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不大,挤的人不少,再加上门窗都被紧闭,有姑娘左右看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姐妹们这个样子,真像那庙里的神佛。”这一句说出口,登时都笑了,朱琳儿头一个憋不住,唤过丫鬟来:“瞧着些,那些少年进士们都往哪边去,就把背对着他们的窗子给打开了,这么热的天,不开窗,都闷死了。”
十姑娘瞧一眼朱琳儿,只是抿着唇笑,朱琳儿摸一下自己的脸,接着就笑了:“十姑姑定是笑话我比别人胖些,才这么怕热。”十姑娘这才开口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朱琳儿不依,睐姐儿也来帮腔:“十姑姑,你可是姑姑,可要疼着我们这些侄女,哪能笑话?”
十姑娘伸手捏捏睐姐儿的脸,故意叹口气:“哎,也不晓得昨儿是谁在那说,虽是侄女,却也会帮着我,怎么这会儿就全忘了?”睐姐儿吐一下舌,旁人也跟着笑了,丫鬟已经把面向荷池的两扇窗打开,一阵清风吹进,又有婆子拿了芭蕉扇在四角扇着,屋内顿时没有那么闷热。
水榭内凉快了些,也听不到男子的说笑声,少女们都松了口气,虽对外面那几位少年进士十分好奇,却没有一个伸头出去瞧,丫鬟下人们也个个谨守规矩,在那小心服侍,少女们的说笑声很小,传不到外面。
偶尔有人好奇,偷偷地透过窗纸外往瞧,只能看到不远处有几个人影闪动,别说长相,连身形如何都看不出来,又怕被人发现,忙又把眼垂下,不去看窗纸那面。
“这大好夏光,本该携美同游才是,谁知只有你们几个,这不好,不好。”酒喝的有些多,众人说话也开始少了顾忌,开口说话的人姓金,今年虽才二十,家境好兼从小聪慧,十六岁就完了婚,房内也少不了几个着红穿绿的人在旁添香剪烛,在这些人中,算他最好风流女色。
金进士刚说完,就有个姓刘的进士笑道:“金兄素来有风流才子之目,果然一开口就和我们不一样,只是这携美也有讲究,若是家中的妻子,是万万不能的。”说着刘进士眼看向熊大少爷就轻笑道:“不过以后熊兄尚了公主,就只能携公主而不能携别人了。”这刘进士自诩貌美,曾以为这探花是稳稳到手,谁知探花竟落到熊大少爷身上,熊大少爷又尚了公主,平日说话未免夹枪带棒,此时有了机会更不放过。
熊大少爷这些日子以来,这心就跟十五个吊桶在里面打水一样,一时欢喜一时郁闷,娶了公主,地位是变高了,可是公主也不是那么好娶的,别人娶媳妇都是要媳妇伺候着,娶了公主那就是伺候公主。此时听到刘进士取笑自己,心头不由有些许怒火,开口道:“夫妻之间也有画眉之乐,若因宠*了妾室而忽略了妻子,未免太不像话了。旁的不说,初兄和初嫂子之间,就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初大少爷本不愿来一起游园,只是被人强拖了来,况且和同年之间也要多加亲热,日后才好彼此联络在一起做事。听到话头不对就想离开,谁知熊大少爷竟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忙笑着道:“妻子也好,妾室也罢,能得一知己就是最妙,若这妻子就是知己,这是再好不过的,若妻子不是知己,也只能敬着别寻知己。在下不才,和妻子颇说的来,虽不能称知己,却也有话可说。听说长安公主从小被皇后教导,想来和熊兄定能成知己。”
这番话说的有人轻轻击掌:“初兄口才确实比我们都强,难怪家父曾说过,本科进士虽都是人中龙凤,可也有个气运在里头,他瞧着初兄气运比别人都高。”说话的人姓闵,父亲是工部郎中,坊间都传说这位闵郎中虽官运不甚好,年近六十才到侍郎一任,但却精于周易演算,也是因太精了,才让他仕途不顺。初大少爷先是一喜,接着就忙道:“这话我可就要驳一下闵大人了,本科进士之中,谁的气运会高过熊兄?”
闵进士哈哈一笑:“这不尽然,熊兄的气运自然是极好的,可初兄后劲却足,只是初任官难免会受一些磨折,等以后就好了。”初大少爷在心里慢慢咀嚼了几句,这才拱手道谢,金进士打个哈欠:“罢了,什么气运不气运,我也不去想它,还是多几个美人的好。”
说着金进士摇头:“这回没考上翰林,家父十分懊恼,我却没那么懊恼。扬州府正缺一名推官,若能去了扬州府,还要初兄帮我说几句好话。”初大少爷不由用手点住自己的鼻子,闵进士已经拍拍他的肩:“你四姨母不是嫁在陈府?扬州同知不正是你四姨母的小叔子?”
