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许向华,秦慧如又带着两个孩子去居委会办了暂住手续, 时下人口流动管理严格, 按着之前的介绍信,两人只能留到今天。
若是不补办一道手续, 万一被人查到或者举报, 居委会立马上门赶人。
有秦母的病历在, 手续很快就办完了,两个孩子便能多留一个星期。
从居委会回来,秦慧如就去医院接秦慧敏的班,眼下姐妹俩轮流照顾秦母。
“姐。”秦慧敏嘴唇嗫嚅了下,忐忑地望着秦慧如。
秦慧如对她点了点头,便要绕过她去病房。
“姐, 我们能谈一谈吗?”秦慧敏咬了咬唇,哀哀的望着秦慧如。
自从出事后,姐妹俩就没有正经说过一句话, 遇上了也就点头打个打招呼。
不只秦慧如,秦父秦母还有秦振中都是这种态度, 拿她当空气, 一天, 两天, 三天……她受不了这样的冷淡。
秦慧如抿了抿唇,拍了拍许清嘉的肩膀:“你带弟弟去找姥姥,妈妈待会儿过来。”
许清嘉看一眼秦慧如,又看一眼骨瘦形销的秦慧敏, 乖巧点了点头,拉着许家阳离开。
见两个孩子进了病房,秦慧如才收回目光,看向秦慧敏。
秦慧敏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喜色。
秦慧如心头不是滋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姐妹俩去了外面的阳台,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照的这一片亮堂堂的,连带着秦慧敏的心情也跟着明亮不少。
“对不起,姐!”秦慧敏毫无预兆的朝着秦慧如重重鞠了一个躬,这几天,她一直想对秦慧如说一声对不起,可她找不到机会,许向华一直跟她姐在一起,她不敢凑上来,她害怕。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害怕许向华,明明他都没正经跟她说过一句话,可她面对许向华就控制不住的心虚气短。
秦慧如静静地看着九十度弯下腰的秦慧敏,没有说话。
半响都没听见她出声,秦慧敏一颗心不住往下坠,刚刚被驱逐走的阴霾再一次慢慢占据心房,她忍不住抬起头,就见秦慧如看着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
“姐,对不起,”才说了几个字,眼泪就落了下来,秦慧敏无助地看着眼前秦慧如,抽泣:“姐,我知道错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做出那种事来了。对不起,姐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哭声渐渐变大,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消瘦的脸颊落下来。
秦慧敏泣不成声:“姐,对不起!”
秦慧如垂了垂眼:“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别再犯了。好好过日子吧,别再惹爸妈生气了,他们年纪大了。”
秦慧敏眼睛亮了下:“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她咽了一口唾沫,忐忑不安又期待地看着秦慧如:“姐,你能原谅我吗?”
秦慧如沉默不语。
秦慧敏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声音变得无比干涩:“姐,你不愿意原谅我是不是?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她说着,跑过去拉住秦慧如的手,哭道:“姐,我到底要怎么做,你们才能原谅我。”
秦慧如抽了抽手,没有抽开,她便不再强求,脸色慢慢冷下来:“等你有了孩子,也许你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如果你只是对不起我,我可以原谅你的,你是我妹妹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你想害向华,还会连累嘉嘉阳阳一辈子,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秦慧敏身体一僵,争辩:“是姜建业逼我的,我不想——”
秦慧如突然打断她的话:“一切都是别人逼你的,所以你一点都没错是不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时至今日,秦慧敏还觉得都是别人的错,没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的。
秦慧敏从来没再秦慧如脸上见到过这样冷的眼神,冷得她心底发寒,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支支吾吾想解释,却又再说不出来,事实摆在眼前,她无从辩解。
“其实我原不原谅你,并不重要的,我马上就要走了,咱们以后一年也见不了几面。”秦慧如轻叹道:“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在爸妈说情,那还是别想了,我不会的。”
秦慧敏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慧如。
秦慧如满心悲凉,居然真的猜中了。
“姐,不是,我不是。”秦慧敏心慌意乱地想解释。
秦慧如满心烦乱,不想再听下去,伸手拂开她,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秦慧敏茫然看着落空的双手,忽然捂着脸哭起来。她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原谅她,难道错一次,就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远都翻不了身了吗?
