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祖孙俩围着桌子转圈圈,邵泽那个急哟, 不是替韩东青急, 而是替韩老夫人急。
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当韩东青再一次经过他身边的时候, 邵泽一把抱住韩东青, 使出了吃奶的劲。
韩东青:“……”
韩老夫人顿时健步如飞, 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一把拧住韩东青的耳朵,气贯长虹:“跑哇跑哇,你不是很能跑,再给我跑啊。混账玩意儿,居然敢逃学, 瞧把你给能耐的,你咋不上天啊。”
门外的许清嘉瞠目结舌。
在她眼里,韩东青的形象一直十分高大上, 成熟、稳重、可靠、善良……一系列溢美之词都能往他身上贴。
然而在这一瞬间,完美无缺的形象毫无预兆地出现裂缝。
原来他也就是个凡人啊, 会逃学, 会挨骂, 还会被拧耳朵。
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许清嘉决定不忍了, 嘴角一个劲儿往上跑,露出大大的笑容。
漫说许清嘉了,便是跟韩东青一块长大的邵泽等人也是多少年没见过他如此狼狈丢人的模样了。
尤其是邵泽,那简直就是神清气爽, 彷佛大夏天喝了一杯冰汽水,一爽到底。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最厚道的杜凤起,连忙赶来救小伙伴,低眉顺眼地求情:“韩奶奶,您消消气,都是我们强拉他出来的。”
“他不想出来,你们还能把他绑出来不成。”韩老夫人没好气,另一只手点了点韩东青:“混小子,是不是以为自己身手了得,没人能抓到你。你把校规当什么了?”
韩东青求饶似的低叫了一声:“奶奶。”
“叫祖宗也没有。”韩老夫人喷过去:“遵守纪律是军人的天职,别以为校规不是纪律,现在你无视校规,以后就敢无视部队纪律。”
这话就有些严重了,邵泽都不看笑话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涎着脸凑过来:“哪能啊,韩奶奶,东子您还不知道,遇上正事儿,绝对不会胡来。今天都是我胡闹,我死活逼着他出来,威胁他要是不出来,我就翻进去找他,他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韩老夫人不搭理他,只看着韩东青:“你也觉得你没办法?”
韩东青收正眉眼:“奶奶,我知道错了。”
韩老夫人这才松了手:“知道错了,就给我赶紧滚回去跟你们教官认错领罚。”
邵泽赔笑求情:“韩奶奶,今天是我生日,您就赏我个脸,让东子吃完饭再走。”
韩老夫人瞪他:“到了战场上,你也跟敌人说,等一下,让我跟他吃顿饭,咱们再打仗。”
邵泽顿时被噎住了,只能抱歉地看着韩东青。
韩东青对他笑了下,拎起边上装着训练服的包,看一圈众人:“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转脸对韩老夫人立正敬礼:“首长再见。”
韩老夫人这才露了笑脸。
韩东青放下手,转身大步离开,经过许清嘉的时候,脚步略顿,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快步下楼。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许清嘉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韩老夫人说的话在理,可事实上他就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年少本轻狂,偶尔放纵下也是人之常情。
许清嘉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般老成稳重了,他们家养孩子真严格。
包厢里气氛有些尴尬,邵泽打哈哈:“韩奶奶,您这是买了什么宝贝?”
韩老夫人顿时变脸,笑得一脸得意,彷佛刚才气势大开教训孙子那一幕是他们的幻觉:“你也看出来是宝贝了。”
邵泽哽了下,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老太太喜欢买古玩,整个大院都知道,于是其他人立刻捧场地凑过来,这个摸摸那个瞅瞅,嘴里一叠声儿的道:“瞧着就是个宝贝。”
一群门外汉,完全的睁眼说瞎话。
韩老夫人冲外面的许清嘉招手:“囡囡帮我挑的,囡囡懂得可多了。”
闻这称呼,几人为之一愣,老太太挺喜欢这小姑娘的,连昵称都来了,不禁多看笑容腼腆的许清嘉一眼。
邵泽的目光更添几分深意,他想起了那个酸菜缸子。
这时候,韩老夫人嫌弃地瞥一眼邵泽:“比你厉害。”开始翻旧账:“你说我那观音瓶是真的,可人家白老先生说了,那就是个赝品,还有那鼻烟壶。”韩老夫人一气说了好几样,说得义愤填膺。
邵泽只想吐血,韩家一群老少爷们虎视眈眈盯着他,他敢说是假货吗?
