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那双眼睛就恢复了神采, 像是有一滴水不动声色的荡起了涟漪, 把所有的阴暗都压了下去。
怎么看都依旧是温和而平静的, 还好看的要命。
刚才那一瞬间的阴暗就好像是她的错觉一样。
“不为什么。”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我想对谁好, 不需要原因。”
这点好算得了什么?
只要他想, 随时都可以把她宠上天。
上辈子没能给她的,全部加倍捧到她面前。
只要她愿意。
……不, 不管她愿不愿意。
言枭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离她远了些,侧身避开了她的视线,淡淡道:“走吧, 现在回去,你还能再休息一会儿。”
叶小柔也想赶快回去。
她刚才心跳的太快了,快的她差点落荒而逃。
然而没等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 叶小柔忽然碰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赵旭坤,他正跟跟一个老师模样的年轻女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两人正好路过叶小柔的这个方向, 赵旭坤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叶小柔下意识的想跟他打招呼:“赵叔……”
赵旭坤猛地侧过头,对那女老师说:“走近路吧,这边人太多了。”
他们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叶小柔像个傻子一样, 那一声赵叔叔叫了一半又没有声音了。
赵旭坤显然不想让别人误会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叶小柔刚才忘了这一点,她低下头, 转头走了。
许兰嫁给赵旭坤之前,赵清清就以死相逼,不让她们进家门,后来还是许兰签了赵清清那个幼稚的‘协议’,规定她们母女俩不能侵占她爸爸的房子和财产,不能欺负她,不能再给她生弟弟妹妹,叶小柔不许叫她的爸爸叫爸爸,不许抢她的玩具和零花钱……
那个时候她看得出来,她妈妈是真的爱赵旭坤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去包容一个讨厌她至极的无理取闹的孩子。
赵旭坤也信誓旦旦的说会把她当亲女儿照顾,甚至在许兰死的时候,他也保证会把她继续当女儿照顾一生,许兰最后一句还是让她好好听赵叔叔的话,他会照顾她,之后才安心闭了眼。
然而在许兰去世后,她每天流泪,郁郁寡欢,赵旭坤也没有耐心再管她了。
之所以还暂时必须留在赵家,是因为她现在十七岁,等十八岁的时候她成年了,才能拿回她母亲留下的所有遗产,在那之前都是赵旭坤帮她掌管着。
她倒是也没觉得怎么失落,对于赵旭坤的无视,她心里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回c大附中还是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但这个时间是上学和上班的点,有点堵车,他们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被堵住了。
叶小柔敏感的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但是看他的脸色,又看不出什么来。
“刚才那两个女生,是你同班同学?”他随口问了一句。
“有一个是,都是舍友。”
“舍友。”他重复了句,像是没话找话,漫不经心道:“关系不好?”
“还……可以。”叶小柔一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安全带,“没什么不好的。”
那就是很不好。
言枭看了她一眼。
以前每次受欺负的时候,她都是这个模样,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偏偏,每一次他被人哪怕是说了一句不好的话,她就会立刻愤怒起来,有时候气着气着,还会把自己气哭。
——虽然你比我大,可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我说过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她每一次拼了命一样保护他,跟别人吵架,甚至为他哭泣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傻瓜。”
叶小柔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可是没有听见,“嗯?你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他侧着头,叶小柔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感觉他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忽然心脏疼了一下。”
叶小柔愣了一下,“不舒服吗?”
“嗯,不太舒服。”
“那你今天还是休息一下吧。”叶小柔说:“暂时还是……少开车。”
她原本想说暂时先别开车,等好了再开,可是说到一半忽然发觉她是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而且说了他也不会听。
她梦里的言枭,脾气不好,情绪也阴晴不定,可大多时候他都会听她的话,什么都听,唯一的底线,就是她不离开他。
可没想到言枭在红灯亮了之后,把车开出去的刹那,忽然说了句:“行,听你的。”
到了校门口,很多不住校的学生也有不少早来的了。
言枭把车停在校门口,哪怕没有开敞篷,依然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叶小柔想解开安全带下车,可她没想到言枭会帮她解,她把手伸过去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叶小柔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然后她发现,言枭也慢吞吞的把手收了回去。
叶小柔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言枭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怎么了,这么无辜的看着我。”
叶小柔被那双带着笑意眼睛看的一阵慌乱,“我没有看你。”
“那你在看什么?”
叶小柔一双眼睛茫然四顾,指着言枭的背后说:“我在看对面。”
对面就是学校那条街上的商铺,言枭看了一眼,是一家面向学生的小商店。
“缺什么了,哥哥给你买。”
他的语气像是真的在哄小孩子一样,而且自始至终都很有耐心。
叶小柔摇摇头。
“不缺,还是不要我给买?”
叶小柔本来想说不缺,但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说成:“不要你买。”
她说完也反应过来,自己也像是变成了一个在大人纵容下闹小脾气的孩子,连忙面红耳赤的掩饰道:“我是说缺什么我自己会买的,谢谢言……”
她只说了个言字,言枭就眯起眼,朝她凑近了些,“言什么?”
言枭哥哥?
