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活了四百八十多岁, 不是一只不开窍的男鬼。
恰恰相反,他在身为人类时已娶妻生子。兼之作为继国的家主,偶尔与别的家主共事会将地点选在茶屋、游廊等场所,故而, 对于男女之事, 他虽谈不上老手, 但也不算个菜鸟。
要不是出于对缘一的嫉妒和追逐,兴许他会守着妻儿度过平凡的一生。享受所谓的天伦之乐,再在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中迈向死亡……
真是悲哀的一生。
黑死牟如是想。
而切断回忆的链接,重回花魁道中的长街,他看向“缘一”的眼神更显复杂。
他明白,缘一现在看花魁的眼神,就是一个正常男人打量漂亮女人的眼神。有震惊,有惊艳, 会不自觉地追着她转, 还会因为她的美貌被外男看见而感到愤怒。
缘一喜欢这个花魁……
而堕姬看缘一的眼神他也不陌生,那是一个正常女人打量英俊男人的眼神。
当他不关注她, 反将目光投向别的女人时, 她会心痛、会失望,就像最心爱的珠钗被人抢走一样, 难受地捂住了心口。
但黑死牟不知道的是,认错鬼的堕姬真实心声是这样的——黑死牟大人,你是怎么回事?我是堕姬啊!我才是你的同类啊!
无惨大人派你来,是给我造势的吧?黑死牟大人, 你看看我啊!
可惜的是,黑死牟并没有读心术,此刻也压根记不起堕姬这个鬼。
缘一爱上花魁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譬如神明为一个凡女堕了红尘一样,懵逼得无比真实。他甚至记不起自己是“上弦一”,满脑子都是缘一的感情生活问题。
饶是过了四百多年,黑死牟依然清晰地记得缘一生前的每一个细节。
缘一是娶过妻的,只是他为了护送一位老者去见他的儿子,导致自己没有及时赶回孕妻身边。
结果,他的妻子在临盆之际被鬼残杀,一尸两命……
之后,缘一像是断了凡心似的,清心寡欲地呆在鬼杀队,一心一意追杀无惨大人。
他与他共事好多年,哪怕鬼杀队偶尔得了大胜在新街吃酒,也没见他对某个美貌的女子表现出一点心动的样子。
很多时候,缘一只是在发呆而已。
譬如,他会仰头望月,喃喃自语:“那朵乌云像什么形状,让我想想……”然后想到睡过去为止,没有下文。
黑死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想了那么多早已被他下决心尘封的往事。
可他来不及细想,当缘一随着花魁道中的队伍移动时,他本能地迈开腿,一如四百年前那样缀在他的身后。
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得像个影子。
或许,他应该拿他试刀,以此来感受一下自己究竟成长到了哪种地步。
或许,他应该远离缘一,像四百年前那样,遁到他老死为止……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追赶?
就像月亮追逐着太阳,明明隔着四百年的天堑,他早已面目全非,却还是会不自觉地化作飞蛾,扑向黑夜里唯一的光辉。
缘一……
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紧接着,追上前的黑死牟猛地发现,比发现“缘一爱上花魁”更跌份的事情是——缘一囊中羞涩,他出门居然没有带钱==
黑死牟:……
彼时,花魁道中的队伍走到了“扬屋”,而“扬屋”是各方花魁亲自挑选客人的地方。在这里,客人需要先进入游女屋,一掷千金地砸钱购买各种茶点和礼物,彰显自己是个有钱人。
管事人会根据客人的购买力,为他推荐适合他财力的花魁,安排他们见面。
纯见面,连盖被子聊天都算不上。花魁会坐在距离客人较远的地方,彼此相看。
若是客人第二天继续来游女屋一掷千金,表达自己的诚意。那么,管事人会安排花魁与他进行第二次见面,双方可以进行言语交流。
唯有客人得花魁满意,待他第三次再来时,便可进入花魁的屋里。但成不成花魁的入幕之宾,依然是花魁说了算。
因此,男子若能得花魁留宿,真真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
而现在,当时任屋的鲤夏花魁,京极屋的露姬和堕姬花魁,狄本屋的青叶花魁坐在一处时,那四张美得超凡脱俗的小脸一抬,男客真想把命都掏给她们,更何况是钱呢!
不管了,买!什么也不说了,就是买!
后知后觉的余星弥:……
她一掏口袋,哦,太牛逼了,除了腰上悬挂的日轮刀和背包里的黄金圣杯,她居然没有值钱的东西?
紧接着,她听见身边的一群臭男人吼道:“滚开!这是我的,包起来,通通包起来,送给露姬花魁!”