初大少爷这才恍然大悟:“金兄若真心想事成,我自当厚脸皮去求求四姨母。”金进士哈哈一笑,回头见熊大少爷只是往水榭那边望去,不由撞他一下:“还在想我方才的话呢,我这人你也晓得,酒一喝多就会胡乱说话,别放在心上。等再过些年,我们要回京来,还要多仰仗你呢。”
熊大少爷收回投在水榭上的眼,只笑了笑:“我并没放在心上,只是突然想到,少年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高中成婚,每一样都在提醒他们,可以恣意的年少时光彻底结束了,以后做什么事都不会被当做小孩子了。
闵进士和初大少爷并不大在意,他们很年轻时候就担负起家里的重担,可金进士如逢知己一样大叫:“就是如此。我爹给我写的信里,还要我好生收心,不许再玩耍,好好地做官,并让我多敬着我媳妇些。哎呀,不能想,一想就头疼,我们还是去大醉一场,把这些事忘了才好。”
众人都称好,离开花园,熊大少爷又看了眼水榭,微微叹了口气,这世上,鱼和熊掌果然不能兼得。
见他们都走了,婆子丫鬟们忙上来把剩下的窗打开,朱琳儿哎呀叫了一声:“快给我准备一碗酸梅汤来,这会儿风再凉快,也不如酸梅汤来的好。”丫鬟们应是下去准备,十姑娘叫住人:“睐侄女不喝酸梅汤的,少准备一碗酸梅汤,就换……”说着十姑娘在那想。陈氏是产后两月喝酸梅汤血崩而亡,从她去后,曼娘再热的夏日也不会喝酸梅汤。睐姐儿自然也是跟着母亲不喝酸梅汤。
朱琳儿用手蒙住嘴:“我倒忘了这茬,就换绿豆汤吧。”睐姐儿浅浅一笑:“也没什么,你们都喝酸梅汤,我喝绿豆汤就好。”说着睐姐儿瞧一眼朱琳儿:“横竖我又不像朱姐姐,体丰怯热。”
朱琳儿啊了一声就上来捏睐姐儿:“你们姑侄两个,变着法取笑我。”十姑娘过来帮忙,拉住朱琳儿的手,见她们三个闹成一团,也有人上来笑着解劝。初小姐已问过人,知道了睐姐儿不喝酸梅汤的缘由,原来睐姐儿果然没把自己当做好友过,不然怎么连这样的事都不告诉自己,反而是别人知道。
睐姐儿抬头,感觉到初小姐的眼,对初小姐微微一笑,这笑让初小姐心里有些发慌,旁边人已经道:“早就听说陈家小姐生的美不说,脾气还好。今日见了果真如此,听说你们是亲戚,平常也是多有来往的,真是羡慕。”
初小姐只有垂下眼,轻声应是,丫鬟已端了酸梅汤来各人面前分发,到睐姐儿那的时候,果然换成绿豆汤。到的此时,初小姐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自己是追一辈子都追不上的。
水榭内笑语欢声,前面席上还是十分热闹,曼娘应酬一会儿,见陈二奶奶在那和李氏说话,李氏是个聪明人,嫁进来没多久就明白丈夫的用意,恭敬婆婆之外,并没有放弃和陈二奶奶交好,初大少爷见妻子聪明,家事更是全委托于她,自己不操内宅的心,一心只在仕途上奔忙。
此时李氏和陈二奶奶说的,就是初小姐的婚事,初小姐婚事大致已经说定,初大少爷同年的弟弟,今年十九,是个秀才,家境不错。虽然初娘子有些不喜,嫌对方门户低了些,但初大少爷和李氏却是清楚的很,就等六月初三下聘,然后办喜事。
李氏求的,就是陈二奶奶下聘那日能亲自去,免得初娘子又做什么牛心左性的事出来。陈二奶奶应了,见李氏面上有怅然之色,不由拍着她的肩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自己保重身子,我还盼着当姨婆呢。”
李氏面上不由露出羞涩之色,这种神色陈二奶奶见的多了,心里微微一动没问只是道:“我前儿得了两斤燕窝,我平日也不*喝这个,等明儿让人给你送过去。”李氏有些扭捏地道:“又要姨母送东西过去,着实……”
陈二奶奶笑了:“不是为你,是为你肚子里我的姨侄孙。”李氏一张脸登时通红,却没有否认,只是抿着唇在笑。
陈二奶奶还待要说话,见有婆子走进来在曼娘耳边说了几句,曼娘的眉微微皱起就对陈二奶奶道:“嫂子帮我招呼着些,我去去就来。”陈二奶奶点头,曼娘也没声张就离席而去,跟着婆子来到外面,见到廊下等着自己的人,曼娘不由停下脚步开口相询:“你这是又闯了什么祸,不敢回家呢?”
等着的自然是徐明楠,他见到姐姐出来本来已经要迎上去,听到问话就一时不晓得要说什么,过了会儿才道:“姐姐,我这回没闯祸,我想娶媳妇。”曼娘哦了一声就坐下:“娶媳妇?你想娶谁家的,是不是那乱七八糟的人家不敢去和爹爹说,就来寻我?”