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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眼看桂嬷嬷还要磕头, 秦雪衣连忙侧过身子避开,警惕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桂嬷嬷,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合,如今也就不需要这些表面功夫, 今日你这番作态我实在看不明白。”

桂嬷嬷便抬起头来, 额上几乎以肉眼看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有鲜血蜿蜒而下, 可见她这几下磕头结结实实,半点都没弄虚作假, 她看着秦雪衣道:“奴婢想求郡主, 去见一见殿下吧。”

秦雪衣略微一呆,下意识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桂嬷嬷眼中含泪, 悲泣道:“殿下如今病了,有事闷在心里不肯说, 也不肯看太医, 奴婢怕……”

秦雪衣心里顿时一紧, 她想起来今日在宴上看见燕明卿时, 对方那不对劲的表现,便道:“她病了, 为何不看太医?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总不能是病得奄奄一息了吧?

明知不可能如此, 秦雪衣心里还是担忧起来,桂嬷嬷深吸一口气,道:“此事殿下未曾告知郡主, 郡主恐怕不知道,殿下这病,是自小就有的。”

她说着,便将燕明卿夜里难以安眠的病况说来,却刻意略去了他发病的事情,只道:“殿下只有在郡主陪着的时候,才能睡下,郡主,从前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郡主若心中有气,只管冲着奴婢来,但殿下对郡主的心却是真的,当初万寿圣宴前,郡主没有冠服,是殿下特意派了人去内务府,勒令他们连夜赶制出来的,就冲着这一份心意,还请郡主帮一帮殿下吧。”

秦雪衣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她顿了一下,才道:“那她……现在如何了?”

桂嬷嬷痛心道:“殿下已有两三日未能入睡了,也不肯服药,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秦雪衣抿了抿唇,她吸了一口气,看着桂嬷嬷,道:“我自会去找她,但不是因为你今日来磕头求了我。”

她盯着桂嬷嬷的眼,认真地道:“若早知其中的缘由,即便你今日不来,我也会去帮她,只是因为她是燕明卿罢了,我从前就说过,她与我是朋友,这话是一辈子都作数的。”

桂嬷嬷顿时愣住,却见秦雪衣接过小鱼手里的灯笼,转身就走了,去的方向正是宿寒宫。

她回过神来,连忙用袖子揩了一下眼泪,爬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宿寒宫。

枕秋殿里,一道人影静静地站在案边,桌案上点着一盏微弱的灯火,跳跃不定,灯油快没了,那火光也仿佛随时要熄灭似的。

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燕明卿手中提着笔,蘸了墨,往那雪白的纸上涂,一遍遍涂,不知疲倦,反反复复,直到将整张纸都涂黑了,她才罢手,将那张沾满了墨汁纸抽开扔在了地上。

而地上已满是宣纸,一张一张,几乎将整个书案附近的地毯都铺满了,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漆黑,好似张大的兽口,几欲择人而噬。

直到砚台里的墨都用尽了,燕明卿才将笔丢开,上好的宣笔砸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在这近乎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脆。

她就在桌案前站着,不动,什么也不做,仿佛一尊静静的木偶。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一下一下,不疾不徐,落在耳中,却让燕明卿心烦意乱,心底的那只怪物好像要被惊醒了似的,开始躁动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死死按住桌案边缘,深吸一口气,用力压抑着内心的烦躁情绪,骂道:“滚!”

里面传来哐当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烂了,桂嬷嬷猛地一哆嗦,连忙停下动作,秦雪衣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类似于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仿佛在害怕什么,紧接着又变成了重重忧虑。

秦雪衣疑惑道:“怎么了?”

桂嬷嬷的嘴唇瓮动了一下,一颗心高高提起,道:“殿下……”

秦雪衣又试图透过窗纸往里面看,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昏黄光晕,很暗淡,她正欲说话,倏然间,烛光熄灭了,殿内一片漆黑,这回什么都看不见了。

秦雪衣无视桂嬷嬷那满面愁色,对林白鹿道:“林侍卫,从哪里可以去到后殿?”

林白鹿一怔,连忙道:“郡主这边请。”

他说着,便引秦雪衣顺着游廊往后走,七歪八拐之后,不多时,便看见了一个小池子,池边还种着几树梅花,旁边还有花圃。

林白鹿指着那花圃旁边的宫殿,道:“那就是后殿了。”

花圃上面是紧闭的窗户,秦雪衣走了过去,盯着那窗户琢磨了半天,才低声对林白鹿道:“劳烦林侍卫,刀借我一用。”

跟来的桂嬷嬷正巧听见了这句话,惊了一跳,连忙道:“你要做什么?”

