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霆为慈善舞会捐了25万, 他随后有个变动的工作行程, 要飞泰国,拍个保护海洋的公益广告。
他今年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不是慈善就是电影宣传。刻意减少了很多商业站台。
赵想容对两人的分别依依不舍,想问涂霆能否再给她补写两封信。但,不太好意思跟涂霆说。
两人是情侣, 但,彼此防范。防范不是基于人品或金钱,他们刻意控制节奏,不想让这段恋情发展得更快, 不想触到更深层的东西。
至少, 赵想容还不想。
临行前, 涂霆把赵想容拉到浴缸, 在烛光里, 给她唱了一首艾米纳姆的《lose yourself》。
“浴缸里是四面环音, 收音效果好。”涂霆理所当然地说。
赵想容笑吟吟地把下巴搁到他膝盖上, 像只被驯服的猫。
她觉得, 恋爱真是人生的礼物。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一张纸。
赵想容的前夫这几天告诉她,周老太爷知道孙子孙媳妇离婚,痛骂孙子。还有, 周津塬在“收拾”他房间时,“不小心”找到两封信,“有可能”是涂霆的信。
赵想容任他自说自话, 直到周津塬真的发来照片,她在渣像素里辨认了几次,好像确实是涂霆的信。
迟疑了会,她让周津塬把信寄过来。到付。
把家里地址报给他后,赵想容立刻醒悟上当,二十秒内就撤回消息。
周津塬的回复随后而来:“已看到地址。”
赵想容握着手机,后悔自己的马虎。
她不想让周津塬知道现在的家庭地址,周津塬会不会给她家寄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让他把信寄到杂志社。
周津塬却回复:“我不习惯给别人的工作单位寄私人物品。”又冷酷地补充,“还记得吗,有人之前往医院寄的我和苏昕的照片?”
赵想容愣是半天没接上话。
有一个男人,坐稳全世界头一号把冷酷无情的交椅。且,极端厚颜无耻。
离婚后,周津塬动不动地就提起苏昕的名字。赵想容真是齿冷,什么他当初深爱许晗,什么日夜看许晗的信,难道都是一场假象?
男人都是会上树的猪,涂霆和她爸爸除外。
周津塬又说:“你觉得我忘了许晗?那不如我们见一面。最后聊聊她的事情。”
两人约在周津塬家附近的垂凤楼见面,这是一家港式酒楼。
“先生,你要点什么?”服务员问。
周津塬翻了翻菜单,他对粤菜没有偏好,赵想容喜欢吃而已。他让对方先等等。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
晚上八点多,另一位客人姗姗来迟。对方敲了下包厢门,还没等应声就出现在门口。
赵想容轻描淡写地打招呼:“嗨,土豪。”讽刺的是他买车的事情。
赵想容依旧是老样子,精心搭配的服装,眉毛画得非常漂亮,红唇撑着明丽的五官。
周津塬一言不发,先指了指门最近座位,搁着的一沓厚厚资料。那是外骨骼机器人的最新研究资料。周津塬在天津开会遇到一位教授,国内骨骼机器人的领军人物,和伯克利实验室有合作,赵奉阳目前装的是以色列的机器人,但是史教授对他的情况很感兴趣,想让他试试新产品。
赵想容一挑眉。“你有这么好心?”话虽然这么说,她把资料仔细收好,又沉着脸说:“信。”
周津塬利索地把两封信推到桌面,赵想容想当场拆开验货,但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忍住了。
她迅速地收了起来。
这一次见面,堪称史上最顺利。
两人没有扯皮和互相争吵,半分钟内,她就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部拿到手,
赵想容心情放松,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周津塬居然还留着胡子,也说不上适合不适合他,但总觉得,平白无故老了几岁,就像面对他二叔之类的人物。
她再仔细地打量着周津塬,他的从头发到外套到鞋,非常随意。她也知道医生的工作辛苦,尤其是手术日,但问题是,周津塬并不是一个对仪表邋遢的人。总觉得这幅样子有点像心灰意懒。
赵想容越发讨厌苏昕,抢了自己男人,还不珍惜。只不过,苏昕如果珍惜了,赵想容觉得她只会更生气。唉……
她发愣的功夫,周津塬示意服务员上菜。
他很谨慎地控制节奏,如果此刻太热情,就会把猫科动物激得提高警惕,如果太冷淡,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且不自在。
赵想容边吃边平静地跟周津塬说了一些旧事。
“我当初在病房,医生说我以后会变成聋子,我的脾气就变得……有点古怪。后来有一天,许晗突然给我拿来一封情书,她说,她们学校有个特别优秀的男孩子喜欢我,要和我当笔友……”
周津塬扬起眉毛:“这故事似曾相识。”