离开的秦慧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想了想,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定看不出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望着镜子里的倒影,秦慧如忍不住想,自己当初要是没回来,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嘴角不禁浮起一缕悲哀的笑容,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
周五那天,秦母出院,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趁着周日秦母打算带着秦慧如和许清嘉许家阳去乡下看望老人。
秦父这边早没什么亲戚了,倒是秦母这边,因为老母亲还健在,所以和娘家关系一直十分密切。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秦母总想着让娘家人见一见,尤其是她老母亲,最是疼爱秦慧如的。
去一趟得三个小时,秦父原想反对,只秦母坚持:“医生不都说我没事了,以后注意情绪,按时吃药就和平常人一样。”
反对无效,于是祖孙三代大包小包的出发,至于秦慧敏,谁也没有提起。
转了三趟车,总算是到了方家屯,一下车就有秦母的侄孙方有田在车站等着。靠近首都,天时地利又人和,方家屯颇为富裕,屯里装了电话,出发前,秦母给娘家人打了电话。
方有田一把接过重物,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和许家阳:“嘉嘉阳阳越来越漂亮了。”
秦母听了就高兴:“这是你们大表哥,还记得吗?”之前回来探亲时见过,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两个孩子估摸忘光了。
许家阳果然满脸的茫然,两年前,他才三岁,能记得啥。
许清嘉模模糊糊有点印象,甜甜唤人:“大表哥。”
方有田稀罕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引着人往家走,一边说道:“太婆知道姑奶奶要来,高兴坏了,一大早就开始和面,说要给你们做杂酱面吃。”
秦父笑呵呵道:“妈做的杂酱面最好吃。”又乐淘淘对外孙们道:“你们有口福了,你们太婆这些年轻易不下厨。”老太太都八十多了,虽然身体倍儿棒,一顿能吃一大碗饭,可谁敢让她操劳。
秦父不禁和秦母忆起往昔来,他没爹没妈,岳父岳母拿他当亲儿子待。
许清嘉好奇的打量四周,发现不愧是天子脚下,一路走来,都是砖瓦房。不像三家村,大多数村民的房子都是半砖半泥,甚至还有茅草房,地里忙活的人脸上都有肉,看起来精神不错。
她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地里种的不是粮食,像是草药,许清嘉直接指着路边的植物问:“这是什么?”
方有田道:“这是桔梗,咱们这习惯叫它铃铛花,是一种很好的草药。”他们大队长是个能人,打通了路子带着他们种植中草药,这东西可比粮食.精贵多了。所以他们一个公分值一毛钱,勤快的一天能拿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块钱,不比城里工人差,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愿意嫁到他们这来。
又遗憾:“再过两个月就开花了,紫色的花可好看了,不少人专门跑咱们这来看花。”
许清嘉表示长了见识,又指着几种不认识的植物问。
方有田有问必答。
说说笑笑间就到了方家。
方老太跟着大儿子住,红砖黑瓦的三合院,十分气派,老太太坐在炕上,抬手把许清嘉和许家阳招到身边,宝贝似的摸了又摸,嘀嘀咕咕:“像如丫头,标致。”
“几岁了,读几年级了?”
等老太太第二次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许清嘉终于发现了违和之处,老太太似乎有点糊涂了。
压下心头惊疑,许清嘉不厌其烦地回答。
说话间就到了午饭的时间,他们到的时候就已经十一点了。
午饭很丰盛,方家杀了鸡又杀了鸭,还割了猪肉,主食是杂酱面,许清嘉几人碗里的面上浇了厚厚的肉酱。
老太太笑眯了眼:“太婆做的酱,多吃点。”说着又舀了一勺肉酱倒在许清嘉和许家阳碗里。
许清嘉吃了一口,眉眼弯弯道:“太婆做的杂酱面真好吃!”