比窦娥还冤的邵泽装聋作哑,低头研究韩老夫人那些宝贝,然后又把许清嘉的东西看了一遍。
许清嘉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是真的吗?”
“他懂什么!”韩老夫人埋汰,她再也不相信邵家这二小子了。
邵泽默默把喉咙里的那口血咽回去,微笑:“我也就懂个皮毛而已,哪看得出来。”
许清嘉失望地眨了眨眼,其实对这几样,她也不是很有底。
“肯定是真的啊。”韩老夫人可比许清嘉乐观多了,这些宝贝可都符合她说的那些特征:“好了,你们继续过生日吧,我们先走了。”
邵泽谄笑:“这儿饭菜不错,您和小妹妹一块留下吃点?”
韩老夫人了然一笑:“我在这你们能吃的香。”
邵泽端着笑脸:“您老在,我能多吃三碗饭。”
韩老夫人一巴掌就拍他背上了,笑骂:“臭小子。那行,下周末跟你大哥一块过来吃饭,我看你能不能吃下四碗饭。”邵泽大哥邵江是韩家准女婿,开春时和韩欢订了婚,婚礼就定在今年秋天。
邵泽顿时苦了脸。
韩老夫人一乐,带着许清嘉离开。
老太太一走,包厢气氛才算是活过来,傅扬帆心有余悸:“东子这回是被你给害惨了,”他砸吧了下:“在我们学校这起码得跑二十圈操场,他们管得比我们还严。”
邵泽苦笑:“谁知道这么寸,这样都能遇上。”又毫无同情心的一挥手:“那家伙体力非人类,跑不死。”
赵磊好奇的凑过去:“韩奶奶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吗?”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提起这个邵泽就乐,越想越乐:“她老人家那五样东西,三样肯定是假货,还有两样我吃不准,毕竟没时间仔细研究。倒是小姑娘那几件,全是假货。”
“可我瞅着挺像那么回事。”赵磊嘀咕。
邵泽斜睨他:“就是骗你们这种外行人的。”
无知无觉的许清嘉正拎着她的战利品和韩老夫人坐在大堂里吃宵夜。
见许清嘉兴致没有之前高昂,韩老夫人夹了一块糯米甜藕到她碗里:“是不是觉得老太婆对东子要求太严格了。”
许清嘉睁了睁眼,复又笑道:“高标准严要求也是因为您对他寄予厚望。”
“瞧这小嘴,可真会说话。”韩老夫人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叹了一声:“以前他逃课,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只是个学生,人不轻狂枉少年。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一名军人,凡事他都得对得起那一身军装。”
轻飘飘两个字,却蕴含着无限份量,许清嘉想起当年一声令下,大军便冒着枪林弹雨挺进越国。又想起了远在新疆的许向军,为了防止邻国进犯,在野战地区一待就是半年。
“韩六哥是一名好军人。”许清嘉认真道。
韩老夫人嘴角一翘:“他还嫩着呢,他爷爷在他这岁数的时候,已经是独立团团长,鬼子一听他名号就头疼。”
望着一脸骄傲的韩老夫人,许清嘉忍俊不禁。
月中,许清嘉和秦母在秦父的殷殷叮嘱中上了南下的火车。
许向华开着货车来省城火车站接人,一大早他刚把一批货交付给省城的合作伙伴,正好来接人。
眼下他不仅卖自己山上那些东西,还收购附近十里八乡的家禽家畜,此外还会去其他地方收购当季特产,卖到周边大城市,利润颇丰。
不仅把欠江家的钱连本带利还清了,还存下一笔,至于银行的钱,反正无息,不着急还。
许向华盘算着继续买车扩大规模,七上八下的争论尚未结束,他也不往枪口上撞。就凑个七辆,组个运输队,人多就可以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弄一些好货,来钱可比承包荒山快多了。
