲祁眉间微凛,也看向那大弟子。
大弟子一时懵逼,脱口反问:“什么时辰、方位、地点?”
“糟了!”冲禹跺脚。
冲琳上一次轮回,在兵解之前,就将自己将要转生的时辰、地点告知了冲禹。她出生的时候,冲禹已经巴巴的守在了那里,等她一出生,就将她带回到宗门,重新修炼,直至元婴。
可这一次,冲琳却没有留下时辰和方位,山河盘也封在了她的洞府里,却要他们到何处去寻她?
冲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嗤”的笑了一声。“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他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的风情,又是那个轻佻风流的大师兄了。观壁峰大弟子从未见过掌门真君这副面貌,不由看傻了眼。
冲祁看了他一眼。
说来奇怪,不知道冲琳什么眼光,挑选的两个弟子,都是傻憨傻憨的个性。这种,俗称“老实人”。
“行了,不是甚大事。山河盘还在这里,长天宗还在这里,她的根在这里,断不了。”冲祁说,“去吧,有事再来寻我。”
大弟子唯唯,躬身退下。
“你也是。慌张什么。”冲祁没好气的训斥冲禹。
冲禹自小被他提溜着耳朵训斥,几百年早习惯了。耷拉着脑袋:“要等师姐自己回来,要不少年呢……”
师姐不在这里镇着,总觉得大师兄又要搞事情啊。
他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师兄,你昨晚干什么了?气得师姐竟然轮回去了?”
冲祁:“……”
才踹走冲禹,观壁峰上便一道青光直射苍穹。
冲祁走出大殿,看着那道光消失在云层间。他看了许久。
在冲禹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心有感应。他已是还虚境,感应敏锐比旁人更强。他隐约感受到,冲琳一定是做了些什么。她做的那些,让他心生不安。
他说她的根在长天宗,固然是说给冲禹,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
站在那里望着苍穹,过了很久,冲祁才轻声道:“吾妻,早归……”
冲昕风驰电掣般的赶到了证道峰。
青光起时,他正在半空看着杨五和灰灰玩耍,忽然心有感应,扭头向观壁峰望去。这一望,就望见那道射入苍穹的青光。
冲昕当时就脸色大变。没来得及跟杨五交代一句便消失了身形。
“师兄!”冲昕落下飞剑,就看到冲祁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望着观壁峰的方向。
“师姐她……”
冲祁颔首:“她重入轮回,转生去了。”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冲昕才松了一口气。
冲祁不满的“哼”了一声。和冲琳的“慈母”作风正相反,在冲昕面前,他完全就是一副“严父”做派。
冲昕便微讪。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看重生死,就离“堪生死”的境界还远了去。但,他毕竟还年轻。他来到长天宗时,便无亲无故,看起来似乎全无尘缘牵扯。
实际上,他的尘缘,全在长天宗。师兄、师姐们,就是他最大的牵挂。当然,现在多了一个杨五。
师兄觉得这样不好,他恨不得他一天就顿悟,堪生死,破情关,今天结婴,明天还虚。实际上冲昕自己并不在意。
宗门中旁的人,惊叹他进境速度之快,也自然而然都以为,他必然修炼极其勤奋,也像旁的人一样渴望提升修为,冲破现有境界。
事实上,冲昕从来都没着急过。筑基也好,结丹也好,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就光是关于生死一事,冲祁就已经训斥过他两回,他都毫不在意。他想,他迟早会活到那么一个年纪,能够看淡生死。可是现在,他才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他就是希望他牵挂的这些人,都好好的在他身边。
没有什么不对的。
被师兄训斥了一顿的冲昕,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回了炼阳峰。
杨五在洞府外等他。
“道君。”她问,“真人她……”
那道青光不是只有冲昕一个人看到了,整个长天宗都看到了。昨天夜里才经历了一回元婴破境还虚的惊喜,今天上午就又经历了一次真人兵解陨落的惊吓。长天宗弟子们的小心脏,直如坐上了过山车。
好在冲禹真人群发给各峰的传声符极快的就抵达了。于是冲琳真人重入轮回的消息才安抚了众人跳动的小心脏。
“无事,师姐重入轮回去了。”冲昕道。
说得就好像师姐挎着篮子去买菜,待会就回来的样子。杨五无语。
但她跟冲琳真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却对她印象颇佳。知道她并非算是“死亡”,杨五也是松了一口气。
她是听冲昕略略讲过冲琳所修的轮回道的。当时听着便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还有亲眼见证的机会。
那两天,她便常常望着观壁峰的方向出神。
冲昕当然发现了她的异常。他现在对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都风声鹤唳,立刻便询问她有何心事。
杨五便问他:“于你来看,到底怎么才算死亡?转世轮回又算是什么?”
“师姐和旁的人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冲昕道。“若是旁人,兵解之后,重入轮回,这一世便身死道消,那便是‘死亡’了。”
“只是师姐修的轮回道本就是少见的一脉。她纵然转生之后暂时不记得自己是谁,只要开始修炼,神魂便会慢慢醒转,收回前世记忆。所以她的兵解并非死亡,更像是一场淬炼。”他说。
杨五沉默片刻,问:“可有人出生就伴着前世记忆?”
“自然是有的。”冲昕道,“正常轮回,一世便是一世,这一世顶多受上一世的善恶因果影响些,但总归与上一世关系不大了。就不该带有前世记忆。”
“但世事总有例外。或胎中夺舍,或是以秘法存留,总归是有出生便伴着前世记忆的,这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或许并不会被当成怪物来看待。但杨五望了望观壁峰,对于自己的前生后世,还是三缄其口了。
眼下现状很好,何必打破。
安静了片刻,冲昕忽然开口。
“五儿,我想再问你一回。”他说,“他日你陨身后,投胎转生,可愿我将你找回?”
杨五奇道:“你要想找,便去找。我那时候是个呱呱婴儿,还能做你的决定不成?为何非要问我?”
“并非如此。五儿。”冲昕给她解释,“转生之牵连,最重缘分。师姐一直便与我说,强求之缘,是为恶缘。恶缘最易结恶果。”
他说:“我寿数比你长许多,一想到将来,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心中便难受。可你若不愿意再续来生,我不想因我一己之念结下恶缘,令你遭遇恶果。所以,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我去寻你?”
杨五真想说,那你就去寻。
她已不会有下一世,他若是去寻她,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寻不到。以他执拗的性子,承诺了做不到,必深受折磨。
杨五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她纵然活过一生,再冷静,再理智,再成熟,也终究一样会有怨怼之心。
她只有这一生好活这件事,终究是让她心里存了怒意。这怒意偶尔压不住迸发出来,就会生出恶意来。
这一点恶意在舌尖上滚动,险些就要出口的时候,她抬眼看进了冲昕的双眸。那眸子干净澄澈,有对她的欢喜,也有眷恋不舍。
那一点舌尖上的恶意就像被清泉濯净了一般,消失不见。杨五的心,奇异的宁静、柔软了下来。
“不,我不愿。”她最终拒绝了他。
“我不是冲琳真人,我若转生,便重新为人。我不会记得你是谁,也不一定还会再欢喜你。若是那样,你寻到我,必会伤心。”
“何必如此,我和道君在一起,这一世欢欢喜喜的,我觉得……足够了。”
她牵住了他的手。
他也反牵住了她的。
五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