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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独酌(九)

“你预备去哪?”沈见空问。

沈倦敛眸,五指微屈,一下一下替鹏鸟梳理羽毛,慢慢悠悠回答:“花满城城东集市。”

“几时前往?”

“戌初。”

“好。”

“如此,我先回白华峰,晚上再来这边。”沈倦冲沈见空一笑,继而拍拍鹏鸟脖颈,示意它蹲下。

却听沈见空道:“何须如此麻烦,你便在此地,戌初同我一起出发。”

沈倦翻上鹏鸟后背的动作顿住。

停云峰地势太高,山颠上花还不曾开放,只有青松与合抱粗的小叶榕兀自欣荣。风很烈,沈倦身上的漆黑衣袍被吹起,乌发不断翻飞,整个人似一只鸦黑的鸟。

他放下腿,偏头对上沈见空的视线,严肃道:“峰主,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是个新入门的弟子,还要回去上课。”

沈见空不言,定定看着沈倦,那表情分明在说,你还会上课?

“勤勉是每个御雷派弟子的本分。”沈倦微笑道。

“我教你亦可。”沈见空轻拂袖摆,给了鹏鸟一个眼神,叫它自行离开,旋即看回沈倦,问:“这时候白华峰上学的是什么?”

“……”

他怎么知道白华峰上现在学的是甚。

沈倦扯了扯唇角,甚至有些怀疑这人出生就是来杠他的:“没想到您这么好为人师。”

“不客气。”沈见空:“告诉我吧,你想回去学什么?”

他什么都不想学,只想回去吃点小零食看看话本,或者画几笔画。

修炼?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又苦又累,出门打怪还有生命危险,不如赚钱养老比较快乐。

但这些都不可能告诉沈见空,于是他说:“学基础入门――打坐。”

说完,他挑了个背风的地方,一撩衣摆,盘膝坐下,双手结定印,敛眸静心,开始打坐。

沈见空的目光追着沈倦过去,而尔后垂下眼,走去沈倦斜前方坐下,同他一道入定。

酉初。

夕阳西下,大地如火烧,灿金色在山巅一寸寸铺开,照得崖边小叶榕每片细叶都分明。风更冷了些,呼呼作响,犹如呜咽。

沈倦睁开眼,安静地看了前方一会儿,又垂下。

作为一个没有辟谷的普通人,他饿了。

眼眸幽幽一转,沈倦站起来,抖落衣摆上的尘埃,对沈见空说:“停云峰就你一人,你又将我留在此地,不该解决一下我吃饭的问题?”

“想吃什么?”沈见空平平发问。他沐在夕照中,白衣被染成橘色,霜似的发在背后起起落落,犹如流着火光。

抛去从前那些成见,平心而论,沈见空有着相当英俊的外表,眉骨锋利如刀裁,狭长的两眼点漆似墨,犹泛冷光,像一口上好的剑。如果他愿意温柔一些,或者将裹在周身的冷意稍微收一些,前来求亲的人组个队,恐怕能踏平整座停云峰。偏生这人冷漠至极,一眼吓哭一个小姑娘。

沈倦看着他,慢条斯理笑起来:“我来时看见山间有许多野兔,以及竹鼠。”

“行。”沈见空起身,走到沈倦身前,直接拉住他手腕,把人带进殿内:“在这里等我。”说完抬指一弹,四面灯盏皆明。

沈倦不客气,挑了把看顺眼的椅子,施施然坐进去。

这里布置得有些无聊,看不见任何装饰性陈设,有的全是实用的,譬如书架,摆满书卷的书架,而在书架旁,是一个摆得满满当当的武器架。

沈倦在椅子里坐了会儿,心思一动,走向武器架。琳琅满目的刀剑枪弓,他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绕着转了一圈,他停在一把匕首前。这匕首比一般的更为小巧,锋刃非常薄,宛如纸片。

他拿起把玩了一会儿,正要放回去,听得沈见空声音传来:“如果喜欢,可以带走。”

沈倦微微低下头,用余光打量站在门边的沈见空,倏地一下出手,拔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剑,笑道:“我还喜欢这个。”

“也送你。”沈见空语气不变。

沈倦在心底“咦”了声,暗道这人是当冤大头当上瘾了吗?他目光在武器架上一扫,又挑了杆枪,随手挽了朵枪花后,又问:“那这个呢?”

得到答复:“都行。”

“……”

“沈峰主,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沈倦转过身,正面朝着沈见空,眉梢半挑,慢条斯理问。

他表情并不如何认真,一如既往散漫,但沈见空就是知道,若是自己回答得不好,他极有可能直接把手里的□□过来,哦不,是丢掉枪,什么都不管直接走掉。毕竟他还不知晓,他已经被认出是说疏夜,行为举止上不会像曾经那般大胆无礼。

沈见空极快地眨了下眼,于瞬息内,给出一个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答复:“毕竟旁的门派挖你时,都给出了优渥条件,我御雷派却不曾额外给予过你什么。”

沈倦“哦”了声,调子拖得有些长,话音落地后反手将枪、剑、匕首一一放回去,道:“那还真是多谢,可我不需要这些。”

“那你需要什么?”沈见空问。

“吃饭。”沈倦朝沈见空手里拎的东西扬起下颌。

站在门口的人左手拎着只剐好皮的兔子,右手拎了个放完血的竹鼠,他瞥了眼这两者,问:“打算如何吃?”