秦雪衣没理会她,林白鹿倒是很放心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递过去,把桂嬷嬷看得颇有些心惊胆战的。

秦雪衣把刀刃插入窗户缝隙里,很快就拨到了窗栓,林白鹿与段成玉俱是面露惊奇之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顺利地拨开了窗栓。

秦雪衣悄悄打开了窗户,冲几人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就这么攀着窗沿爬了上去,轻手轻脚地翻进了殿内,然后对着窗下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把窗合上了。

因殿里烧着地龙的缘故,倒是不冷,秦雪衣走了几步,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她疑惑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入手冰凉光滑,还有点分量,沉甸甸的,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原来是一方砚台。

想来之前殿内传来的声音就是这砚台掉落时发出来的。

秦雪衣摸索着将那砚台放在书案上,紧接着往内殿走去,岂料才走了没几步,她就觉得不对,没等她来得及动作,就有一股大力将她整个掼到墙上,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耳边响起的声音透着森森寒意:“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秦雪衣被这一掐,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连忙捉住那只手,使劲往下拽了拽,岂料那手如钢铁铸就一般,纹丝不动。

秦雪衣索性不去挣扎了,反而盯着面前的人影,戏谑问道:“殿下,要陪睡吗?”

空气一瞬间如死一般的静寂,待燕明卿反应过来,猛然收回手,退开一步,他语气震惊道:“怎么是你?”

秦雪衣终于得以呼吸,立时重重咳嗽起来,燕明卿竟破天荒地感觉到了手足无措,他紧紧抿起唇,道:“你怎么样了?我去叫——”

“没事,”秦雪衣又咳了一阵,才缓和下来,道:“殿下的手劲也太大了。”

燕明卿没答话,大约是平静了许多,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雪衣眼睛一转,故作戏谑笑道:“我来陪殿下睡觉啊。”

燕明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顿时冷了许多:“是谁去找了你?段成玉有林白鹿劝着,断然不敢自作主张,是桂嬷嬷?”

秦雪衣见她反应如此之快,只好岔开话题道:“当初你为何不将内情告诉我?”

燕明卿沉默不语,秦雪衣见她这样就来气,道:“事到如今,你若还不说,我这便走了,下回你就算肯说,我也不要听了,既然你没把我当朋友,那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着真动了气,转身要走,岂料被燕明卿伸手按在了墙上,秦雪衣力气本就不及他,挣了两下见挣不动,便开口嘲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当初骗你,是我的错,然而,正如他们与你说的那样,”燕明卿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我是有病的。”

秦雪衣道:“夜里睡不着觉,也能叫病么?”

燕明卿不语,秦雪衣忽然想起什么,狐疑问道:“你莫不是除了这事之外,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燕明卿下意识握紧了手心,秦雪衣道:“瞒着就瞒着吧。”

燕明卿心里登时一沉,紧接着便听秦雪衣道:“每个人都有许多秘密,正如我也有事情是瞒着你的,但这与你我之间的感情无关,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自然不会怪你。”

她说着,语气一正,道:“但是不论如何,你日后都不可以骗我。”

燕明卿喉头微紧,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秦雪衣虽然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

她道:“为何不点灯?”

没听见燕明卿答话,秦雪衣正疑惑时,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去。

从前她偷摸着来枕秋殿的时候,也是没有点灯,常常会碰到桌椅屏风等障碍,清明便会无奈叹气,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顺利绕过那些挡路的物事。

那手虽然不暖,秦雪衣被她牵着,却莫名觉得十分心安。

待燕明卿停下,下一刻,烛台便被点亮了,火光冉冉升起,微微摇晃着,将周围的黑暗都驱散开来。

秦雪衣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大床,她啊呜一声扑了上去,在上面使劲打了一个滚儿,才抱着枕头停下来,发现燕明卿正低头看着自己,即便是背着烛光,秦雪衣也能察觉出她眼神中的柔和。

不知为何,她竟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展颜冲燕明卿一笑,眼睛余光忽然扫到床头枕边放着个什么东西。

她支起身,捡起来好奇地看了看,是一个小小的黄纸叠成的纸包,秦雪衣翻看了一下,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燕明卿扫了一眼,拿了过来,将纸包展开给她看,秦雪衣瞪着上面的鬼画符,道:“你画的?”

话音刚落,燕明卿便拿着那纸往她额头上一贴:“定!”

秦雪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殿下是还有什么病吗?要不要叫太医?”

然后燕明卿一脸冷漠地揭下来那张黄纸,随手扔到了桌几上,道:“什么狗屁高僧。”

秦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