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前生的缘故,几个侄子里孙青芜最喜欢敦哥儿,看敦哥儿委屈的嘟嘴,忙搂住他道:“大嫂,没关系,让敦哥儿陪着我罢。”
“这怎么成!”孙大夫人秉持闺训,愿意陪丈夫一道过苦日子,可不代表她想过苦日子。好容易恢复到以前,她重又成为当家夫人,呼奴使婢,她可不愿让小姑得罪李廷恩,一朝打回原形。再说女人家,谁不是顺着男人过日子的,小姑又不是委委屈屈的下嫁到寒门小户。先前教训敦哥儿还是作态,这次就是真的拉了脸,“敦哥儿,过来,别打搅小姑姑。”
敦哥儿不甘不愿的走到孙大夫人身边,抽抽噎噎的望着孙青芜。
孙青芜心疼,给敦哥儿求情,“大嫂,让敦哥儿跟着我罢,敦哥儿懂事的很。”
孙大夫人不好一再撅小姑的脸面,再看幼子实在委屈,只好讷讷点头,“要是待会儿敦哥儿不听话,你赶紧打发人送回来。”
孙青芜赶紧点头,她其实也希望敦哥儿和她一道去见李廷恩。
打扮停当,孙青芜抱着敦哥儿上了在院子里停着的青幄小轿,一路居然到了后院与前院相隔的洞花门。
她好奇的掀开帘子,正好对上李廷恩望过来的目光。
今日李廷恩穿着一身云白织锦的衣裳,外罩白狐皮大氅,头上的金镶碧玉冠在冬日微光下显得格外流光溢彩。他站在一丛花树边看着孙青芜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青芜。”
孙青芜望着这张面如冠玉的脸庞出神,被唤醒后飞快的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坐在孙青芜膝上的敦哥儿童言童语,睁着圆圆的眼睛道:“小姑姑,大都督比我爹生的好看。”
孙青芜面上红霞更盛,又拿敦哥儿没法子,听见轿子外不知是谁噗嗤的笑了一声,她嗔了一眼敦哥儿,没有说话。
李廷恩走到轿子外低声道:“你随我去戴家一趟。”他停了片刻,“再有半月,大军就会开拔,戴家有个人,趁着我在,你要见一见。”
孙青芜满腹闺思都丢到九霄云外,沉默片刻后问,“您是要我去见戴成业么?”
“有我在。”李廷恩知道孙青芜或许没有百变智谋,在许多方面心思却十分敏捷,“你不必担心。”
“您放心。”孙青芜这一次没有犹豫,“我不怕他。”
听着孙青芜掷地有声的话,李廷恩先是讶然,继而失笑。领着人将轿子抬到前院二门,又换了四人大轿,孙青芜戴上帷帽,上了正门外早就备好的青鸾如意车。而因要去的是戴家,敦哥儿只得不情不愿被留下了。
李廷恩要让孙青芜见戴成业之事,吓得戴家上下都不安稳。戴老太爷唯恐戴成业闹出事,又不敢不照李廷恩吩咐的话做,只得提心吊胆的亲自守在花厅的外面,打算听到点动静就进去。
哪知戴成业见了人,竟然恭恭敬敬给孙青芜磕了头赔罪。
李廷恩的目光变得有些玩味,孙青芜心里却五味杂陈。
怪不得那么多人汲汲营营想要的就是权势。就如自己,一朝家族败落,不得不到以前看不上的商户之家做绣娘。与李廷恩有了婚约,纠缠自己的人,甚至不用开口说一句话,就要规规矩矩的跪在面前请罪。
戴成业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孙青芜一眼,他退出去后,孙青芜起身冲李廷恩福了福,软语道:“多谢大都督。”
到戴家之前她还有些似懂非懂,然而戴成业下跪那一刻所感受的神清气爽,就像心里一个角落有块不起眼却十分沉重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原来当真是高看了自己,当初到戴家做绣娘,被戴成业纠缠后束手无策之事,在心中并不是自以为的那般轻描淡写。
“你不必自责。”李廷恩负手垂眸望着她,沉声道:“世家望族施粥舍衣,百姓俱往颂扬,是因世家望族站在山顶,贫民跪于山下。所谓宽容大度,乃至怜悯同情,总是强者对弱者才能施舍。不过,你如锦对戴家,已可一笑了之。”
孙青芜如醍醐灌顶,再度心服口服的给李廷恩行了礼,“多谢大都督教诲。”
李廷恩拉起她的手,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的青石小道,缓缓道:“青芜,你会是我的妻子,你熟读诗书,当知妻者齐也。从此以后,我之身份便是你之地位,我之权势,就是你之脊梁,你对着任何人,都可理直气壮。”