赵想容看着眼前不知实情的男人,她淡淡说:“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信是许晗自己写的。许晗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她想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喜欢我,她想让我振作。而我假装相信了。因为,我当时确实需要有人开解我 ,我以为这是游戏,我也想逗她玩……”
赵想容没有想到,许晗真的把她的信递给了现实中的一个人物。而许晗恐怕也没有想到,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周津塬,真的回应了她的信。
他们三人,就以这样古怪的方式当了笔友。
许晗的身份是信使。她会把赵想容的信,原封不动地交给周津塬。许晗的身份也是笔友。当周津塬回信,她会在原信基础上再添加新内容,写成一篇长长的,新的信件,寄给自己的好友。
许晗成功了,她让周津塬以为自己是安静清冷的女孩,她也让赵想容对男孩的审美变成清冷安静的类型。
她从中收获到了什么?也许是虚荣,也许是无聊,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又温暖又黑暗花园,想帮助别人,想扮演上帝,想找一个人来戏弄,想丧失一点自我,很病态可是又很享受。也许,这只是青春少女间互相倾轧但又密切相关的友谊。
繁复的游戏,越往后越和许晗预期的完全不同。
她为了维持笔友这个谎言,答应和周津塬交往。但在赵奉阳介入后,许晗有了两个“男朋友”。一个对她表示,他最爱的只有赵想容。而另一个也是把她当作赵想容。
许晗大概崩溃了,跑去对赵想容说绝交。每一件事都错位得离谱。两个女孩的绝交,斩断了这一场畸形关系。直到许晗出国前,拿着生日礼物去找赵想容,她出了车祸,又打下来一个荒唐的逗号。
“我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你是真正存在的人。”赵想容告诉他,“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我所有收到的信,都是许晗亲笔写给我的。我很肯定。但是,许晗这个小婊.子太懒了,她把我的信直接拿给你。”
周津塬沉默地听,他缓慢玩着自己的茶杯,看不出喜怒。他无法说话,一说话,就有什么东西碎掉。
赵想容把这一切平淡地说出来,越说越难受。
不是心理上的难受,赵想容觉得,她在离婚后已经百毒不侵。纯粹是生理上的问题,她的大姨妈提前来了两天。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津塬注意到了,他微微皱着眉:“怎么了?胃疼?”又拦住她,“别吃了。”
赵想容难得细声细气:“……不是胃。”
“月经?”他继续猜。医生说起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忌讳,搭了下她的脉搏,又观察下她汗津津的额头。
周津塬见过赵想容痛经时的鬼样子。
赵想容有个坏毛病。她讨厌药。一切药,中药和西药,即使布洛芬这种不上瘾的止痛药,都会拒绝。她痛恨自己是病人。
周津塬以往的态度不置可否。不吃就不吃。疼一段时间,就老老实实了。
赵想容感觉小腹里像有什么在腐蚀,她按住桌巾,暗自想大姨妈和林大姨一样,没有眼力,来得太不是时候。
但她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周津塬,你一直以为自己是梦中情人?其实,你也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消遣。”话越说越虚。
周津塬盯了她半晌,直到她维持不住笑容,他问:“你男朋友的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她轻声说:“出差了……”
周津塬今晚这才首次忍不住笑了,真是得来不费功夫。他刚刚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她拖到自己家里。
赵想容吃力地掏出手机:“我让我哥来接我。不然,我去医院……”
周津塬却抽出她手里的手机,他在她座位旁蹲下来,盯着她的高跟鞋,用赵想容听不见的声音说:“容容,你哥不会来找你。许晗死了很多年。你也别滥用急诊资源。从此之后,你在世界上只有我了。 ”
“你说什么?”赵想容疑惑地问,“我没听见。”
周津塬抬头看着她说,他的表情,是可靠温和地医生:“我家在旁边。而且,我家有很多药。”
赵想容再次被周津塬拖回公寓。
周津塬每次出国学习,会用医生同僚的便利身份,买一些进口的处方药,什么感冒药,需要医嘱的抗生素,以及各种布洛芬。他最喜欢买欧洲的药,监管严格,价格适中。
赵想容靠在周津塬家的沙发上,周津塬则看着表,布洛芬大概五分钟就见效。
周津塬坐在赵想容旁边,他有很多问题,先挑了最想问的一个:“我们结婚七年,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最初写信给我的人是你,许晗取代了你的位置?”