“这些都要了,外面的那些也要了,送给露姬。”
“这是时下最新的和服,给露姬花魁送过去。”
余星弥:……
她僵硬着脖子仰头朝上看去,偏巧看见伊路米冲她投来的眼神。那双大大的猫眼眨了三下,像是在督促她花钱一样。
伊路米:星弥,这里物价虚高,千万不要消费,我会骗别人的钱来养你。
余星弥:你是不是想哄我给你花钱,告诉你,你特么成功了!
正当余星弥一手摁在日轮刀上,准备借机掏出大圣杯时,黑死牟看不下去了,他真心地认为缘一为了一名花魁,即将典当他的日轮刀!
毕竟,缘一是个相当任性,还很执拗的人。
他不想出家,就离家出走;他追杀无惨,就追到寿终正寝;他说会一辈子带着他送给他的笛子,还真是带了一辈子。
现在,缘一要这个花魁……
他真的会典当日轮刀的!
或许,不仅典当日轮刀,还能典当了他自己!黑死牟无法置之不理,他不能坐视自己一直想超越的目标沦落到花街去做个龟公啊!
他能咋,他还能咋?
他只能赶紧买了一个斗篷罩在身上,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主动送到缘一的身边,说道:“这是你掉的钱吗?”
伊路米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余星弥就算披着男人的马甲,居然也能吸引到男人……不,男鬼?!
这男鬼爱星弥爱到无法自拔,不仅上赶着送死,还主动送钱?
这跨越种族和食物链的单相思,让揍敌客家最靓的猫猫产生严重的危机感!
不,星弥,不要接……
余星弥懵逼地从一只鬼手里接过钱,完全想不通鬼为嘛要给她送钱?
难、难道……这是买命钱?
它畏惧她的力量,恐惧她会杀死它,所以赶紧交了保护费,祈求她高抬贵手放它一马?
卧槽这个逻辑怎么想都是一百昏!
余星弥疯狂给自己的脑子点赞,一边掂量着钱袋,一边顶着“缘一”的脸看向戴斗篷的黑死牟:“你活了多久了。”
讽刺一笑:“只攒了这么一点吗?”
黑死牟活了四百八十多年,当然不会只有这么一点钱!
为了养活无惨这个屑,童磨开邪教敛财,猗窝座在京都打拳击,鸣女混入茶屋弹琴,堕姬当花魁招摇,玉壶每天把自己卖掉,就连他也经常兼职剑客、忍者、保镖,专门接夜间生意赚钱。
就算一天只攒一个钱,四百八十年了,他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黑死牟发现,缘一对他露出“温柔的笑”他会觉得恶心,可对他露出“讽刺的笑”,他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仿佛理应如此……
对,他就该这么对他!
轻视他,践踏他,嘲讽他,像对待蝼蚁那样让他跪下,偶尔再施舍一点微末的怜悯。
他突然不酸了!奇迹般地一点也不酸了!
不就是要钱吗?
你要,都给你!
与此同时,黑死牟脑子里炸开了无惨气急败坏的声音:“黑死牟,你在干什么?啊!你在干什么?”
“我给你钱是让你砸给堕姬,不是让你递给继国缘一!”
“黑死牟,你——”
“大人!”黑死牟沉声回道,“让缘一耽于女色,岂不甚好。”
无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用他的五个脑子想了想:也对,让继国缘一耽于女色,被掏空身体,弄得虚弱不堪,他还有什么资本杀鬼?
瞬间,无惨像是被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怎么没想到呢!该说不愧是最了解继国缘一的黑死牟吗?
那么最大的问题就变成了——
无惨的声音冲到堕姬的脑子里吼道:“堕姬,你在干什么?啊!我让你来京极屋当花魁,不是让你来吃花魁!以后不准吃任何一个花魁,尤其是这个叫‘露姬’的女人!”
你弄死一个花魁,就相当于弄死了一个可以弄死缘一的杀器!
堕姬好悬没尖叫出声,只掐得指甲发白:“无惨大人,为什么连你也……”看上了那个露姬?她不是食物吗?
“好好跟露姬相处。”无惨冷冰冰地命令道,“她侍奉哪个男人,你也去侍奉哪个男人,明白了吗?”
堕姬:“大人,可是……”
“废物!”无惨愤恨地控不住频道了,“没用的东西,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来教你怎么侍奉男人?”
堕姬:……
黑死牟:……
等等,大人,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无惨觉得堕姬是个不开窍的主,直接掐断了跟她的联系,只对上道的黑死牟下命令:“给他钱!多少都给他!”
“我今晚就要看到缘一宿在这个花魁屋里!”
黑死牟:……
某种程度上来讲,无惨大人比他还“照顾”缘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余星弥发现身后这鬼兄弟真的很给力啊!