老太太顿时更乐了,笑的满脸都是褶子,得意道:“我做的杂酱面,全屯都数得着的,你姥姥爱吃,你妈也爱吃,就是当年穷啊,一年都吃不到几次,现在好了,一个月就能吃好几次。”
方家人捧哏,忆苦思甜,夸现在的好生活,又把大队长给夸了一遍。
听着听着,许清嘉琢磨出一点味儿来,她怎么觉得方家是在展现家底。
再看又发现坐在对面的二表舅夫妻俩看着他们姐弟的眼神格外温柔,温柔的都能滴下水来了,期间更是时不时夹菜。
许清嘉有点吃不消这热情,心里有点方。
秦母不由尴尬,当初为了安秦慧如的心,她想让二侄子一家收养许清嘉姐弟来着。虽然秦慧如一口反对,可她没死心,这不就没跟娘家说,再后来许向华来了,自然没这个没念头了。可一茬接着一茬的事,她也没机会告诉娘家那事作罢。
吃过饭,秦母赶紧让侄孙女方媛婷带着两孩子出去玩。
人一走,不等秦母开口,方二舅就激动的搓了搓手,迫不及待道:“姑,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照顾孩子。”
方舅妈连连点头,他们以为秦母是带孩子来看看环境的,所以杀鸡宰鸭又说了那么多话,就是想让他们放心,孩子过来了,吃不了苦。
两个孩子乖巧又漂亮,两人稀罕的紧。
秦母脸色发僵,秦父都尴尬的挠了挠头。
秦慧如幽幽看一眼秦母,合着她妈还没和这边说明白。
秦母脸一红,窘迫道:“慧如要复婚了,过两天,她就带着孩子回那边。”
方家人一惊。
方家人如何惊讶,方二舅夫妻替秦慧如高兴之余又有那么点遗憾,暂且不提,
方家姐弟正带着许清嘉在药田里走,方媛婷觉得他们这最稀罕的也就是这些药田了,外人肯定没见过。
一边看,方媛婷一边问许清嘉老家的情况。
问完了,小姑娘有点小骄傲。
许清嘉好笑,地域歧视链,不管什么时候都存在,这小姑娘还算含蓄的,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方媛婷,这谁啊?”斜刺里冒出来一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少年,拿眼打量许清嘉姐弟。
刚才还笑盈盈的方媛婷收起笑,板着脸道:“关你什么事啊。”拉着许清嘉就要走。
吃了冷脸的少年也不恼,笑嘻嘻的追上来:“我和不是好奇吗?”说话间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先递给许清嘉,许清嘉看了看方媛婷没拿。
那少年挑了挑眉头,又给许家阳,许家阳往许清嘉身后躲,少年笑了,又给方家弟妹。
几人喜滋滋的拿了,异口同声:“谢谢建新哥。”
赵建新笑眯眯看一眼方媛婷,又问:“这是谁啊!”
“表姑家的弟弟妹妹。”拿了糖的孩子有问必答。
赵建新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对方媛婷道:“就说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你弟弟妹妹啊,和你长得有点像。”
许清嘉惊讶地看一眼赵新建,这嘴还挺甜。
果见方媛婷脸色回暖,嘴角还翘了翘。
许清嘉忍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媛婷十六岁,这少年瞧着十七八的样子,在农村都够结婚了。
赵建新心喜,正要打蛇随棍上,突然眯了眼,盯着大路嘀咕:“这是谁家里人来了?”
不消他说,许清嘉一行也听见了引擎声,循声就见一辆越野车开过来。
许清嘉留意到众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
她哪知道,方家屯因为离城不远,条件又好,所以城里不少人家想法子把孩子送到这儿来下乡。
既然下乡不可避免,那么只能尽量选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免得孩子们吃苦。想孩子了,还能来看看,知青不能随便回城,但是家长过来可没人管,所以时不时的方家屯就能看到陌生人,汽车不多见,可也没少见。
赵建新就是这种情况,家里有点小权势,又不够硬,遂把孩子安排在方家屯。
还是方媛婷给她解惑:“咱们这的知青大多都是市区那边的,时不时就有人过来探望。”说到这儿又剜了赵建新一眼,赵建新就是去年下来的知青。
她爸妈说了,能来他们这的知青,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差,早晚还是得回去的,让她别跟赵建新掺和。
“东子,我觉得这地还不错,妈到底是亲妈。”坐在驾驶座上的邵泽敲着方向盘,心情大好。
他爸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他送下乡,邵泽反对无效,哪怕搬来爷爷奶奶都没用,还是他妈给力,把下乡地点的选择权抢了过来。
方家屯就是他妈给他挑中的地方,趁着周末,他过来看看情况,还拉上了唯一有空的韩东青。
副驾驶座上的韩东青透过摇下玻璃的窗户往外看,看房屋就能知道一个地方的经济条件:“瞧着还行,离家也近,一天就能来回。”忽的目光一顿,嘴角翘了翘,京城可真够小的,这都能碰上。
许清嘉也觉得京城太小了,见韩东青看过来,还是礼貌的笑了笑。
心情不错的韩东青随意的摆了摆手,想起那天这小姑娘怎么逗都不肯叫一声哥哥。
余光瞥见韩东青动作的邵泽侧过头,人已经过去了,遂没看见,奇怪:“跟谁打招呼呢?”
韩东青漫不经心道:“一小朋友。”
邵泽瞅着他笑:“你这交游够广阔的啊,这儿都有认识的。”
“看路!”韩东青提醒,技术一般,还想开村道,坐的他都不安心。
“切,就我这技术,别说这路,盘山公路都不在话下。”话音刚落,一头小牛斜刺里冲出来。
邵泽大惊失色,下意识打方向盘。
韩东青扑过去想挽救,然为时已晚。
后面的许清嘉就见那辆车猛地一晃,然后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向田野,翻进泥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