他问了两遍,赵想容恢复点意识。
她睁开眼,又有以前粉红豹的难缠劲儿:“我就是我,许晗没有取代我,谁也没办法取代我!和你恋爱是继承王位啊,还取代!读书读傻了吧,你当初不是单单因为看了那些信,才决定爱许晗——这些信,是其中的一个很小原因,关键是你俩随后的相处……那些相处才是真心实意的。许晗对不起我,但她没有对不起你,你没有爱错人,我一直都是局外人,你现在怀疑个屁!”
周津塬抚摸着赵想容的面孔和长发。她显然不知道,许晗和赵奉阳都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淡淡地说:“你说的有道理。”
周津塬随后让赵想容背对自己,把她的裙子后拉锁解开,仔细检查她背后纹身图案里的兔子。
曾经黑夜把她压在身下肆虐无数次,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这文身图案,哪怕疑心一次。这醉酒兔子,和周津塬日常画得并不相同。兔子的两只耳朵,其中一只耳朵,不自然地耷拉下来。
因为,她有一只耳朵听不见。
每个人的灵魂都画在脸上,每件事情的真相都摆在眼前。他当初为什么没深想,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深想,因为他不想知道这些东西。
那么多年过去。周津塬经常觉得,他被抛弃在那个车水马龙的车祸路口,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那个错过的瞬间,又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错过了,直到此刻,周津塬才知道那是什么。
那天晚上,周津塬喂了赵想容一部分安神的药,让她在他床上睡了一夜。
他看着窗外。许晗就像一场旧梦,在记忆里始终是纯银色,挂在天上。
初恋是那个让你心痛的人。他沿用这个概念,定义许晗,也定义着爱情。
赵想容跑过来,拦住他,把她喧嚣精美的爱拿给他看。周津塬一次次地把那东西推开,摔在地面,他说那是浮夸的玩意儿,但是赵想容坚硬异常,经过一次次的摔和验证,赵想容没有变,她纹丝不动,但是周津塬的心上却出现了一个裂缝。
凌晨五点,周津塬依靠在窗边,看到了日出。
他想对太阳说一句自己很不齿的话,也是想对赵想容说的话:有生之年,久别重逢。
他抬头看了下表,准备去医院。
临走前,周津塬把她摇晃起来,赵想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正在她床边坐着系鞋带:“等我回来,你肯定走了。我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最近别躲我,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有那么个瞬间,赵想容蹙眉想骂他,周津塬又发什么疯。她忘记他俩已经离婚,忘记了一切,他们总是在吵架,两个人随便找个由头,让日子继续过下去。
周津塬凑过来,抬起她下巴,在她唇角一吻。
赵想容被他胡渣的摩擦弄得一下子清醒,后脊椎顿时僵硬,她怎么睡在周津塬家里了。
更糟糕的是,周津塬很快就走了。
赵想容立马爬下床,结果身下是一片血红色,染湿了床单。
周津塬想起给她喂布洛芬,给她换上他的睡衣,把她抱到床上,但显然没有想到应该给她换卫生巾。不过,呃,这未免有点太亲密了。
赵想容烦躁地把床单放到洗衣机,又准备找新床单。
随后,她打开衣柜,一个骷髅正用空洞洞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周津塬之前的3d模型,也堆在他柜子里。还没舍得还给科里。
赵想容往后退了一步。
周津塬以前就喜欢往家里带这种骨架和医学模型,幸好她胆子够大,不然,这辈子就要死在周津塬这里。
赵想容摸了摸那骨架,遗憾地说:“你要是周津塬本人多好。
涂霆给她发来微信,容容,我安全落地。
赵想容匆匆地离开,但在她的包里,怎么也找不到涂霆的信。明明周津塬给她了,可是,又突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