这个称呼在她脑子里穿了一圈,忍住没从嘴巴里出来,“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言枭眼里透出一丝遗憾,“真可惜。”
“可惜什么?”
言枭低笑道:“还以为能把你拐过来当一回便宜哥哥,看来是不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小柔总觉得他口中的哥哥听起来太过亲昵,仿佛有种莫名的意味,就像……
就像梦里那个言枭总是喜欢她那么叫他一样。
想到这里,叶小柔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热了起来。
她熟悉的那个言枭,可不会开这种……不怎么正经的玩笑。
匆匆进校门的时候,叶小柔忍着不回头去看。
她不知道那辆车在那里停了很久,一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离开。
周武接到言枭电话的时候,正在俱乐部的路上。
“帮我查个车牌号。”言枭精准的说出那辆他只看了一眼的车牌号。
周武办事一向很快,没多久就在一家保时捷俱乐部查到了。
“他应该知道是你,故意在c大门口等着挑衅你。”周武说:“你知道很多人都在找你。”
言枭退伍前就已经退出了以前的赛车队,但是那边并不死心。
然而现在人人都知道,言家不可能再让言枭碰赛车了,言烽在赛车事业上已经极其优秀,即便言枭能超过他,言家也不会同意。
可当年言枭酷爱赛车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尤其是他从小就受言烽影响,励志要成为超越言烽的顶级职业赛车手,所以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半途而废。
言枭听着电话,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冷冷的笑了一声:“好,那你去通知他,他的挑衅,我接受了。”
周武愣了一下。
言枭已经拒绝了车队的邀请,而且他说过,以后不会再上赛场,怎么这一次……
“可是如果……”
如果这一次言枭这一次出山,那么很多人都会觉得他会继续赛车事业。
“我中午去做什么,你知道吧。”言枭淡淡道。
周武一下子明白过来,那个人特意开着跑车去挑衅言枭,想要惹怒他,却没想到惊吓到了言枭副驾驶上的人。
也许言枭当时不动声色,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但这件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了。
周武忍不住问:“她真的是你要找的人吗?可是据我所知,她才十七岁。”
十七岁?
虽然遇到的时间算是不早不晚,刚好,但言枭仍然觉得心里沉了一下。
十七岁,比起其他同龄的女孩子,叶小柔一看就是吃过太多苦了,也不知道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熬过了多少绝望的日子。
如果再早一点。
如果他能记起来的再早一点。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遇见她,他一定不会让她受一点苦。
言枭闭上眼睛。
熟悉的黑暗把他拉入了昏暗却又甜蜜的记忆里。
他看不见的那个女孩儿,有着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和最温柔甜美的气息。
他看不见她,却可以摸的到,闻得到,听得到,他甚至可以把她死死困在怀里,亲密无间的拥有她的一切。
然而有一天,她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的心也跟眼睛一样,一片黑暗,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久远而又深入骨髓的记忆碎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继而让他堕入更加黑暗的深渊。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晦暗,冰冷,仿佛失去了焦距,任何光芒都无法映入眼底。
他从来没有刻意压制过前世的记忆,但前世的‘言枭’是比记忆要还更加不安定的因素。
时不时的就会跑出来,占据他所有的理智。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
再怎么不近人情,与谁针锋相对,都没什么。
只要不伤害她,什么都无所谓。
……
叶小柔刚到学校就被等着她的周小光给堵住了。
周小光一看见她,就一把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雪糕嗖的扔进垃圾桶,跑过来抱住她,“呜呜呜小姐姐,我好想你。”
周小光身上有种仿佛被阳光抚爱过的青草的气息,哪怕她张牙舞爪,凶巴巴的像个小老虎,叶小柔也觉得她浑身都暖洋洋的,很温暖。
“先跟你说正事儿,我想办法去查了,咱这破学校虽然比别的高中好点,但很多地方也没监控,我们也没什么证据,查不出来是谁跟踪你,除非老师愿意。”周小光说:“不过这个人像个躲在阴暗里窥伺的变态,很多电影里那些罪犯就是这么发展来的,别说是老师了,报警都可以。”
“你看看能不能把你能找到的证据都收集起来,我也会努力帮你查的。”周小光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总之,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自从早上的情书和早餐之后,叶小柔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谢谢你,小光。”
“哎呀不用谢啦,这是我应该做的。”
保护喜爱的事物是她的天职,周小光一直觉得这是毋庸置疑的。
“对了,你们中午去哪里吃饭啦?”
“去c大里面新开的一家餐厅。”
除了餐厅之外,c大只有一个食堂是对外开放的,叶小柔猜想言枭应该也没有饭卡那种东西,就算他有,应该暂时也不会去食堂吃饭。
“你胆子真的很大。”周小光看着她说。
“啊?”叶小柔原本没听明白,但看她的表情,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跟言枭……哥,吃饭这件事情?”
她原本差点脱口而出的是言枭哥哥,但这个称呼怎么听都过于亲昵了,按道理来说,周小光和言枭的关系,比她要亲近的多了。
毕竟她和言枭认识才没多久。
可周小光怕他,那不单是单纯的害怕,而是从骨子里的畏惧。
“你上次问我,我没说,正好有时间,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吧。”周小光说:“关于我为什么那么怕二哥这件事情……”
“二哥?”