等他存下一笔启动资金,再贷点款,便可以买机器弄个挂名的罐头厂,做利润更丰厚的肉罐头和水果罐头。
如今他们这一片养殖的人越来越多,必须拓宽销路,要不价格就得被压下来。加上包干到户后,不少人在自己的地里种起枇杷等果树来,他们这几个镇早年本是水果产地,土壤更适合种植果树而不是粮食。
地址他都选好了,就在三家村,取材方便,还能为村民创造就业岗位。不过实践起来还有不少问题,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坐在簇新的货车驾驶座里,街上行人和建筑物顿时都矮了一截,许清嘉觉得小轿车什么的简直弱爆了,不信,咱们撞撞看。
秦母还是头一次坐大货车,颇有些不适应。
“姥姥,我爸技术可好了,您放心。”许清嘉宽秦母的心。
秦母失笑:“这车可真够高的。”感觉挺稀奇。
再看一眼驾驶座上的许向华,时至今日秦母对这女婿也只剩下叹服了。
别人还在为一套单位福利房争得脸红脖子粗,他在城里已经有了三套带着院子的大房子,算上三家村那栋小楼,就是四套。
旁人有辆自行车就欢天喜地了,他倒好,一下子贷款买了三辆大货车,听女儿话头,还想再买。
他这份家业是越来越大,就是秦振中在他的引导下,也挣了钱。过来前,秦振中就说,到明年他差不多能攒够买房的钱,到时候他们三代六口人就能住一块,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累了?睡一会儿,睡醒就到家了。”许向华笑看打哈欠的许清嘉。他把驾驶座后面改造了下,摆了一张行军床,这样跑长途的时候就能和人换着休息:“床单你妈今天早上给你新铺上去的,没人睡过。”
他闺女爱干净,自己家里人没事,外人睡过的床,躺不下去。
坐在后面的许清嘉嘿嘿一笑,舒服的趴了上去,坐着就是不如躺着。她躺在那儿和秦母说话,偶尔和开车的许向华说两句,省得他无聊,又不敢多说,怕他分心。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许清嘉醒来,已经是在家门口。
下午没课的秦慧如站在车外看着她,喜不自禁。
许清嘉正要笑,忽感异样,一抹嘴角,黑线,趴着睡居然流口水了,好丢人,许清嘉涨红了脸。
秦慧如望着脸蛋红通通的女儿好笑不已。
许清嘉磨磨蹭蹭的爬起来,走到车门前,正要爬下去。
秦慧如赶紧伸手抱住她,稀罕地蹭了蹭她的脸,可算是回来了,又掂了掂重量,笑着道:“看来姥姥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重了这么多,妈妈都快抱不动了。”
许清嘉嘻嘻笑:“我正长个儿。”又晃了晃:“妈,你放我下来。”她可有八十斤的份量。
“嘉嘉长大了,妈妈抱不动了。”秦慧如轻轻放下她,摸了摸女儿滑溜溜的脸蛋,又去牵秦母,一家人进了屋。
一进屋,秦慧如就让许清嘉坐下,挽起她的裤脚检查,望着那一道狰狞的疤痕,登时红了眼。
许清嘉忙道:“妈,医生说过一阵会好很多,他给我配了好多祛疤的药,临床效果特别好。”
再好,也不可能彻底去掉,女儿皮肤本就白,也就显得这道疤痕格外刺眼。如今街上穿裙子的姑娘越来越多,她这样,以后怎么穿裙子。
秦母也跟着难受,当初许清嘉拆石膏的时候,她就哭过了,女儿家哪个不爱漂亮。
“姥姥,妈,我还小呢,恢复能力好,再过几年,也就只是一道小印记而已。”许清嘉安慰两人,再不行她去纹个花样,大不了以后穿裤子长裙,她的梦想可是一米七,这身高穿及踝长裙,超仙。
许向华也心疼,然见妻子和丈母娘愁云惨雾,当然不能雪上加霜,遂道:“她还小,以后肯定会淡下去,也有可能过几年医学更加发达,会有新的治疗方法出来。”