“大都督……”孙青芜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像是酸,又觉得懵懵懂懂的甜,停下脚步看着李廷恩泪盈于睫,哽咽道:“青芜不会辜负您的苦心。”
看到孙青芜眼中的坚决,李廷恩右手拂过她的脸庞,为她轻轻擦掉眼角边的泪珠,温声道:“我信你。”
这只手上面有厚厚的茧,贴在脸上有些微的疼,更多的是一股淡淡的暖意。孙青芜情不自禁侧身把脸贴上去辗转厮磨。
两人从戴家出来后,孙青芜回到家里就告诉孙太夫人过几日她想在家里举办场迎春宴。
孙太夫人先是愕然,看了在边上想要说话的几个儿媳一眼,笑呵呵道:“好啊,你们还年轻,就该多聚聚。”又吩咐孙大夫人和孙二夫人,“你们两个得多帮帮忙,她在滁州还不认识什么人呢。”说罢,孙太夫人看到孙青芜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孙二夫人机警,上去拉了孙青芜的胳膊,“二嫂是当娘的人,虽说是老了些,到时也要去小姑的迎春宴挤一挤,到时就一身姑娘家的装扮。”
“你要是都老了,我岂不是连杯酒都不好意思去吃。”孙大夫人配合孙二夫人,有意嗔道。
孙青芜知道两人插科打诨是为了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十分感激。
搬到芙蓉坊后,许多人都给自己送拜帖,可自己有心结还不肯承认,自欺欺人的借口不愿让人以此攀交大都督,整日关在房中,家中来人也不肯出来见一见。几位嫂嫂都将滁州本地有名望的人家里的女眷熟识了,自己想通之后想办一个迎春宴连帖子都不知道该下给谁。
这样的自己,怎能做大都督的妻子!
想到在李廷恩面前的诺言,孙青芜心底腾起一股浓浓斗志,笑道:“好,那娘把大嫂二嫂先借我一回,先把这回办的热热闹闹的,往后就不用再让她们受累了。”
“哪里是受累。”孙大夫人和孙二夫人连忙表诚心,“这是沾你的光顽一回。”
孙太夫人看着女儿又恢复了些许之前在京都时的俏皮模样,虽不知具体缘由,倒能隐隐约约猜到是和今日李廷恩把她找出去有关,当下十分欣慰,笑道:“成,你们姑嫂这回好好乐呵,痛痛快快的迎春,要银子贴补,就找老四去。”
孙家以前的产业都在关内与河西,就是能收回来也是往后的事,总不能让孙家住在芙蓉坊的大宅子里呼奴使婢却月月往李廷恩这个大都督那儿去讨银子罢。不过此事并不用李廷恩开口,从平一早就拿了五万两银子给孙家,又找过滁州民生司下辖民生局的娄海,翻查了当初陇右道被攻下后,一些被划到李廷恩名下的产业,从里面挑出三个拢共五千亩地的庄子,又拨了几间玉兰坊临街的铺面给孙家。这些银子和产业不能说让孙家一下就富贵起来,但可保衣食无虞,至于剩下的,就得靠孙家自己去经营。
孙太夫人收了银子和地契房契,给了孙四爷一万两银子做本钱,将产业都给孙四爷经营。孙四爷在京都时就一直掌管庶务,十分擅长商事之道。他眼下做赞画又常与李廷恩麾下各司的人打交道,虽说孙大夫人几妯娌对此都有些不悦,到底不敢反驳。
如今孙家要用银子,都是孙四爷从外院支进来的。所以孙太夫人说要银子,就得找孙四爷。
女眷们商量的热热闹闹,孙二爷从外面莽莽撞撞一身臭汗的进来,也不说话,直接就坐到椅上灌了两口茶。
孙太夫人蹙眉,“老二,你这是怎的了,还有点规矩没有,不通传一声就进来,今日好在都是自家人,若有个别家的女眷该如何是好。”
哪有什么女眷,自己又不是傻子,不会先看看外头院子里有没有候着的陌生丫鬟?
孙二爷心里腹诽,嘴上乖乖认错随即便说起了件事,“娘,我是回来告诉您件事。”他看了眼孙青芜,“戴家的戴成浩叫了七乐街梁家长房的庶长子梁秉文还有知州府钱别驾的嫡次子钱晔并几个商户家的子弟去迎春坊陪那位李五少喝酒,结果闹出事端来。西康街玉家的玉五带着人也到迎春坊,两边撞上,玉五那边不知是谁,用酒坛子砸破了李五少的头,眼下整个州城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