周小光怔了一下,皱起眉头,说:“好久没叫这个称呼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言家两个少爷,一个言烽,一个言枭,周小光小的时候就接触他们,所以一个叫大哥,一个叫二哥——她从来没正儿八经的叫过周尚武哥哥,其实也是因为周尚武是她亲哥,而那两个人,都是她的偶像。
言烽年少有为,风流倜傥,是国内顶级赛车手,经常登上电视报纸,明星一样的人物。
而言枭没有言烽那么大的名望,也没有那么可望不可即,所以周小光以前是比较喜欢粘着他的。
但很久之前发生过一件事情,让周小光从此打消了粘他的念头。
“我十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被绑架过一次。”
操场上的大树下,周小光牵着叶小柔的手,缓缓回忆着当时的画面:“那时候我爸的生意刚起来没多久,全靠言家照料,但也算是有点小钱了,那帮混账不敢动富贵人家的小孩儿,就盯上我了,觉得我好欺负,哎……也是我那时候好欺负吧,练武也不好好练,天天偷懒,就打的过周尚武,打不过他们。”
叶小柔:“……”
周小光原本开了句玩笑缓和气氛,可是又想起了接下来的事情,神色又严肃起来。
“我那时候被绑走了,趁他们不注意跑出来一次,偷了绑匪的手机给我哥打电话,但我哥当时在修车,没接,后来我又给言枭哥打,他接了。”
那个时候的言枭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叶小柔现在的年龄差不多,他接电话的时候,很冷静,让周小光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然后问了她能想起来的一切信息。
周小光被带走的时候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说什么都是断断续续的,可言枭还是听明白了。
没过多久,他就开车找到了那个地方,给周武他们发了地址,然后一个人去救她。
她那时候正好被绑匪找到了,两个男人把她塞进车里就要走,言枭开车去追。
她到现在都记得,言枭开着他哥言烽的跑车超越了绑匪的车,停在马路前面,堵住了路。
绑匪也是亡命徒,不管不顾的就上去撞,他们是算准了那个少年不敢硬碰硬。
可言枭一动没动,连眼睛都没闭一下。
周小光就眼睁睁的看着绑匪的车撞过去,她不停地尖叫,喊他的名字。
二哥,你快让开,你不能死,小光也不想死!
可言枭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最后关头,是绑匪踩了刹车,但因为刹车晚了,两辆车还是猛烈的撞在了一起。
她坐在后座,几乎没受什么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言枭的车前玻璃碎了,而他头破血流的握着方向盘,眼里漆黑一片,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妈的,这小子不要命了!”
“既然这么不要命,我们就帮他一把!”
两个绑匪也受了伤,愤怒不已,他们把她扔下,下车就要过去把言枭拉出车外。
但就在他们下车的那个瞬间,言枭忽然又发动了跑车!直接就要往两个人身上撞!
那两个人当即吓尿了,连滚带爬的逃跑,言枭不管不顾,眼看着就要碾到他们的时候才刹车停下来,然后带着一身血迹下了车。
周小光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然后在车前停下,拉开车门把她抱了出来。
“小鬼。”
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说:“我眼睛看不见了。”
“你去帮二哥看看,那两个人死了没有?”他的语气近乎冷酷,仿佛说的不是两条人命,而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周小光从小人小鬼大,天不怕地不怕,可那时候却真的是被吓得湿了裤子,只呆呆的看着言枭满是鲜血的脸。
那双原本在她眼里散漫又温柔的眼睛,仿佛被蒙上了两个漆黑的屏障,杜绝了一切事物的映入。
那一刻周小光觉得,他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也是真的在跟两个绑匪玩命,而原因就是为了救她这个小屁孩。
可后来她才知道不是。
不是这么简单。
周小光隐去了言枭忽然‘失明’这件事情,只对叶小柔说了言枭把她救出来的经过,一是因为这的确是个不能说的隐秘,第二是因为,她害怕吓到叶小柔。
她怕叶小柔因此不敢接近言枭了。
虽然她也害怕他,可周小光觉得,叶小柔对言枭来说,是不一样的。
就像两年前,言枭去当兵的前一个晚上,周武他们喝多了的时候,言枭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的每一个字,她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光。”他说:“我好像丢失了一个宝贝。”
“什么宝贝?”
“一个如果找不回来,就再也无法开心起来的宝贝。”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透着无尽的疲倦,仿佛在对她说,又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如果找不回来,我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周小光从来没有听过他用那种语气说话,听的她头皮都阵阵发麻。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执着到了这种地步?
执着的甚至让人觉得可怕。
她不知道,想了两年也想不明白。
后来她听说,言枭这时不时失明的毛病,不只是她看见的那一次。
甚至,那一次也不是最可怕的一次。
直到言枭两年后归来。
直到叶小柔的出现。
周小光忽然觉得,她那个无所不能的二哥,似乎……又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了一上午,下午要去医院挂水啦,所以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这一章会在评论里随机发红包哒。最后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