许清嘉点头如捣蒜。
见她不以为然,秦慧如和秦母收起愁容。心里却想着,她肯定难过,只是不想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来,引得她们心疼。
揭过这一茬,一家人又说起旁的体己话来。虽然经常通电话,可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挈阔。
五点不到,许家阳便兴冲冲的跑回来,一看停在院子里的大货车就知道他姐回来了,顿时激动大叫:“姐姐,姐姐。”小嗓门喊的震天响。
坐在客厅里的许清嘉都被他给吓了一跳,接住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许家阳。
力道之大,撞得许清嘉摔进沙发里,几个月不见,小家伙力气见长嘛!
许家阳小狗似的蹭了蹭许清嘉的脖子,搂着她撒娇:“姐姐,我好想你啊。”
许清嘉抱着他,笑颜如花:“姐姐也好想你。阳阳啊,姐姐跟你商量个事,你先起来好不好,姐要被你压断气了。”
许家阳咯咯咯笑,乖乖地爬到旁边,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她,好像怕她跑了似的。突然伸手去摸她的左小腿,小脸皱成一团:“姐姐,你脚还疼吗?”
“不疼了,姐姐都好了。”说着许清嘉还转了两圈给他看。
许家阳顿时咧嘴大笑,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就好,可担心死我了。”
许清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爱怜地揉着他的胖脸蛋,小正太怎么可以这么萌。
不一会儿,许家康也放学回家,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江一白。
“小清嘉,你都好了?”见许清嘉站在那儿,江一白兴高采烈地冲过来,围着她转圈圈,不住打量。
许清嘉拿左脚尖轻轻踢他一下,唉声叹气:“不行了不行了,都没力气踢你了。”
江一白正经脸:“还能踢人,那肯定是没问题了。”
望着他眼里关心,许清嘉嘴角弧度扩大。
江一白转脸又问候秦母,在秦慧如留他吃饭时,却罕见的拒绝了,完全不符合他的作风,在许家,他什么时候客气过。
“我爸妈今天都不加班,所以我得回家吃饭。”人家难得一家团圆,他就不凑热闹了,饭嘛,以后可以蹭。
江一白挥挥手,又跑了,前前后后停留不到五分钟。
秦慧如摇头失笑:“这孩子有心了,专门过来看看嘉嘉。”
秦母心念一转,再看女儿女婿皆是一脸如常,暗笑自己想多了。
半个小时后,菜全部端上桌,一家人热热闹闹围着桌子坐下。
许清嘉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在首都,无论是秦父秦母,还是秦振中钟芸,包括双胞胎都对她很好,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和许向华秦慧如许家康许家阳他们在一起,才有家的感觉,无人可代替。
许清嘉笑眯眯的抿了一口鲜牛奶,觉得今天的牛奶都格外甜。
“嘉嘉,那个运输队的名字,你想好了吗?”几天前,许向华突然想起该给运输队起个响亮又吉利的名字,方便打响名号。遂让大家群策群力,许清嘉那边也电话通知了。
许清嘉随口问他:“你想好了吗?”说着又喝一口牛奶,说了那么多话,她有点渴。
“我觉得顺风挺好。”
猝不及防的许清嘉一口牛奶喷出去,全部贡献给了许家康。
被喷了一脸的许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