“烤吧……这只刷辣酱,这只弄偏麻辣的。”沈倦略一思忖,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顺理成章了些,赶紧笑着补充:“多谢沈峰主。”这声谢比方才要认真许多,一双桃花眼弯成小扇,映着殿上煌煌烛光,乖巧得有些过分。

沈见空点头,转身回到殿前平坝上,置烤架、生火。沈倦过去搭手,但需要他做的事并不多,沈见空虽已是高高在上的太玄境强者,做这种满足世俗口腹之欲的事,还是手到擒来。

在很早很早以前,沈见空刚来孤山那会儿,他便是自己动手烹调吃食。沈倦偶尔路过,会点评一两句。当时沈见空尚且年幼,对这个把自己捡回家的人存了几分讨好之意――虽然沈倦并不喜欢搭理他――所以沈倦的口味,沈见空掌握了十成十。

这人吃烤肉喜欢吃外脆里嫩的,麻辣要七分麻三分辣,刷辣酱则是指六分辣的。不过沈见空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识破了他的身份,特地把辣度加重了。

竹鼠烤好后,沈倦直接就着烤肉用的竹签,慢条斯理吃起来。

沈见空不动声色打量他,却见这人脸不红气不喘,鼻尖连滴汗珠都不渗。

他是真的饿了,吃得极快,但吃相并不难看,相反的,沈见空看着他吃,自己也有些了些食欲,不过沈倦显然没有要分一些给沈见空的意思。迅速利落吃完整条竹鼠后,他叹了声:

“哎,孤山的辣椒不行,吃着都没味儿。”

“嗯?”

“还是蜀地产的辣椒与花椒比较好,味道足。”沈倦把竹签子丢进火堆里,掏出手帕擦干净嘴,然后蹲到烤架旁,亲自拿起酱料刷,往那只还未烤熟的兔子上涂辣椒,涂得又多又厚,几乎盖住了整个表皮。

“蜀地。”沈见空蹙了下眉,语气有点儿怪,但听上去不明显,“看样子,你很喜欢那个地方?”

“喜欢……或许喜欢吧。”沈倦把烤架上的兔子翻了一面,垂着眼道,“但在那儿待久了也挺腻味的。”

沈见空突然拍了一下沈倦的手,把那只爪子从串兔子的签子上拍开:“别乱动它,方才那一面还未烤好。”

“哦。”沈倦收回爪子,悻悻坐回一旁的青石上。

蜀地的话题就此揭过,沈倦吃光兔肉后,感觉饱得有些过分,难得起身,主动将火堆和烤架给收拾了。

离戌初还有些时候,沈见空开始练剑,沈倦知会他一声后,回去殿内,从书架上左挑右选,终于寻出本感兴趣的书。

沈倦看书特别快,不仅一目十行,还过目不忘,翻完整本不过一刻钟,这之后,他又有些无聊。

他倚着殿门,看沈见空走完一整套剑法,才出声:“峰主,你这里可有笔墨纸?”

“在书房。”沈见空站定,单手持剑,低声回答。

沈倦撩了下眼皮。

沈见空:“正殿后面,左边廊上第二间。”

沈倦笑着道谢,到了书房,他才发现原来沈见空是因为此地书籍卷轴已经堆得放不下,才在正殿里置了一个书架。

“没想到这小子私底下还挺爱读书。”沈倦嘀咕着,转身走到书桌后。

他在桌上铺开宣纸,尔后挑了一杆笔,但他一抬眼,却是愣在当场。

书桌对面挂着一幅画――三月初春,临安城垂野林中桃花盛放,灼灼翩然。

那是说疏夜生前做的第一幅画,也是最后一幅,画卷里困杀三千妖兽,飞花当似血海。

沈八万把说疏夜当作偶像,来御雷派后,问沈倦借钱买了幅仿品,天天挂屋子里瞧,但如今这幅,却是真迹。

按理说,这幅画应该存放在御雷派的仓库内,或者在明光峰上他的旧居里,但现下,却在沈见空的书房里见着了。

沈倦下意识咬住笔杆。

画可没长脚,不会自己跑来,这必然是沈见空自主拿来挂上的。

沈见空竟收藏着他的遗物。

难不成,这人也是他粉丝?一个黑粉,把爱深深藏在心底,或者崇拜而不自知,以至于当年两人偶尔见上一面,除了吵架还是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