这买命钱一袋接一袋,还自发自动地扮演保镖衬托她的身份,顺便亲自出手往外丢出了两个出言不逊的**,顿时让她的身价水涨船高。
管事人讨好道:“这是长野最新的胭脂,很适合露姬。”
伊路米冲余星弥眨眨眼:【千万别买,里面装的只是面粉。】
余星弥壕气冲天:“买!”
伊路米:……
管事人推荐道:“这是奈良新切的鹿茸,很适合女人补气血。”
伊路米再度眨眼:【不要买,那个是木头削的。】
余星弥捋起袖子:“买!”
伊路米:……
管事人:“这个是……这个是……这个是……”
余星弥:“买!我买!我再买!”
递钱的黑死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实在说不上来。
缘一的气息,缘一的血味,就连日之呼吸的灼热感都环绕在身边,眼前的活人是缘一,没错啊……
只是,为什么性子变得这么……额,活泼呢?
这厢的黑死牟钻牛角尖,那厢的堕姬真是杀意滔天。
由于余星弥和戴斗篷的黑死牟站在一块儿,气息混杂,面容还与拟态化的黑死牟一致,导致堕姬没搞清楚情况。
她只看到“黑死牟大人”像个掉进爱河的毛头小子一样,疯狂给露姬砸钱。
太过分了!
无惨大人因为身体抱恙,而将潜入花街敛财的重任交给了她。如果她今晚没取得“蕨姬”的称谓,以后还怎么称霸京极屋,岂不是处处要低露姬一头?
最要命的是,她不能吃掉露姬。
凭什么?
难道黑死牟大人看上了这个女人,连她都得敬她三分?
太过分了!
露姬,就算你成了蕨姬,你也休想得意。
黑死牟大人只要有男人的劣根性,会对女人有意思。那么你行,我也能行!没道理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
也对,如果能得上弦一青睐,多分一点无惨大人的鲜血,那她岂不是可以……
堕姬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缘一”,野心蠢蠢欲动。
确认过眼神,是她必须要搞到手的男人!
子时三刻,花街盛大的“花魁公选”结束。余星弥背靠无惨好乘凉,直接拿他的钱氪金到第一,顺利赢得猫猫归。
伊路米死鱼眼:……星弥,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钱吗?
余星弥:你个作精!这时候倒给金主爸爸我摆脸色了?
事实证明,只要氪金氪得厉害,花魁的规矩也是能打破的。余星弥被送入了露姬的花魁屋,待她扭头,发现黑死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余星弥:……
刚想翻脸不认鬼呢,逃得可真快==
不过,她记住了他的味道……
别说,有点诡异的熟悉感,清清冷冷的像是月亮下的落樱一样,居然不沾血腥味。
余星弥推门入内,看见了盛装见她的伊路米。
她狰狞一笑,正准备徒手虐猫:【我特么随便上个街都能遇到几百个想泡你的男人!你是不是想搞基?】
伊路米凉凉地开口,先发制人:“星弥,那只男鬼的钱是不是花得特别爽?”
余星弥:……
一时语塞。
不,不对,他是怎么认出她的?
“你是想问我怎么认出你的吗?”伊路米缓缓起身,几十斤重的衣服头饰衬得他雍容华贵极了。
他慢吞吞地走向她,靠近她,面对她。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lv.1,此刻却拥有着飙升到lv.100的气场。
这股像是被威胁的感觉,令余星弥脑子一懵,热血上涌。
“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啊,星弥。”
伊路米一字一顿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更了解你,也更……喜欢你。”
“我喜欢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喜·欢·你!
余星弥的瞳孔一缩,伊路米很自然地抬手,五指抚过她的脸颊、穿过她的发,第一次无比顺利地把人壁咚在墙上。
“所以,星弥,你……”
呼吸有点急促,血液流速加快,空气温度升高。
余星弥真有点反应不能!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伊路米的靠近,哪怕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伊路米垂眸看着她,他们呼吸相闻,保持在一个即将接触的危险距离:“……能把你的马甲脱掉吗?”
“虽然知道是你,但对着这张陌生的脸,我觉得接吻是一件挺难的事情。”
余星弥:……
她看着伊路米涂得死白的花魁妆……好吧,确认过眼神,是一只注孤生的猫猫==
作者有话要说: ps:有一郎:你攒了四百八十年的钱,是不是应该留给我和无一郎?
无一郎:嗯,哥哥说得对。
有一郎:你养了无惨,养了缘一,为什么不肯给家里寄点生活费?
无一郎:嗯,哥哥说得没错。
有一郎:我们才是你的血脉后代,沦落到砍柴为生了你知道吗?还想把我们变成鬼给你养老,长得丑,想得美!
无一郎:嗯,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黑死牟:……
ps:黑死牟被嫌弃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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