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孤女的死亡而变化。
太阳照常升起, 什么都没有改动。
就连朴佑振也在短暂的沉寂之后, 重归了忙碌的生活。
阮青禾对他的种种担心像是自作多情,在他粉饰太平的表现下消弭无踪。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 晚归回家倒头就睡,常常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她替他收拾他换下的衣服, 在那些被汗浸湿的衬衫上闻到了古怪的香气。
那种…仿佛弥漫在整个房间中的,侵入心肺的古怪味道。
阮青禾心惊, 想开口问,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不再有勇气对他不顾一切地坦白。
她所有的心事, 都讲给了电脑屏幕里的金文熙。
“我不是傻子…”她抱着膝盖, 凌乱的头发散在额前,“佑振哥说那是烟味, 可我知道…那绝不是普通的烟…”
“在我来之前, 佑振哥暗恋了秀美前辈三年。可是在她去世之后,他表现得好冷淡,甚至最近还升了职…”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星耀娱乐在片场打杂的助理, 不仅出入常跟随在大牌明星身边,甚至有两次开车送姜钟勋出席饭局。
“他不再念叨让我出道。”阮青禾苦笑, 看着屏幕里笑意盈盈的金文熙, “说起来, 咱们两个倒是同病相怜。你不再是他的梦想,我也不再是他期盼的未来。”
时间流逝,梦想会变, 每个人也都会改变。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样快。
阮青禾十六岁生日前两周,朴佑振带回了一条黑色的小礼服裙。
胸口深v,背后高衩,白色的褶皱衬在黑色的裙摆下方,纯情又诱惑。
“我的生日礼物吗?”她惊喜又难以置信,眼睛晶晶亮,期待地看着他。
朴佑振一愣,讶异地问:“你生日是今天?”
其实并不是。
他将她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阮青禾尴尬地垂下头,无措地攥着那件黑色的礼服裙。
朴佑振却半点也不在意,示意她快些换上衣服:“跟我出门吧,你…很快就要出道了。总要见见星耀娱乐的老板。”
公司的奔驰停在登山道的他们的楼下,像是宝石落入泥潭,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有冰冻三尺的凌厉,催促她匆匆上车。
以往一年半,每次朴佑振颤巍巍地举起剪刀替她修头发,阮青禾都要念叨一遍“艺人们都会去的美容发型室”。
而今天,他真的带她去了,她却连赞叹和感慨的心情都没有。
“给她化妆,浓妆!”初入入门,朴佑振言简意赅,吩咐美容室来接待的小姐。
那女孩端详阮青禾片刻,小心翼翼提议:“这位小姐看起来年龄还小,建议还是淡妆为好…”
他一挥手,冷冷打断:“不,要浓妆,越浓越好!浓到,看不出来她本来的样子。”
阮青禾被按在椅子上。
他站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化妆师和造型师在她的脸上和头上忙碌。
柔顺的齐肩发被烫成了奇怪的小卷,让她的脸看起来成熟很多。眉眼画上极重的烟熏妆,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朴佑振仔细端详许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拽着她的手腕上了车。
车开了很久,几乎横穿了整个江南。
阮青禾从来没有来到过圣水洞的别墅区,忐忑不已地看着窗外会所里闪烁的霓虹光。
“哥哥,来这里做什么?”阮青禾扬起了声音,“如果是面试,为什么不去公司,要来这么偏僻的会所?”
她咬牙坐在车上,将门把手攥得死紧,死活不愿意下车。
朴佑振扒住车窗,牙齿在唇上磕出白色的齿痕,鼻翼翕动,强自忍耐许久,终于开口。
“青禾,你信不信我?”
让她无条件听他的话,到头来也只需要“你信不信我”这五个字而已。
阮青禾跟在朴佑振的身后,踏入了这间金碧辉煌,又异常安静的别墅。
沉默的男服务员穿着白色的西服,一言不发将他们带向最后的房间。
门一推开,一阵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坐了三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在小声地说些什么。
“姜总。”朴佑振对着中间那位低头,“人,我带来了。”
阮青禾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姜俊英的模样。
他精瘦又干练,圆圆的眼睛总是带笑,像个比谁都和善的老好人。
可是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目光,却让她恨不能夺门而出。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冲他们伸出手。
朴佑振在她腰后轻轻一推,将她送到了姜俊英的面前。
他与她握手,双手交错那瞬,大拇指在她掌心似有似无地抠了一下。
她的恶心瞬间从骨子里窜了出来,裸露在外的肌肤全部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你养了两年的小丫头?”姜俊英冲着朴佑振点头,又柔声问阮青禾,“家里还有什么人?都会些什么?”
她还没出声,朴佑振抢先回答:“…演戏没天赋,唱歌跳舞倒不错,歌手出道最合适。”
姜俊英抬起眼睛,深深看了朴佑振一眼,半晌,终于笑着开口:“…既然是歌手出道,那你就继续做她的经纪人吧。刚好练练手,以后也好接新人。”
“东区的宿舍,挪一间给你们。”他转头,冲阴影中跪在沙发旁边的一个人影吩咐,“按规矩走流程吧。”
那人缓慢站起身,像是因为跪久了而肢体僵硬,犹豫着问:“门禁,也给吗?”
阮青禾清晰地感到,朴佑振攥着她臂膀的手,骤然用上了力气,浑身的肌肉都像是拼命绷紧,紧张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姜俊英微笑着打量朴佑振,视线落在了他攥着阮青禾的手臂上。
“你过来。”他冲阮青禾招手,将桌上的酒杯塞在她手中,“要做我们公司的艺人,酒量可得练好。喝过酒吗?第一次吗?”
第一次这三个字,被他说得轻佻又油腻。
阮青禾没有去接那酒杯,目光定定地看着朴佑振。
不要,请你,求你不要这样。
求你不要这样背叛我的信任。
求你不要让过去的两年岁月,成为我悲剧的开始。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求和哭泣,可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半点也没有意识到她恳切的哀求。
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十六岁的阮青禾,乖巧地咽下了她生平第一杯葡萄酒。
又酸又涩的味道,让她的眼泪喷涌而出,将她脸上浓重的烟熏妆冲成了一片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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